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九月的九

1、第 1 章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拥有了一种奇怪的体质——

　　我总是记不住别人的脸……

　　我叫林伊，刚从大学毕业，正在一家公司实习。
　　「你换新男友了？」我点开闺蜜的朋友圈，望着合影中的那个陌生男人发愣，手指在键盘上飞舞着，迫切地渴望她的回复。
　　「啊？」她发了一个呆滞的表情包。
　　「不是上周刚见过面吗？我约他瑞阁餐厅吃饭来着，当时你也在啊，这么快就忘了？」
　　「噢噢，想起来了，是他」我连忙发了一个笑哭的黄豆人，试图敷衍过去。
　　「最近工作压力挺大吧，要多注意休息啊……」
　　我接过她的关心，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虽然我记得上周的事，可始终认不出那个男人，我又盯着那张照片，皱眉思索了许久。
　　「到底怎么回事啊……」我一头雾水，不再去多想，索性躺了下来。柔软的床将我疲惫的身体包裹，不一会儿我便安然入梦。
　　第二天从公司下班，路过楼下的便利店，我忽然想进去买点儿水果。这是一家我光顾了好多年的商店，店主是一位胖乎乎的阿姨，每次见我来路过都会笑盈盈地和我打招呼。
　　「王婶，帮我称半斤香蕉」
　　我头也没抬，直接拿出钱包就准备付款。
　　「姑娘，你应该是这楼上的住户吧，第一次见面，这半斤香蕉就送你了，以后常来照顾一下阿姨的小店哈！」
　　王婶说话间已经把香蕉装好袋，正准备递给我。
　　「好的，谢谢王……」
　　话说到一半，我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一抬头，拿着钞票的手顿时悬在了半空。我望向王婶的脸，昔日里清晰的五官瞬间变得模糊起来，最后竟只剩下一团白雾，笼罩在她脸庞上。我飞快地接过香蕉，头也不回，逃也似的奔往楼梯，临走时，我的耳边还掠过王婶的私语。
　　「这小姑娘，可真是奇怪……」
　　没错，看来我的怪病非但没有半点好转，反倒越来越严重了，不但是我开始记不住别人的脸，别人也在逐渐忘记我。
　　一连几天，都是如此。
　　我有些慌神，拿出手机想要拨打丽丽的聊天视频，她是我从小玩到大的闺蜜，也是我此刻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嘟——嘟——」
　　一阵提示音过后，一个甜甜的女声从视频里传来
　　「你好？你是哪位？……」
　　闺蜜对我没有半点印象，她的脸上也同样覆盖着一层白雾！
　　「连她也忘记我了……」我绝望地按下挂断键，试图出门散散心。
　　「唉，想不到这偌大的城市，竟找不到我的容身之所。」我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望着四周千篇一律的白雾面孔，不由得感叹起来。
　　「事已至此，要不然——」一个有趣的念头突然在我脑海中浮现。
　　我走进了一家超市，随意地拿起货架上的一个面包，没有在收银台结账，而是径直走向大门。
　　「哎？这位女士，您还没付款呢！」身后响起收银员的声音。
　　我并没有因此而停下脚步，因为等他追出门，看到的又是一个陌生的我。
　　「咦，真奇怪，刚才还在门口的呀……」
　　我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为自己的“战绩”而沾沾自喜。
　　然而这样的新鲜感不久便挥之而去，转而替代的的无尽的孤独。
　　每天早上，我来到地铁站，木讷地随着列车无尽头地前行，夕阳西下时，才缓缓起身离开。我就这样日复一日，浑浑噩噩地生活着，以此来慰藉我空虚的心。
　　我以为我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那天，我遇见了那个男人。
　　他靠在列车的扶手旁，一手抓着公文包，一手正整理胸前那条灰格领带。他那锃亮的皮鞋，帅气的西服，干爽的发型，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
　　我能看清他的脸。
　　而他似乎也注意到了我，冲我微微一笑，便转身下了车。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震撼到了，心里忽然萌生出一个念头——必须找到他。
　　于是我开始每天在列车上找寻着他的声影，目光自始至终盯着车门，希望能在这杂乱的人流中再次见到他。
　　事实证明我的方法是奏效的。到第四天的时候，他又出现在这辆列车上，我急忙起身，挤过身边的人群，一点一点挪向他所站的方向。
　　「你好！」不知什么缘故，我的呼吸竟有些急促，脸颊上沾染了丝丝红晕。
　　「你也和我一样吗？」他有些疑惑，眼神中又生出几分同情。
　　我知道他指的是我身上这种奇怪的特质。
　　「你是我这个月以来能看清的第一个人。」我满怀期待地望向他，「我们交个朋友吧。」
　　「或许这就是缘分吧，让我们在这个孤独的世界里相识……你放心，我会找到办法的，找回我们所失去的。」他拍了拍胸脯，向我担保道。
　　他叫晓天，跟我年纪相仿，他的出现，在此后的日子里，给了我极大的鼓舞，也让我重新看见了希望。
　　他带我去游乐场，去小吃街，去逛庙会……凡是我能想到的，他都会最大限度地满足我。
　　「快点儿，要迟到了……」他轻轻敲开我的房门，把我从睡梦中唤醒。
　　每周三的清晨，他都会准时出现在我面前，只因为我的一句“海边的日出真美”。
　　他开车载我来到海滩，海风吹了一整夜，此时的沙滩上只有越野车刚刚留下的一行轮胎印。我和他漫步在沙滩上，任由海风戏弄着脸颊，吹起丝丝发梢。
　　「要来了。」我望着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波光粼粼的海面浮现出一个若隐若现的黑点，渐渐的，它化作半圆形的黑影，随之而来的是将浅蓝的天空晕红的一片绯红色。

