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癖少年遇到她》没关系无所谓

1、礼堂后台

　　庆大礼堂后台，正在举行计算机学院一年一度的迎新生晚会。
　　“风之子舞蹈表演人员快点儿过来准备。” 尖锐的男音喊道，很快几个身穿淡绿色舞蹈裙的女孩子在这个方形脸男人身后列成一排。
　　舞台幕布被掀开三角空隙，从里面走出一男一女，正是这场晚会的主持人。紧随其后，风之子表演人员从三角口鱼贯而入。
　　走出来的两人中，男的身材匀称高挑，肤色健康，皮相出众，但是和旁边的女搭档站在一起，莫名黯淡了几分。
　　那女生五官明媚，一双泛着淡淡红晕的火眸流光溢彩，偏生明媚中又外漏几分张扬野气，让人过目难忘。
　　她刚回到后台，绝大部分男性的目光齐刷刷甩过来。
　　不过，有一个男生例外。
　　那男生立在门口附近，一看就是这场晚会的“无关人员”，他双手插在裤兜里，神情淡漠，举止闲适，丝毫没有工作人群的行色匆匆之感，疏离清冷的视线随意散落，似乎看到了一切，一切又都没入眼。
　　他站的位置很是暧昧，退一步就是门外，进一步就融入了人群，他偏偏就在那个不尴不尬的点上，很扎眼。
　　他叫陌商羽，商学院大二学生。
　　他既不是来参加晚会，也不是来观看晚会，他约了人晚会后在这里见面。这是最后一支舞，晚会已经接近尾声。
　　从女主持下场的方向看去，入眼就是这个别扭的存在，而他视线游曳散漫，琥珀般的深眸隐藏了绝大部分光彩，只剩一抹不浓不淡的灰，抬眼间鸦羽般的睫毛不经意掀开，正对上她的视线。
　　短短刹那，俩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停滞了一秒，然后像游鱼过水，水过礁石般自然而然地交错开。
　　幕布重新落下。
　　陌商羽从书上读到过一见钟情，可是他并不相信，其实他连想想这句话的意思都没有过，不只是一见钟情，对爱情这个词的概念也甚是模糊，他没有爱过谁，也不打算去爱谁。甚至包括自己的父母。
　　所以那短短一秒钟的心脏异常跳动，他丝毫没有作他想。
　　他向来对女生没什么好感，对漂亮的女生常常反感，于是身体的异常他自动归结为自己格外讨厌她。想到这点，干脆整个人都侧过身，免得再看见那个女生。
　　那女生刚才看到他，只觉得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很特别，正打算再看一眼他的手，却被一个高个子男生拦住视线。
　　“学姐，送给你！”一捧馥郁芬芳的百合花被递到她眼前。
　　她抬头看着面前的男生，白皙干净的脸上镶嵌着一双鹿眼，她顿时想到了深林里的小鹿。眉开眼笑道：“你长得真可爱，谢谢你。”
　　男生认真道：“学姐每次都这么说，你要是能夸我帅，我会更开心。”
　　女生脸上滑过一丝尴尬的神色，试探问道：“每次？？”
　　男生泰然自若地点点头，“是啊，每次，学姐，这是我们第三次见面。你该不会……”
　　“怎么可能忘！”女生急忙打断他，“我一看你就特别有眼缘。”女生脑子飞速旋转，因为自己有些脸盲，隔三差五就会出现这种尴尬情况，可是三次还没印象，简直匪夷所思啊！
　　她的视线快速扫过眼前的男生，他身高至少一米八，体格匀称健硕，露在外满的脖颈、胳膊均无明显标记，手掌宽大干净，左手握花，五指并拢，虎口处有一条短小的淡淡粉色疤痕。花上无卡片。
　　确实……没印象。
　　重点是他眼神温煦沉静，完全不像在说谎话，难道是因为最近睡眠不足？难道自己已经发展成阿兹海默症？！虽然但是，紧急关头，是时候拿出必杀技——无敌厚脸皮技了。她一边接过花一边说道：“我当然记得你，第一次见你我就觉得你可爱，第二次见觉得更加可爱，第三次见，这哪里只是可爱，分明就是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大帅哥啊！哈哈哈！”
　　男生噗嗤笑出声，目不转睛地笑盈盈打量着她。
　　忽然，他弯下腰，嘴唇贴近她的耳边，声音柔和轻快，“学姐，初次见面，我的名字叫郑云翳。”
　　稀拉哗啦，面子碎了满地。不过厚脸皮技一旦发动，所有伤害的攻击力全部降到最低，她只是微微一怔，转而笑靥如花，坦然伸出右手，“你好，初次见面，我叫顾倾城。”
　　男生笑意更浓，他伸出右手牢牢握住她的手，“学姐，我没有对你说谎，这确实是我们第三次见，只不过前两次没机会好好介绍。以后，我会努力让学姐记住我的。”
　　顾倾城收回手，害怕道：“不用不用，我脑容量有限，最怕记这个记那个太麻烦了。”
　　突然间一只胳膊环绕到顾倾城肩头，一个潇洒干练的男生不知何时走过来，揽着顾倾城中气十足道：“她的脑子记什么都好用，唯独记不住人。学弟，你出去随便找个谁都行，她，请你放弃吧。”
　　顾倾城偏过头看了眼说话的男生，眼角笑意明显，反手搂住他的腰身，笑道：“还是你懂我。”
　　云翳没有立刻说话，他换上人畜无害的笑容，暗自打量着两人。
