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来》什么也不想说

1、第 1 章

　　青阳是座小城，不大，也不繁华，但逢乱世终结百废俱兴，又是江南入中原必经之地，故而城中来往客商也是熙熙攘攘，颇有些热闹。
　　在城中东南有一家包子铺，铺子前站着一个乞丐样的年轻人，瞧着也就十七八岁，手脚健全，满面泥污看不清相貌。老板看这人光站着又不买，一副尊容还吓走很多客人，叹了口气，从笼屉中捡了个包子出来给他:“现今太平盛世，你又有手有脚，随便做些活计总能养活自己，年纪小小可别做了路傍儿！这包子给你了，拿了它快快走吧！”
　　真香啊，被当做乞丐的张青死死盯着这软乎乎、热腾腾的包子，食指不住发颤。他已经有半年没吃过正经饭菜了，自打跌落悬崖，只能靠山果野味度日，打来的游鱼野兔架火烤烤就胡乱下肚，勉强不被饿死罢了。如今好容易来了城中，热乎喧腾的包子就在眼前，被亏待已久的五脏庙终于开始闹腾，他的口中分泌津液、腹中响如擂鼓，白嫩的包子蒸腾的热气变成柔媚的手，不断撩拨他的心。他的舌在干燥的唇上舔了又舔，他的手在脏破的衣上擦了又擦，他已想象包子进入口中、肥香的肉馅流淌在舌上的满足！
　　他已迫不及待！
　　他死死盯着这包子，似无上珍宝，唾手可得，可他咽了咽口水，并没有接。
　　他身无分文，着急赶路不宜做工，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就是自小戴着的金锁，如今那已成过去欢愉人生唯一的凭证，不卖掉它，他只能做乞丐。
　　可他不是乞丐，他不愿做乞丐。
　　他后退一步，向老板道谢，在老板疑惑的目光下缩在街角，勉强静下心，在香气环绕中打起坐来。
　　若放在以前，就是有母亲劝着父亲打着张青也绝不会如此刻苦练功。江湖之中大浪浮沉，他之前不懂，只想仗着父母荫蔽逐狗跑马，做个自在逍遥少爷，如今遭逢大变才知父母良苦用心。可惜往事可追，故人难寻，过去的少爷浪荡街头，荣光不再，性命难全。不过全家上上下下也只余他一人，他在世上无所挂牵，，只盼此次前去少林拼得一死得报大仇。
　　张青正想着，忽然感觉有人靠近，一睁眼，就见一杆烟枪。这烟枪由珊瑚和象牙制成，烟杆赤艳热烈，烟嘴瓷净润泽，一只素白的手将它稳稳托住。这只手比玉润、比月清，白而不寡，修而不柔，无暇却不弱质，指尖些微的粉色好像三月初绽的桃花，点尽春意。就连风也忍不住要瞧瞧这杆烟、这只手的主人，张青却头都不敢抬、撞鬼一般冲了出去，投胎似的飞出城、一头扎进一座破庙，确认那人没有追来，这才喘息着倒在佛前。
　　“杨云、杨云……”
　　张青轻声呢喃，叫出那人的名字。不必抬头，只那杆烟、那只手他便知道对方是谁。不光是他，哪怕街边稚儿，谁又不知道杨云呢？杨门子弟，云中逸仙，其父杨庆天武艺高强为人侠义，为先代武林盟主，处事公正，急公好义，江湖人无不称赞，可惜英年早逝。杨云接其衣钵行侠仗义，虽鲜少出手却战无不胜，尽管未能担任武林盟主，也丝毫未堕其父名头。张青父亲生前时常将杨云与张青做比，张青都不以为意，后父亲带张青几次参加武林大会，杨云皆在宾客之列，因年岁相当，他们还曾一起玩耍，那时风姿叫张青念念不忘，如今相见，杨云依然风度有加，而自己……
　　张青也想拉住杨云，也该请他为自己申冤，但一来仇家势大，随意声张只怕再引祸患，更其实，张青心中还有一丝私念。张青这半年过得苦不堪言，父母具亡，满门皆灭，自己不仅衣不蔽体，还蓬头垢面，一身酸臭蝇虫都不屑与之为伍，面对玉树芝兰的故人，他又怎愿相认？携手同游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虽有门第之差但也触手可及，如今三年未到，竟已是云泥之别。在崖底时担心仇人追杀，加上恨意冲天，一心练武，未有此念，此时偶遇故人张青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是千娇万宠的小少爷，而是沉溺血海的独行客。此去少林前途未卜，又何必平添牵挂，只能在心中向杨云道一声抱歉，若能手刃仇人，必定负荆请罪。
　　张青攥住胸前的金锁，下定了决心。他在破庙中过了一夜，第二天前往下一座，将金锁变卖，换了些银钱，继续赶路。
　　既已有了钱，便不必再像先前那般拮据，虽不能锦衣玉食，好歹可以进客栈换身干净衣服了。睡着柔软温暖的床榻，吃着色香味美的饭点，晚上还能舒舒服服泡澡，张青仿佛又回到了在家中无忧无虑的日子，不过一两天，曾经铮铮作响的滔天恨意已经柔软下来。毕竟已经过去半年，用来激励斗志的仇恨已有些麻木，如今再回想，记忆最深的不再是血光冲天的炼狱景象，更多的是年少时阖家团圆的幸福时光。之前恨不能化作厉鬼将仇人拖入地狱，而现在他只想为家人讨回应有的公道。
　　杀人偿命，血债血偿。
　　张青脱去破烂不堪的锦袍，换上新买来的粗布短打，戴上草帽，披散额发，倒如赶路的寻常百姓一般。
　　“等日后大仇得报，我、我一定要去见他！”张青一边扒拉面一边想。张青爱吃肉，不喜面食，只是半年来日日茹毛饮血，这无半点油腥寡淡不堪的清汤面倒显得格外香甜。正忆苦思甜呢，店中又来了一位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