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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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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真正的死亡是什么样子的吗?”问我这个问题的,是一个恬静的女子。芙蓉面,柳叶眉,秋水眼眸里映着我模糊的身影。
我用了很长的时间才知道她在说什么。真正的死亡?死了就是死了,还有真假之分吗?
“很少有人体会过真正的死亡。”她似是看出我的迷茫,轻叹。
我只是看着她,定定地。
“想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死亡吗?”她的眸中终于不再映衫我的身形,一袭薄雾氤氲,笼住那脉脉秋水。
我点了点头,慢慢地。
“这宅子里曾是提督府,提督大人老来得女,爱若掌珠。那女儿及笄时,便为她觅得一个好夫婿,嫁予了当时的探花郎。婚后那对小夫妻过得甚是和美,相敬如宾,举案齐眉,诗歌相和,琴瑟合鸣......”
“探花郎对妻子很是宠爱,那女儿极爱菊花,探花郎就为她在池边种了一片菊花,并且亲自打理培育,不假他人之手。那年的菊花长得极好,那女儿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菊花。其中有一朵‘含墨蕊’是当年探花郎在琼林宴上赢得的彩头,也是他向她求亲的信物,极难培育,所以花期将过,却也不见吐蕊。”
“有一天,那女儿从一孤本中看到,‘含墨蕊’乃是夜之花,不得见光,子时花开,花开刹那即谢,花落无痕。所以世人少有见过‘含墨蕊’开花的。她稀奇世上竟有如此奇事,遂决定一试。是夜子时,她于黑暗中来到花田,凝眸细看,‘含墨蕊’叶中快速抽蕊,绽放,那花儿色竟为墨。而后须臾间花谢,果然无痕。”
“她心中稀奇,却兴奋。从未注意过黑夜下的世界,却不想黑暗中有如此美景奇事。于是她就在花园里散起步来,寻思着或许有别的‘含墨蕊’也不定。”
“后...来...呢...”她久久没有接下去,我努力转运我僵硬的舌头,吃力地。
“后来......”她露出一个飘忽的笑容,“后来,她找到了‘含、墨、蕊’!”
一字一顿,带着很强烈的情感,我却分辨不出是什么样的感情。
“她走到府中的书房,见书房灯影摇曳,便寻思将这奇事说予丈夫知晓。进了书房却不见人,四下张望,但听书库似有动静。她正待出声相唤,却听得老父声音:‘含樟,为什么?我已老迈,行将就木,为何还迫不及待,痛下杀手?’那女儿听得心中一紧,硬生生止住已到唇边的呼唤。又听得枕边那人道:‘是呀,我本待你再过数月一命呜呼,不过你今天看到我去见步摇,还看到我们的孩子,我不能让你有时间去伤害她们。’‘含樟,我怎会去伤害她们?蕊儿与你结缡六载未能生育,你想传宗接代也是无可厚非,蕊儿温良敦厚,会接受她们母子的。’‘岳丈大人,你已经派人去调查蕊儿不育之事了吧?蕊儿不育是我下药,你恨我尚且不及,怎会容步摇和我的儿子活在世上。’‘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对蕊儿?’老父疾呼,痛心疾首。‘岳丈大人,哈哈哈,不知道您老人家可还记得‘离人庄’呢?’‘你......你怎么知道的?’‘岳丈大人,‘含樟’这个名字没有让你想起什么的话,‘含墨蕊’呢?’‘你到底是谁?’老父的声音已经没有了原来的怒气,只余恐惧。‘岳丈大人,我是‘含’啊。’‘不,这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老父嘶叫起来,状若疯狂。‘岳父......不,父亲大人,你说,我如何能让我的‘妹妹’生下我的孩子呢?哈哈哈......’疯狂的人不止一个‘知道吗?我找到你的时候,就听说你是如何地宠爱着我这个‘妹妹’,而我呢?你的儿子,是在死人堆里长大的,知道吗?一个看义庄的把我捡了回去,我从小便是与死人、蛆虫为伍,入目尽是死亡丧葬。看义庄的死了,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是我杀死的。因为我从他那里学会怎么盗墓,还留他何用?有钱真是好办事啊?我从‘含’,变成了‘含樟’,成了探花郎,成了提督大人的女婿,成了我‘妹妹’的丈夫’。‘别这么快死啊,父亲大人,我要你生不如死,哈哈哈......是不是说不出话来了?是不是动不了了?我用了安息香,以后,你只能看着,不能说,不能动,哈哈,多好啊......哈哈哈......’”
“那女儿小心地退出书房,静静地回到卧房。然后,每天与她的丈夫鹣鲽情深地活着,小心地照顾着病入膏荒不能言语,不能动弹,时时看着她眼露悲伤哀痛的父亲。十数天后,她的父亲去世了。她为父亲盖上白缎,钉上棺钉。她的丈夫忙着发丧,忙着处理岳父的身后事,及至子夜,仍不停歇。她在他身后静静地看着。‘含樟......’‘蕊儿,一切有我,你当心身子。’‘含樟......你也要保重啊,好好照顾自己,不要难过。’‘我知道的,蕊儿,等岳父的身后事一办完,我伴你去散散心。’他也顾到那女儿眉间的愁郁了吗?”
“那女儿一个人,来到花园,正是子时,‘含墨蕊’开。她走向池塘,裙裾抚过‘含墨蕊’,那本应无痕的落花,却片片吸附在了她的裙裾上。水漫过她的足踝......小腿......腰身......已经到了池塘的中央。她回首看向身后灯火辉煌的偏厅,‘含......对不起......’她缓缓跪下,依稀听到‘一拜天地......’水漫过胸口,漫过颈项,淹过口鼻,淹过脉脉的秋水,水中飘浮的黑发,宛如‘含墨蕊’盛开的花瓣。”
“你经历了真正的死亡,是吗?”我终于从极度的惊悚中恢复过来。
“那女儿死后,发现没有地府,没有十八层地狱,有的只是那花园的小小世界。刚开始,她看着她的丈夫因她的死而负疚忏悔,后来,她的丈夫死了,丈夫的儿子死了,丈夫的儿子的儿子死了,一代一代的人走了,宅子荒废了。终于再没有人生活在这个废宅里,她只能独自在池上飘荡,看着一切湮灭。她想离开,想‘死去’却不能。现在,她终于能够如愿了......”她纤弱的身影蓦地模糊,裙裾的花瓣失去了依附,亦在空气中化作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