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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你快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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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春雨,阁楼外杏花散落一地。
林念感觉梦中有一双手抚摸着他的额头,突然他的胸膛被沉沉压住,随即嘴唇上一阵带着酒气的温热。林念不舒服地颦颦眉,得不到回应的某人逐渐变得狂躁,由开始的浅尝化作久饿看见食物的财狼般的撕咬,气息也开始急促起来。
“啪。”
疼痛让林念清醒过来,他忍着浑身剧痛给了眼前人一巴掌。
尹隐然被这一巴掌彻底打醒了,他红着眼看着床上面色寡白,一席黑发散在白亵衣上的清瘦青年,抹了抹嘴角的鲜血,冷笑道:“又是一年惊蛰,我来看你这贱种是否还苟活着。”
林念慢条斯理的整理着刚刚被扯乱了的亵衣,一举一动与世家公子无异。
整理好后,林念看着眼前的黑衣青年,他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尹隐然醉酒闯进来了,以前他来锁风阁,开始的时候就看着林念读书作画一整天,乐趣就是不时出言嘲讽挖苦几句,不过林念闷葫芦半天不出一句反驳,渐渐地尹隐然也失去了兴趣。
后来像忘记了林念的存在似的,好长一段时间没有来过,突然有一天,他又醉酒闯入锁风阁,发疯般的对着林念就是一阵辱骂,撕毁了他的所有藏书、画作,林念仍旧不出一言,如断线木偶般的看着尹隐然发泄,发泄完他又毫不停留的走了,后来的每次都是这样。这么多年,林念早已对他的喜怒无常逆来顺受了。不过以前尹隐然从来没有像今早这样失控过,林念也不愿多想,就当他又心情阴郁醉了酒来他这里找痛快来了,发泄舒畅了也就走了。
林念将青丝用发髻挽住,五脏六腑又是一番星移斗转,林念咽下涌到喉咙口的血腥:“劳烦尹庄主挂念,在尹庄主日夜派人照料下,在下……”
突然又是一阵剧痛从肺腑中袭来直冲天灵,林念不由得握紧被褥,继续吐出刚才未尽的话:“枕稳衾温,逍遥物外。”说完林念淡淡笑对尹隐然。
林念这副随时随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淡然态度让尹隐然心头莫名升起怒意,他向前捏住林念的脖颈,仔细打量着这病痨青年,常年深居锁风阁不见日光让他原本透白的面皮更加白嫩,从小毒素入骨又增添了几分灰败,除去一双深邃含情的眼眸,就活像勾栏中涂了脂粉的小倌。
“好一个逍遥物外。”
说着尹隐然手中力气忽然加重,林念感到一阵窒息,在要眩晕的下一秒尹隐然突然松开手,将林念重重地甩在了床上。
这一下尹隐然用了十层的力气,林念被甩的那一刻陷入了短暂昏眩,方才咽下的血腥如同报复似的加倍涌入喉咙管道,林念只好咬紧牙关。
在快要眩晕前,林念好像看见了尹隐然眼中闪过刹那从来没出现过的慌乱,应该是看错了吧。林念望着尹隐然没像往常一样发泄完就摔门离开,而是坐在桌前,提起酒罐猛灌了一口,随后又大笑起来。
此时,晨光熹微,凉风乍起,门外层层杏叶摇曳、杏花飘落,惊蛰时分万物盎然,林念看着黑衣背影,恍然间竟觉得他孤寂无边。
许久后,尹隐然终于灌完了带来的两壶酒,还觉得不够,出气般将酒罐也砸碎了。
林念淡漠的看着尹隐然走近他,忽然尹隐然摸着林念刚刚被他掐青的脖颈,失神无措地问道:“疼吗?”
