《外星人安》李朝醉

1、第 1 章

　　老板尖叫着被从办公室拖出去的那一天，我才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头了。长安街上的公司多如牛毛，是个有点小钱的生意人就想沾沾这龙气，在大名鼎鼎的长安街上租个铺子。

　　我们那办公楼紧挨着住宅区，进了楼黑漆漆一股霉味。坐落在长安街尾巴上，见客户一张嘴就冒长安街，好像沾上了这名头，就比□□的政要还要靠谱、高高在上。

　　一直以为我这无趣的人生也就这样了，朝九晚五地上班，回家鸡毛蒜皮地应付长辈，路上闻着那胡同串子里墙缝都浸染的厕所味儿，左闪右躲那晃在眼前，遛弯大爷的白肚皮，隔壁半夜突起尖叫大骂，惊醒坐起，骂一句，别他妈嚎了，再愤然倒下。

　　小时候，我以为人生只要活得充满希望，就会迎来光明。等年纪大了才顿悟，人生只要充满希望，就可以做一只在黑暗中发光的灯泡。有着一个野心勃勃的父亲，我童年过得比野狗还惨，要知道没人会张牙舞爪鞭笞一只野狗去发奋图强，寒窗苦读，也不会因为野狗吃得太肥，来骂你，“别吃了，快赶上猪了”。反正野狗也听不懂，顶多晃晃那滚圆的肚子，享受猪一般的生活。
　　也不会有人对野狗说，只要不是第一名，那你就是个废物。

　　那时候我就明白了，我大概一生都会让他失望。不过这个不要紧，他可以失望，我可以继续过我无聊的日子。

　　谁知道这一切都在今天，太阳刺着我那小眼，天空灰蓝的日子，被打破了。我正大口嚼着那山东大煎饼，满口滋着大葱味儿，坐在公司17层东南角玻璃墙下一白色塑料小桌前，红色马克杯上大写着英文，我爱上班，冒着白烟，咖啡香气，几米外那玻璃门，上着电子锁，关的紧紧，砰的一声巨响，玻璃碴子哗哗如天女散花，我要是不抬头还以为从天降了冰雹。

　　十几个身着黑色紧身衣，看不见脸，脑袋上带着黑色头盔，只露出双眼的巨型大汉，两两入门。
　　我去？隔壁桌的Mary小嘴大张，HR雪姐蹲在饮水机前，杯子里水直往外冒，一动不动地抬头看着门。列队而入，井然有序，一双双黑靴子齐刷刷，掷地有声地地飞速前进。

　　空气凝结了这有着3个会议室，一间老板办公室，几十个办工桌的大平层。一张张或圆或窄的脸，从开始的茫然变为了慌乱无措。

　　这是老板要被特警抓了？Mary已经闭上了她那小嘴，一脸紧张地向我挤眼睛。可惜我却不怎么慌张，好好的天气，若是老板进局子呆一天，还能放几天假，去山里野野。想着就拿起那温热的咖啡，悠闲地看戏。

　　真是好奇公司犯了什么事。总不能是哪个员工是逃犯吧？按下心里想要看戏的小激动，我继续打量着那些壮汉。

　　为首的那个身形比其他壮汉瘦削，目测一米八几的个子，头戴那盔甲帽正左右环视，像是个机器人缓缓地平摇那铁头。面向我的那一刻 ，头盔上两个露出眼睛的圆洞似乎停了下，落在我捧着咖啡喝的手上，一瞬间，我和他对视上，似是被精光一刺。接着他毫无兴趣般，继续环视。

　　我向老板的办公室看去，这么大的动静，他绝对听见了，玻璃墙里挡着百叶帘子，听不见一丝动静。我心里继续琢磨着，该不是被吓尿了？正扒着帘子的缝看？

　　脑子突然觉得有丝不对，这几位大汉手中无枪，制服不是警察，也非军队制服，除了上下全黑外，没一点标识。是强盗？谁大胆到来长安街上抢劫？我们这么小规模的垃圾公司多如韭菜，有啥值得抢的？Mary她们心里肯定都有着和我一样千千万万的问题，不过谁敢在这个时候开口？
　　这时有种声音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呲呲呲，呲呲，呲呲呲呲呲，像是气球漏气，急迫迅速，却更加尖锐。是从那个大汉的身上发出来的，坐落在饮水机前的雪姐和各个工作间的同事们似乎毫无知觉，也许是她们也听见了？但是不敢有反应？

　　我皱眉看着那大汉，那声音绝对是从他头盔里传出来的。到底是什么？那呲呲声刚落，他身后列队的几个大汉头盔里又此起彼伏地发出呲呲声。
　　他们站在办公区的通道上，除了如同机器人般左右平遥的头盔，身体纹丝不动。到底是什么情况？啪地一声，所有人顿时为之一振。蹲在饮水机前的雪姐坐倒在了地上，十几个铁头齐刷刷地转向她。她被吓得往后缩，双手撑在后背，脚大概是蹲麻了，只能挪着屁股向后。

　　领头人又是呲地一声，列队中一个大汉抬脚出队，抬腿迈步，就向雪姐走来。她背对着我，手慌乱地后错，身体缩着往后挤。

　　“你，你要干嘛？我们要报警了！这可是在长安街上！”和雪姐平日关系最好的老陈，顶着他地中海的头，咬着牙，从座位上站起来，颤颤巍巍地吼了一句。平常还真看不出来，比起曾经的健身教练，IT部的肌肉男小陈，老陈还真算个有种的。

