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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降城之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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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您先下去歇息会吧。剩下的九斯来应付就可。”谢九斯看到欧阳太守颤巍巍地登上了城楼,痛恨自己的无能,屈辱和悲痛在不断地鞭挞着他的内心。
“此时此刻了,不要把重担压在你一人身上。”欧阳太守看着城墙满目疮痍,兵士面露惧色却又不敢显露,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一城人的性命,这个重担是他这个太守责无旁贷的。
突厥人仿佛也看到守城士兵的急剧减少,说着突厥语肆无忌惮地笑着。
看着远方突厥人飘扬的战旗,谢九斯只恨不能一刀将其斩下。
底下的突厥人攻城的势头在守城方弱下来后,仿佛也迎合着这股劲,反而不再进攻。
他们肆无忌惮地大笑着。
谢九斯明白,突厥人知道城内已经抵挡不住,大肆地嘲笑他们过后,就要最后一次攻城了。
自己也要随着伊州而长眠。
突然,在谢九斯耳边一声哨音呼啸而过,耳边的热度未减,就见对方的战旗轰然倒下,是硬生生地被劈成两半。瞬间牛皮制成的战旗飘扬着一股新鲜的烤牛肉味道。
前方叫阵的战士人在欢呼雀跃,竟完全没有注意到这支快箭。
不,是三支。
坐在战旗后方营帐里的人饶有兴趣地看着对面城墙上一个模糊的身影。
“是你?”谢九斯回头时看到的竟是刚刚救了的小男孩拿着一把普通的弓箭三箭齐发,将对方军旗拦腰折断。
阿衾看了谢九斯一眼,没有言语,再次搭弓,这一次仍是三箭齐发,直奔战旗最后方的主账射去。城下的突厥人好像终于意识到这支箭的威力,回头大声叫着,连攻城这件事都忘了。眼见得三支利箭奔主账飞去,突厥阵仗中的人已来不及反应,就连主帐中的歌姬也失态地尖叫起来。
然而主座上的人并未有任何反应,只见三支利箭射在了不到主帐三米的山丘上。
看到主帐没没有危险,放松下来的突厥人再回头死死地找寻着罪魁祸首。
突厥人此刻终于被彻底激怒,仿佛只要一声令下,这些突厥人便要茹毛饮血,活吞了阿衾。
而阿衾仍然不管不顾,仿佛任性般地继续射箭,这次不再是主帐而是胡乱搭弓射箭。
突厥人饶是天性凶猛,却也崇拜力量。对于这支从极北之地而来的牧民们而言,他们虽然野性难训却也头脑简单。对于他们而言一箭三发也是常人难以实现的。
没有主将发号施令同时对于力量的崇拜,令他们有些着迷。
然而着迷的时间还没有过去,围绕着将士周边开始有泥土裹挟着碎石不断滑落。虽然土丘不会大规模坍塌,但突厥士兵们还是慌乱了起来。
谢九斯看着身边还在任性地搭弓射箭的阿衾,看着她已经被剑翎刺破,汩汩流血的双手,知道她是想射的周边土丘土崩瓦解,但是这只是这个任性小男孩的一厢情愿罢了,不忍心地制止了她。
“停下吧,凭你一人的力量不可能扭转战局的。”
谢九斯叹了口气,用力掰开了阿衾手中的弓。
阿衾眼眶中装了满满的泪水,转头看着谢九斯,一言不发。
谢九斯看得出,阿衾死死地咬住双唇,怕稍一松气,眼泪便决堤般地喷涌。
就在这时,谢九斯耳边传来了他再为熟悉不过的声音——城门打开了。
这声音在他耳里是震耳欲聋。
因为没有任何一种声音比这一刹那更加绝望,没有一种声音能够让他意识到自己再也无法保护欧阳太守,再也无法保护欧阳太守倾其一生所守护的百姓。
谢九斯疯了一般地对着城下将领大吼:“是谁给你们命令开的城门!”
“是我——”回答谢九斯的是平静而雄浑的声音。
当谢九斯跑下城门,只看到欧阳太守双手平举宝剑,在边塞的寒风中衣袖飘然。
不知哪里的太阳,把欧阳太守包裹在了金光中,欧阳太守边走便道:“众人听我命令,城门大开,但谁也不许踏出城门半步,尤其是你,谢九斯。”
欧阳太守没有回头,便义无反顾向前走去。
谢九斯木然地看着欧阳太守远去的背影,无力地跪在了城门边,双膝被路上的石子嵌进肉中却仍一跪不起。
“对方主将,阿史那斛摩,鄙人,伊州太守,欧阳翟,率全州百姓——降城!”