林念一时间竟搞不懂尹隐然了,也不回答,只是好笑地眨眨眼。
尹隐然的指尖停在了淤青处,凑近了林念耳旁轻轻道:“你知道吗,你快死了。”
生怕林念没有听见般,又紧盯着林念重复道:“你快死了!”林念看着眼前人状如离神,因醉后脸上浮起了一层薄红,眼神忧伤,林念看着他露出了不解,这么多年,他的身体什么样他最清楚,近几日吃什么都无甚胃口,这次惊蛰发病,比以往更剧烈更持久,这副病骨时日无多了……
“那恭喜尹庄主夙愿得偿。”
“得偿所愿,是了,得偿所愿……”尹隐然喃喃念道。
尹隐然帮林念额前的散发拨到耳后,转眼又恢复了往日的暴戾和镇静,转身走到门口:“进来。”
林念看见一个八九岁的小童低着头毕恭毕敬的走进来,尹隐然微微侧过身:“今后就由他来负责你的饮食起居。”又看着小童,语气中带着些许威胁:“不识,若伺候不好林公子,你也没什么用了。”
醉翁之意不在酒,林念知道尹隐然这句话是说给他听的,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尹隐然的掌握之中,想必他近日不再进食尹隐然也早已知晓了吧,明里让这孩子好生伺候自己,实际上是威胁林念不要一心求死。
意识到这些林念感到好笑,从林氏一族覆灭,他被关进锁风阁以来,尹隐然不就盼着他在日益思亲、无尽怨恨、无止毒发折磨中死去吗?现在又惺惺作态作甚,只能说这人愈发乖僻了。
蝼蚁尚且偷生,最近可惜一进食,肺腑就如同万蚁啃噬,眼前珍馐变成了夺命毒药,慢慢地林念只靠喝茶充饥,本来想痛痛快快的走,没想到这点微末要求尹隐然都不满足,不知何时眼前小崽子变得这般狠毒了,或许林念从来都没有看透过尹隐然罢。
“在下谢过尹庄主。”
“哼。”
看着黑衣远去,林念再也忍不住,一声巨咳,林念连忙用衣肘捂住,瞬间殷红的血水浸满白亵衣的袖口,这下仿佛把毒素都咳了出来,林念感到一阵痛快。
名唤不识的小童竟然对这骇人鲜血不觉害怕,波澜不惊的拿出帕子向前擦拭林念嘴角的血迹。
林念看着眼前的小童,不知想到了什么,柔声道:“你先下去吧,将何神医请来就可。”
小童听此乖巧的退下。
过了一会,一身着灰青色破棉麻衣,腰间悬着一串葫芦的中年人走了进来,看见林念,不住地摇摇头:“气虚咳喘,元神耗散,命不久矣~”
林念满头黑线,这一大清早就被一死醉鬼吵醒贴着耳朵告知自己快死了,另一个一进来就张口道自己命不久矣……虽然是事实,可多少也要考虑一下他这个病号的感受罢。
“咳咳……咳,何神医真是医术无双,一眼看透,小子佩服,咳。”
“你……”
何时上前来才看见被林念藏在身后的衣袖,血迹边缘因干涸变成了黑红色,还有他脖颈恐怖的淤青手指印,何时眼里充满了担忧,林念是他看着长大的,眼前病容满脸的青年哪里还有当年意气飞扬的影子,由不得叹了口气。
林念伸出苍白的手,何时坐在床边为他把脉,许久后何时神神叨叨的说了一句:“林公子心意已决?”
“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
何时听此就知青年心意已决,也不再多劝,从随身葫芦中取出三粒乌黑的小药丸,用口型说道:“再服下这三粒,便大罗神仙也难救了。”
林念反倒一脸感激的对着何郎中笑了笑,示意他不用担心。
何时一阵无语,破罐子破摔的将药丸塞进林念手中,用仅两人可见的手势比划着:“三日后,死期至!”
多年来毒素折磨着林念,虽然何时高超的医术暂时压制住了毒发,可是每年一次惊蛰时分的毒发也足以让林念从鬼门关走一遭,如今死期将近,倒是解脱之意多于畏惧。
思及此林念居然轻声笑了起来。
何时无言,认定林念已经疯癫了,背过手郁闷的走出了锁风阁。
何时一走,不识便端着洗漱匜进来了,林念连忙将药丸放入衣袂,走下床铺。林念看着小童将洗漱匜放下便又上前来准备为他穿衣,林念看着小童还不足他臂膀高,就拿过他手中的青衣自己穿上,青衣应着节气绣了一枝粉白杏花,林念看见杏花禁不住心情大好:“不识年岁几何?”
“九岁?”林念见不识比划到,原来是个哑儿。
“九岁,若是忘弟在,差不多也是你这般丈量了罢。”不识听见林念喃喃道,语气中交杂着淡淡哀伤,不识的头低的更下了,差不多掩了半张脸。
伺候完林念洗漱后,不识走出阁楼,片刻后去而复返,端来一碗温热清粥和两碟爽口小菜。林念看着这饭食,已经能感受到五脏六腑在排山倒海了。
便朝不识摆摆手:“下去罢,我想独自待会儿。”
可是听话的不识此时却不动了,难得仰起头看着林念,又盯着桌上的饭食。林念好笑看着小童道:“我待会儿吃。”
不识仍不为所动。
林念无法,只得走到桌前端起清粥如咽毒药一口喝尽,随后将碗送到不识面前检查:“可以了罢。”
不识点点头,收拾好碗具便退出了阁楼。
突然林念笑意一收,痛苦的跌倒在地,蜷缩着身子,又来了——万蚁啃噬的感觉,林念一手捂住腹部,一手从衣袂中摸索出何时方才给的药丸,一口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