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经年》路有林荫

11、“很热啊”

　　“阿姨出去有事吗？”时年端着从外摆桌上收的碗筷，陆清溪一手磕在收银台上撑着下巴，额前的碎发柔软的垂了下来。
　　“哦，我老妈给我弟送午饭去了。”听到时年的询问，陆清溪撑着脑袋抬起了视线。
　　“你还有个……弟弟？”
　　“嗯呐。”陆清溪从她手里接过碗筷放进小厨房洗碗池，出来的时候围裙边还沾了点泡沫。
　　“那你弟弟也在我们学校吗？”时年好奇的问。
　　“不在。”陆清溪回答的简单干脆，不过似乎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于是话题一转：“吃饭吧，不知道你什么口味，就做的清淡了点儿。”
　　“哦。”时年又突地抬起脑袋，睁圆了双眼：“你做的？”
　　陆清溪凭空打了个响指，一脸得意，“怎么，不像吗？”
　　是哦，他家怎么说也是来饭馆的，怎么会不会做饭呢……
　　时年呵呵干笑了两声，“像，像，你这种一看就是大厨级别的。”
　　三菜一汤，芹菜炒肉丝，杏鲍菇炒肉，醋溜土豆丝，番茄蛋花汤。
　　“我以为……是吃米线……”时年对着这一桌对于她来说已然是很丰盛的午餐有些惊讶，她平常中午不回家，顶多就在小卖部买盒酸奶啃个面包就完事，还要合理控制餐费。
　　晚饭回去大多数吃面，时方海不会做饭也懒得下厨，早上能睡醒的时候就凑合吃些她做好的早餐，不过大多也都是凉了的，时年几次叮嘱过加热一下再吃，可奈何时方海实在懒得动，每回都是凑合吃了，早上起不来的时候，那么她做的早饭就要一直放到晚上了，她晚上回家的时候再把这些剩饭处理掉，然后煮晚饭。
　　“平常忙的时候中午就会吃米线，有时间的话就做点儿其他的，反正菜都挺齐全的，做什么都方便，以后你要有什么想吃的，提前告诉我，给你安排！”陆清溪坐了下来，从筷笼里抽了两双筷子，一双递给她。
　　“谢谢。”
　　以后……？时年嘴角不经意的笑笑，这两个字原来听起来能这么……，美好，还带着点儿小小的温暖。
　　“对了，你爸妈是做什么工作的啊，平常很忙吗？”陆清溪拿过一旁的小碗，盛了碗蛋花汤。
　　“额……”，时年咬着筷子，她要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她几乎没有交际圈，所以平常也不太会有人问这个问题。
　　虽然这问题再正常，再普通不过。
　　陆清溪倒好像没多在意她的反应，将盛好的汤推到她面前，“尝尝，不过今天好像盐有点放多了。”
　　“哦，谢谢。”
　　对面又很自然的递过来把汤匙，“小心烫阿。”
　　“谢谢。”时年心里升出一股痒痒的异样，他本来就这样心思细腻吧，这么……，不，不，不就递了下筷子，给她盛了碗汤，还拿了下汤勺吗，没有什么的，她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有点感动了？时年阿时年，你可真没出息。
　　不过，还和她一块去医务室拿了药……
　　“怎么了？发什么呆呢？“
　　“阿……，没有。”时年手一抖回过神来，连忙低头喝了口汤。
　　“哎，你别那么……”陆清溪还没来的及说完，时年就被烫的皱紧了眉头，想吐出来又不好意思，最后一咬牙直接咽了下去。
　　舌头霎时没了知觉似的，喉咙里一股热流滚过。
　　陆清溪赶忙起身倒了杯凉水，一丝慌张的神情中带着掩不住的笑：“快喝杯水缓缓。”
　　时年端起杯子咕噜咕噜喝了下去，喉间一阵凉爽，慢慢褪去热度。
　　“你这么着急干嘛，我又不跟你抢。”陆清溪含笑看着她，打趣道。
　　时年脸刷的红了，尤其在他的注视下，突然觉得做什么动作，什么表情都不自在了。
　　“好了，好了，快吃吧，一会儿菜就凉了。”
　　“哦。”时年拾起筷子，往嘴里扒拉了两口饭，然后突然停了下来。
　　她装作漫不经心的抬头瞟了眼陆清溪，然后低声说：“我爸是下岗工人。”