　　一个人打破了这平静，其他人也有勇气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对，还有没有王法了？这是非法入侵！”“是警察还是劫匪好歹划出个道来！”“你们到底想干什么？”这是前台瘦小眼镜妹的声音。

　　又想起了那呲呲声，几个铁头互相对视了几眼，似是嘲笑般。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他们在轻蔑地嗤笑。

　　这些声音大概是给了老板勇气，那紧闭着的办公门被缓缓推开。一向胸有成竹的王老板此时面色惨白，小步挪着出来，浓眉不似往常紧蹙，“你们终于还是来了。”声音里全是不敢置信。
　　所有铁头瞬间转向他，一双双眼全落在王老板的身上，包括我们这些员工。他似乎是努力想要站直，“我原来是对的，组织真的没有骗我。你们一直都存在。”
　　空气沉默了许久。

　　“你不该追查。”黑衣人终于说出了进门后的第一句话 ，“如今这里所有人都会被你连累。”他声音如金属般冰冷，毫无起伏，如同人工智能一般，带着古怪的强调，像是外国人说中文。

　　“我们为了维持秩序，也是很辛苦的。你还要给我们添加工作量。”他身后那一排队员又纷纷发出呲呲呲的声音，似乎像是一群蛇，在发出攻击前的嘲笑。
　　所有人都不知道什么情况，可是没有一个人不害怕。追查？要被连累？老板他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秘密，引得人来杀人灭口？

　　一个纸球落在我脚下，我侧头，看见老王似是下了决心般，看着我。我屏息，所有铁头的目光都落在老板身上，我飞速弯腰捡起。

　　老王的字比平常还潦草，要不是见惯了他的账本，我都看不出这是啥。“他们没有武器，我们可以反抗。”

　　办公室里只有老板，老陈小陈三个男人，而我是女生中力气最大的一个，时时单手换饮水桶。我对上老王急切的目光，点点头，一共12名大汉，排成一列，没有堵着门。

　　无论是怎么回事，现在苗头不对，必须先自救。

　　我缓缓地看向办公室里每一个员工，，Mary对上了我的目光，她是个瘦小的女生，有着韩剧女主里一般的身材，前几年离了婚，一直是办公室里天天相亲被人嘲笑的结婚狂，可这时，她定是明白了我和老陈的互动，她坚定地看着我，微微地点头。

　　老板面对着我们，“这些事和我的员工没关系，他们什么也不知道。”
　　“已经晚了。他们已经看见我们了。”
　　“你想对我们怎么样？难道你敢在大庭广众下抓走这么多人？”他颤抖的声音刚落，就见老陈举起了办公桌，大吼一声，”跑！”就见桌子兜着风，飞快地砸向那群黑衣人。

　　我手里早就攥起了水果刀，脚上蓄好了力，他话音还没落我就跑了起来。曾是健身教练的小陈脚底生风，第一个冲到门边的小陈，在碰到边缘的那一刻，，灰飞烟灭。
　　连渣子、粉尘都没有。我总以为人在面对死亡时，会害怕得心悸。然而那一刻，我没在任何人脸上看到害怕，老陈冰冻般站立，Mary小口大张，每个人眼中冒着问号。

　　突然其来的茫然。也没有电影里女声刺耳的尖叫，在长安街22号楼里，一个阳光明媚的玻璃大楼里，满室都是绝然的安静。
　　血液里像是有什么被唤醒了。我感觉到，浑身针扎般，像是无数尖锐的指甲挠着一层血管膜，要破体而出。而脑子终于甩开了刹那的茫然，飞快运转，这是什么？中国研发的针对犯罪的高科技？机密组织？是国家的吗？为什么要这样对平民？

　　那种延迟的安静终于渗透了绝望，在看到残肢、断臂，尸体，血液时，这种恐惧会瞬间在流通在身体里。一种原始的本能。然而一个大活人的凭空消失，没有砍人，子弹破头，静悄悄地抹杀，剥夺了人恐惧的本能。
　　这是何等反人性，对生命的蔑视才会创造出的技术。
　　没有人敢说话，我甚至听不见任何人的呼吸声。老王背对着我，他那永远驮着的背，紧紧地缩着，更矮更小。Mary躲在了办公桌下双臂环抱着自己。
　　我看不见任何人的表情。

　　那领头人此时动了，一步步向老板走去。“别别过来。“老板的眼睛瞪大，身体后缩，”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不不不，求求你，我不想死。“”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求你们，放过我吧。我孩子，娟娟…“ 那哀求声可以打动任何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可却阻挡不了铁头人的脚步。
　　我听见了Mary和HR姐的抽泣声，不知道是为了老板还是我们将会面对的结局。
　　“我们不必像蝼蚁解释。”领头铁头人一句怪腔怪调的话落，办公室又安静了。没了老板的哀嚎。
　　嘶嘶的声音再次响起，随着噗啪噗啪的几声，办公室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12个铁头人齐刷刷地列在墙前，12双眼睛落在我身上。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总要让人死个明白吧。”
　　领头人盯着我，似是思考，我并不明白为何我还没噗地一声消失，这满屋的荒唐竟也消除了我的恐惧。
　　嘶嘶嘶嘶嘶，高低起伏，时而激烈时而和缓，似是在争吵。
　　“你不知道你是什么东西，先留着你的命。”随后， 12个铁头动作一致地，转身迈步，踏过一地的玻璃碴子，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