　　「我们在一起吧。」
　　他突然牵起我的手，顿时间金色的光芒洒满了整个海面。
　　在这个海边日出下的礼堂里，我听见了彼此的心跳声。
　　……
　　我决定开始一段新的生活，重新接受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我认不清别人的样子，但我可以看清他，人们都会忘记我，但他说过，会永远陪着我。

　　冬霜既消融，枯木又逢春，一转眼，我和他已经度过了一个春秋。
　　我不记得劝了他多少次，解药找不到就算了，能和他在一起，我已经很幸福了。可他不听，依旧每天四处奔波。
　　「为什么不听我的？」我不理解他的执着。
　　他没有回答，只是摸摸我的头，宠溺地对我微笑着。
　　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莫名有些焦灼。
　　那天他走后，一连几天都不见他踪影，电话打过去，也总是不在服务区。

　　他失踪了。

　　正当我一筹莫展的时候，却意外在手提包里发现了一个米白色的信封。我疑惑地拆开来，取出了一张满是他字迹的信纸:
　　亲爱的伊伊:
　　“你好。”
　　“当你读到这封信时，说明你身上的异象已经消失了，不信的话，请打开窗户看看吧。”
　　“很抱歉没有提前告诉你我的离开，但我希望读完这些后你能原谅我的冒失。”
　　“……”

　　一个月前——

　　这天夜里，晓天喝了些酒，走在路上，身形有点踉跄。
　　「妈的，为什么会这样！……」他一脸愤懑，路过一个废品回收站时，抬脚踢开了路中央一个黑色的圆柱形物体，待它飞到半空，这才从它表面闪着月光下里看清，原来是一个已经变形的易拉罐。
　　今晚，他又是一无所获，他也曾想过放弃，但每每想到林伊，他总是告诉自己坚持下去，一定会找到办法的。
　　「小伙子，要不要我帮你一把呀？」
　　一个尖细而又有些粗糙的声音凭空响起，传入晓天的耳中。
　　「谁？」他打了一个激灵，四下环顾，却并无一人，只有路边的野草在夜风中瑟瑟作响。
　　「看路边……那个黑木匣子……」
　　怪声再次响起，晓天顺势往地面一瞧，一个通体漆黑的木质小盒子安然地躺在那里，边上正是他刚刚踢飞的易拉罐。
　　他半信半疑地靠近黑匣子，伸手将它拿起，正准备打开时，盒子里传来刚才的声音:
　　「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你想干嘛？」晓天没好气地冲手里的盒子吼道。
　　「我是灵界的交换者，或者说，你也可以叫我灵盒。」灵盒抖动了一下，其表面隐约可见一抹蓝光。「在我这里你可以换去任何你想要的东西，也包括你一直在找的——解药」
　　晓天听后心中不免一惊，但还是试探性地问道:
　　「怎么个交易法？」
　　在听见灵盒提到“解药”二字时，他动心了，毕竟自己苦苦寻找的办法，此刻就在眼前。
　　「很简单，你只需要给我你的眼睛，我就可以给你一次回归正常生活的机会」灵盒冷漠而随意地说着。
　　「呵，你当我是白痴吗？」晓天轻蔑一笑，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门。
　　「你会回来找我的」灵盒突然嘿嘿地笑起来，笑声有些阴森，「我在这里等着你。」
　　晓天回去后，打算将发生的怪事告诉林伊，可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下午。客厅空无一人，他打算出去走走。不巧的是，刚下楼就撞见她从老家出来，正在和自己的“家人”道别。
　　「伊伊，有空常来阿姨这玩哈！」不远处，林伊的妈妈此刻正热情地招呼着她。
　　「好，有空一定来！」林伊微笑着冲“阿姨”点点头，转身挥手告别，但是她扭头的一刹那，脸上分明写满了失望与伤感。一对母女俩，同在一个屋檐下，却又好像相隔万里。
　　见她似乎要往这边过来，晓天连忙一个闪身躲进了街道旁的一条小巷里。他抬头望去，此时已是黄昏，袅袅炊烟围绕在家家户户的房顶。
　　他掐灭手中的烟头，深吸一口气，仿佛明白了什么。