　　陆清溪夹菜的动作顿了下，时年没敢抬头看他，只觉面色发窘。
　　“哦，这样阿。”
　　“那现在是做什么的，有工作吗？”
　　时年轻轻咬了下唇，摇头。
　　“呃，那也挺好的，平常可以做点小生意嘛，工作自由，时间也自由。”
　　　“嗯。”
　　时年只顾扒拉着碗里的饭，觉得整个人都要卑微到尘土里，不敢抬头，她心里其实没觉得时方海没有工作，也不愿去工作有什么丢人的，直到现在她也这样觉得。
　　只是为什么自己这样讲出来的时候，会觉得这样难堪，那是不是其实她心里还是介意的？
　　她穷是因为家里穷，家里穷是因为父母穷，妈妈不在，而时方海一直在啃他的退休金，然后现在是她和时方海一块啃着他单薄的退休金。
　　其实她不是不在意吧，她很在意，只是被她深深的埋到了心里，深到她自己都快要看不见。
　　因为穷才自卑，才会那样没有底气，连交朋友的底气也没有……。
　　陆清溪从筷笼里又抽了双筷子出来，然后夹了块杏鲍菇放在她扒拉的米饭上，时年被他突如的动作一惊，错愕的看着他。
　　“尝尝，这蘑菇很好吃的，我老妈和清朗都挺喜欢吃。”陆清溪挑眉笑着，一如往常。
　　时年挑起筷子吃了一块，没尝出来什么味道，“好……，好吃，挺好吃的。”
　　陆清溪笑笑：“那下回我多研制几种做法，你就帮我试菜好了，店里的老菜单用了好多年了，也该换换了。”
　　“哦，好阿。”时年应道。
　　“你们这家店开了很多年了吗？”
　　“嗯呐，这是从我爷爷那传下来的店，然后到我爸……，再到我老妈，第五代了吧差不多，算上我。”陆清溪掰着手指认真数着。
　　“那……你以后是不是就要继承这个店，继续开下去？”
　　“不知道，可能吧，或许到时候就学个厨师专业什么的，回来继承“百年老店。”陆清溪说得很轻松，语气跳脱。
　　厨师专业……
　　“新东方吗？”
　　“噗！”陆清溪一口热汤吐了出来，又呛了几口，时年立刻反应迅速的给他抽了张纸巾递过去。
　　“希望你不是存心要“损”你老板，时年同学……” 陆清溪边擦拭着嘴角，边无奈的看着她。
　　瞅着他的表情，时年不自觉的嘿嘿一笑，“我很认真问的。”
　　“行了，快吃饭吃饭，等我真去了新东方，一定第一个通知你。”陆清溪说。
　　时年憋着笑低头继续吃饭，夹了块杏鲍菇，嗯，这次总算尝出来味道了，滑溜溜的，软软淡淡带着蘑菇的鲜香。
　　“老板，两份米线。”
　　“好……”陆清溪麻溜点就要站起身，结果一抬头看见是邵阳，于是又麻溜点坐了回去。
　　这还没完，跟在邵阳后面又进来两个女生，时年是面朝里坐着的，没看到后面又来了人。
　　“你们怎么又来了？上次还没打劫够阿？”陆清溪的视线越过她，看向后面。
　　时年好奇的转过脑袋。
　　三点多，已不太热烈的阳光里，站着两位身姿姣好，活泼欢脱的少女。
　　是田曦和与刘语晨。
　　田曦和戴着大大的遮阳帽，平常扎起来的长发现在披肩散着，白色的高腰短袖，搭配牛仔群套裙，拉长腰线，身姿窈窕。
　　相比之下，刘语晨的装束就简单许多，白色透薄长袖，浅杏色背带裤，整个人充满活泼生气。
　　田曦和摘下遮阳帽，随手扔在桌子上，径直朝陆清溪走过去，“过来看你啊，陆老板，一日不见，甚是想念。”
　　陆清溪双手搓着胳膊，“信不信我把你丢出去。”
　　田曦和哈哈笑了起来，“我说真的呢，陆清溪。”
　　邵阳注意到陆清溪对面多出来的那道身影，于是问：“这位是谁阿？新招的店员吗？”
　　听见他的话，田曦和这才注意到旁边的人，时年抬头时正好撞进她视线里。
　　时年有些尴尬的笑笑：“你好……”
　　话刚说出来她就很想咬舌自尽，自己是有毛病吗？？都开学一个多月了，又不是没见过，说什么你好阿，太傻了……
　　邵阳按耐不住好奇心也走了过来，看到时年正脸时，他不禁惊讶道：“是你阿。”
　　“行阿，清溪，这悄摸摸的就把同班同学拐过来了。”
　　“说什么呢，我这可是合法的，童叟无欺，考虑来吗？”陆清溪冲他眨眨眼，嘴角弯着弧度。