城内全城哗然,唯有谢九斯全身颤抖地紧握双拳,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无力改变。
突厥阵营中,没有人能听懂对面走来的老头在说些什么,只是看到守城将士不约而同的从城门上下来,城门打开,当下更加欢呼雀跃,肆无忌惮地嘲笑对面来的老头。
欧阳太守走到疆场正中,骤然,双膝跪地,四周尘土飞扬,突厥士兵们吓了一跳以为这老头有什么暗器,拔出弯刀。只是待尘土落定,只有一个佝偻的老者对着自己的方向磕了一个头。
他们虽然对中原文化不甚了解,却也知道,下跪磕头乃是大礼。
半晌,在突厥人的疑惑中,从中军中一个身披貂皮的男人走了出来,身边还跟着一个风姿绰约的舞娘。男人半拥半抱地慵懒地看着跪在阵前的太守,妖娆地笑了笑,
“降城啊?”
出乎欧阳太守意料,眼前风骚的男子竟说着一口正宗的中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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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衾无力地走在空旷的街道,国破,家亡;家亡,国破!
看着周家门前目光呆滞的老管家,苍老地坐在门前,佝偻着残破的身体,等着自己,内心的苦楚和痛越来越重,重到感觉心上好像挂了一把沉重的铁锁,甩也甩不掉。
“阿衾?”门前的老管家看到回来的阿衾回过神来,双眼通红,再也说不下去。
“周伯,尸骨总要归根。”阿衾咳嗽了声,颤抖地牵着身后的大黑马,进了院。
阿衾抬眼,便见不远处的周夫人迎风站立,此刻更如薄纸一样面色惨白,一吹就倒了般。
阿衾闪开身子,将黑马身上背着的人放了下来,朝周夫人缓缓地磕了一个头。
“夫人,让周大哥落叶归根吧!”阿衾眼中含泪,不再多说。
“楼衾!”
阿衾听到此处,蓦然一震,呆滞看向周夫人。
这个名字已经太久没有人叫了。
周夫人朝阿衾嘶吼着:“我咒你们楼家人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超生!”
“对不起,周夫人,是我没有保护好周大哥。”经历了太多起伏的阿衾,此刻已经没有多余的气息解释什么。
“你就是个祸害,是个祸害!当年周恒斌留你性命,你是怎么在他面前发誓的,你说你永远不会出现在伊州。你不该回来,我更不应该让你进到周府,你就应该死在外面,你该死!”
阿衾看着周夫人用匕首刺向自己的心窝,极力闪躲。刹那间,阿衾只觉得右肩传来撕心裂肺的痛。
“夫人,我还不能随周大哥长眠于地下。”阿衾说完,强忍着撕心裂肺的痛,将刀从周夫人手中夺下,远远地抛开,步伐不稳地走出周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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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王子放过伊州一州百姓!”欧阳太守跪在地上悲怆地望着阿史那斛摩。
“进城!”斛摩并未理睬欧阳太守的浩然长句,只潇洒地指了指先锋军,让他们头前开路。
欧阳太守背对城门,挺直的脊梁在塞外的风中毅然挺立,看着阿史那斛摩嘴角微微上扬,指挥突厥士兵们进城。
兵灾之劫,降城之祸,欧阳太守双手紧握,我究竟能给百姓留下多少生机??
听着阿史那斛摩的一声令下,突厥士兵提着刀走进城门。默默等候在城门第一位的谢九斯,双手紧握,眼中涌起血丝,硬生生地看着突厥人有条不紊地走进城中,冰冷的军刀,鲜红的血液,视线中,不再有蓝天,只有背负的罪恶——降城!
谢九斯死死地盯着城门前数以百计的尸首,血流成河,突厥士兵就是这样一具又一具地斩杀了这些穷苦单纯的农民,并以同样的姿态一具又一具地迈过他们的尸首,踩着他们尸首铺成的道路,走向城中。
城中鲜活的气息早已在一点点消逝,突厥士兵手中的每一把刀都像带刺的皮鞭一样在抽打着自己崩溃的内心。
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模糊到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句,“太守——”才再一次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那个对朝廷高傲自大,但对百姓谦逊卑微的人,孤独而高傲地倒在了边塞的风中,引颈自戮。
握剑的双手那么坚决,衣襟仍潇洒地飘在他的身边,就像他的人一样,来的坚决,去的潇洒,不留一丝罪与责给身后人。
身边的士兵已经无法抑制内心的震惊,开始痛哭,突厥士兵的限制,他们竟连去看一眼欧阳太守的能力都没有,只能在弯刀后面,悲怆喊叫,响彻天际。
此刻的谢九斯只觉眼前一片漆黑,再也无法抬起手中的利剑,哪怕是最后一刻,自己都没有资格走到大人的身边,陪他走完最后一程,都是他一人扛着所有的罪责入土,哪怕被史书挫骨扬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