　　他跑回林伊的家，将一个信封塞进了沙发上的手提包里，然后又折返回来，径直走上了昨天走过的那条小路——

　　他想去见那个灵盒。

　　废品站旁，他一眼便从众多废弃物中认出了昨天晚上那个深黑色的小盒子。
　　「来了？」还没等他靠近，灵盒抢先说道，「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和你换。」他笃定的说道。
　　「但是把这个机会让给这个女孩。」他抬手指了指自己手机相册里的林伊。
　　「还有一点忘了告诉你。」灵盒的语调突然变得阴阳怪气，「指定别人的话，她会丧失关于你的所有记忆，你……真的想好了吗？」
　　晓天沉顿片刻，目光坚毅地点了点头。
　　「那就开始吧。」灵盒示意他打开盒盖。
　　晓天慢慢打开灵盒，瞬间从盒子里散发出刺眼的光芒，将他完全遮盖住。
　　「恭喜，交易成功。」
　　说罢，晓天手中的盒子已经消失不见，周围又回归安静，仿佛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只是他，再也看不见这个五彩斑斓的世界了。
　　……
　　“能够遇见你，我真的很高兴。”
　　“把我忘了吧，过上真正属于你的生活……”

　　祝你幸福
　　一个曾经深爱着你的人

　　「傻瓜……」我读完他的信，止不住地哭泣，泪珠滚落到纸上，模糊了他的字迹。
　　「你给我回来啊！你听见没有！……」我撕心裂肺的朝空气里大喊。
　　可无论我怎样哭喊，回应我的始终只是墙壁传来的回音。
　　「回来啊……晓天……」我终于体力不支，瘫软在沙发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
　　我是被一阵手机铃声叫醒的。
　　打开手机一看，通话栏里密密麻麻一百多个未接来电。我拨通电话，扬声器里率先响起母亲的问候:
　　「伊伊啊，怎么在家也不接电话啊，可急死我了！」
　　「林伊！你可找死你的老父亲咯……」可能是多日操劳的缘故，父亲的声音的嗓音略显沙哑。
　　「爸，妈……我……」我还没说完，母亲又抢过话头说道，「你爸和几个亲戚朋友，把你能去地方都找遍了也没找到你，你说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可怎么交代啊……」电话那头传来母亲的抽泣声。
　　「你们别担心，我好着呢……」我尽量用舒缓的语气说着，向他们报平安。
　　我开始慢慢回到自己的生活圈，每天依旧朝九晚六，周末有空也会和朋友聚聚会，只是我的心里始终明白，眼下的岁月静好，都来自一个曾为我奋不顾身的男人。
　　这天傍晚，我像往常一样坐在回家的地铁上，戴着耳机，手机里正播放着陈奕迅的《爱情转移》。
　　「【幸福家园】站就要到了，下车的乘客请带齐随身物品，有序下车……」广播里准时播报着站点信息。
　　恍惚之间，我看见一个手握导盲丈，头戴一顶鸭舌帽的男人从我身边经过，望着他的背影，我突然感觉好像在哪见过。
　　我下意识地朝他喊了一声:
　　「晓天？」
　　他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头也不回地下了地铁。
　　「兴许是认错了。」我淡淡一笑，也开始整理起自己的东西。
　　列车飞驰而过，车外的男人缓缓转过头，朝向林伊离去的方向，他的眼眶湿润着，墨镜底下淌着两行尚未干透的泪痕。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