　　陌商羽虽然站在原地侧着身，但是礼堂后台本就没有多大，他不想听见那个女生说话，可还是听到一些，眉宇间早浮起厌烦的神色。他抬起手腕扫了眼，才意识到手腕上空空如也。
　　当他注意到那个女生和两个男生纠缠不休，又跟其中一个在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时，就连胸腔中也忍不住翻涌起来，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感觉缓缓蠕动。
　　他们响亮的笑声萦绕在后台闭塞的空间里，他的眉头不禁越蹙越紧，就像看到了很多苍蝇。
　　他再次匆匆看向手腕，没有看到时间，几乎刹那间，无数尖利的笑声涌入脑海，细碎的低语交缠在耳际，“真可怜。嘻嘻嘻。。”“他们怎么还不滚啊！”“下贱的女人！”
　　他视线飘散，烦躁难安，恶感上下游窜，从胃部荡到脚底，又猛窜到额头。
　　久违的恶寒袭来，胃部阵阵痉挛，终是遏制不住，霎时额头惊出一层又一层细密的薄汗。
　　垂在裤袋里的双手攥成拳头，他转身走出身后的门。
　　新鲜的空气和清明的视野扑面而来，深深地喘吸，循环数次，才逐渐放松下来。
　　突如其来的失控让他心里有些惊惶，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有这种感觉，他本以为自己已经痊愈了。可是看到那个女生，就好像陈年的伤被撕裂开一道口子，渗出浓水的那一刻，才明白它从未愈合过。
　　他感到痛苦不堪，再不想多停留一秒钟，拾步离开。
　　“小羽，别走啊！” 身后匆匆跑过来一个人，是他的好友徐言希，刚从调音室里出来，喊道：“小羽你等会儿，怎么就走了？马上结束了。”
　　徐言希绕到陌商羽面前，这才瞧见他濡湿的发丝，额头鬓角像水洗过一样湿漉漉的，紧张道：“你这是……怎么了？”
　　陌商羽垂了眸，淡淡道：“没事。”
　　可是他这副模样，徐言希是最熟悉的，小时候他还因此嘲笑过他，可是从那次之后，他就再也没因为这个事情笑过。
　　他懊恼道：“碰到什么脏东西了？啧，都怪我！这后台人来人往的，说不准就有哪个不注意的碰到了你。你这两年状态挺好的，我就…一时没注意，现在感觉怎么样？”
　　见他这么紧张，陌商羽仰起头，“没事。你比小时候还啰嗦。”
　　徐言希心里琢磨着导致陌商羽这样的原因，肯定是那些来来往往的学生，抱着各种道具走来走去，剐蹭到他了，虽说正常碰到也没事，可说不准就有些陈年老道具，脏兮兮的又是灰尘又是油渍。因为他有洁癖，被医生诊断为心理洁癖引发的行为洁癖。徐言希不怎么懂，只知道很麻烦。
　　这样一想，便不肯再让他进后台了，道：“你在外面等会儿？”
　　陌商羽看着一只掠过树梢的白鸽，消失在红砖礼堂的房顶后面，再也看不见了，他漫不经心道：“这件事，算了吧。”
　　“为什么算了？这怎么可以算了。”徐言希立马否定道。
　　陌商羽脸上依旧没有表情，似乎两个人谈论的根本不是一件事情，他语气寡淡：“没什么不行。反正这种事，怎样我都没关系。”
　　徐言希立马化身成知心大哥，循循善诱道：“这……怎么能没关系呢？这可是关系到你一辈子幸福的大事。张洛璃刁蛮跋扈，满良城皆知。说白了，谁娶她谁倒霉！就算她张家家世再怎么豪横，可是你家也不比她家差，为什么要委屈你？不管怎么说，你的性格跟她肯定是不合适的。你不能为了你爸的春秋大梦就把自己出卖了。我第一个不同意。”
　　晚风飒飒地吹过，让这夜晚显得有些寂寥。
　　陌商羽沉默一阵，道：“如果可以选，我想不恋爱不娶妻，一人一生，挺好。”
　　闻言，徐言希瞧了他一眼，他脸上波澜不惊看不出任何情绪，但他越是这幅无所谓的样子，徐言希反倒觉得心疼，就跟看自己儿子被欺负受委屈那种心疼，虽然自己还没有儿子。他低下头看了会儿脚尖，笑道：“好什么啊，你要是孤独终老，难不成赖我家，让我儿子伺候你？打死我也不愿意。你放心，这次保证能行。这次是我深思熟虑想出来的妙计。”
　　陌商羽淡淡地抬起眼皮，扫了他一眼。
　　徐言希急道：“你这眼神什么意思？我在你这儿连这点儿信任都没啦？哼，我还非要把这事给你办成，你就瞧着吧。”
　　陌商羽勾了勾唇角，又感到不解，问道：“你不怕洛璃找你麻烦？不烦吗。”
　　“我才不怕她！不过，确实是烦，想起她就烦，不提她。我说真的，我这次换思路了，不给你找女朋友，找了也没……”他本想说找了也没用，找一个黄一个，心里暗道一声嘴欠，改口道：“谈恋爱这事谁也不是生下来就会，那得学，比如一加一等于二，那也是掰手指学会的，你就是基础没打牢……”
　　“你开心就好。”在他继续长篇大论之前，陌商羽打断他，“不过今天算了，你约的那个人改天再见吧。”
　　徐言希满意地笑道：“行，你说了算，都听你的。”
　　他抬头，发现不知何时，那只白鸽落在了红砖礼堂房脊上，笼罩在昏暗的晚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