　　“切，不，不，我将来也是要做老板的人，还是家上市公司的老板，我是不会屈服于一份小小的……。”
　　“给你开一天150。”陆清溪开口。
　　“哈？真的？”邵阳眼冒着星光。
　　“当然假的。”陆清溪扯着唇。
　　“你大爷的。”
　　田曦和在她旁边那桌坐了下来，刘语晨也挨着坐过去，不大的店里一下子热闹了许多，气氛活络，可时年刚刚的惬意却消失不见了。
　　“你们一块儿来，这是……有事儿？”陆清溪问。
　　旁边田曦和的目光时不时朝自己瞟过来，刘语晨虽然不明显，但很明显能看出来对她也同样好奇着，时年被盯的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她动作很轻的站起身，拿了自己的碗筷。
　　“我去……后面收拾一下。”
　　“不吃了吗？”陆清溪问。
　　几人的目光一下又聚焦在她身上，时年慌乱的点点头：“嗯，吃饱了。”
　　“行，那你帮忙把菜处理一下吧。在后厨房柜子上，碗筷盘子什么的先放着，没消完毒呢。”时年听出来这是不让她洗碗筷的意思。
　　“哦。”
　　时年面色很不自在，却还强装淡定的，在几人好奇、好奇加疑问的目光里，“逃离”了饭桌。
　　人一多，她就不自在。
　　人一多，她就想逃，在人群里，总是会觉得自己很奇怪，很奇怪。
　　小厨房的柜子上面，什么都没有，时年踮起脚尖又认真的仔细扫了扫上面每个角落，可还是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不过她倒是找出来些蔬菜什么的，但也都是处理好了的，根本不用她动手。
　　时年明白过来，陆清溪是故意那样说的，帮她掩盖自己在人堆里不自在想逃离的“窘迫”，还给了她一个很名正言顺的“由头”。
　　那他是能看出来自己的不自在吗？
　　暖暖的，暖暖的热流漫上心头，心中某个地方悄然融化，静默的开出朵花。
　　时年无聊的坐在椅子上，这样一来外面的人就从窗口看不到自己，但是自己却能看到外面的人，不过只能看到半截身子。
　　比如，这个角度，她只能看见陆清溪T恤后面乱飞的几个英文字母，还有一边的耳朵，有些通红的透着光。
　　还有田曦和很好看的半身套裙……
　　“春游？”陆清溪挑了挑眉，“你的意思是让我当带队的？”
　　邵阳狠命的点了点头，“我左思右想，日思夜想，辗转反侧……”
　　“说重点。”田曦和打断他。
　　邵阳停住，“好吧好吧，总之，清溪阿，我找不到比你更合适的人了！”
　　陆清溪皱眉：“你羊毛不能逮着一头薅阿，都被你薅禿了。”
　　田曦和和刘语晨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刘语晨说：“可不是，他就盯上你这一只了。”
　　“我是活动委员，要负责咱这次春游的策划，还有具体活动内容什么的，就凭我和班长两个人打死也扛不过来这么多活儿阿。”邵阳可怜巴巴，继续说：“而且吧，你也知道，这班上同学一放出去，那家伙就跟撒了欢儿的野马一样，要是没有个能管得住的人，到时候真要出点什么事儿……”
　　“也不是不行，给钱就接。”陆清溪开口道。
　　“靠！陆老板，陆爷爷！我保证让你吃好喝好玩好！怎么样？！！”
　　“去你的，你小子不就是要找个“专职保姆+保镖”吗，到时候累不死也就剩半条命了，还吃好玩好。”陆清溪道。
　　“陆老板。”邵阳眼巴巴的望着他。
　　“嘁。”陆清溪托着脑袋偏向另一方向。
　　“阿……，陆！清！溪！” 邵阳贴着他哀嚎，陆清溪扒拉开他的脑袋，掏了掏耳朵，一脸嫌弃，“行行行。”
　　刘语晨在一旁菀菀一笑，说道：“好了，邵阳，收吧，清溪已经答应了。”
　　“阿，真的？”邵阳差点原地蹦起来，一把勾过陆清溪的脖子，陆清溪猝不及防，差点就被他亲上了。
　　“你离我远点儿，保持距离，欺负谁家良家少年呢！”陆清溪道。
　　“操！”邵阳放下勾着他的胳膊，乖乖往后退了一步。
　　“对，这个距离，再退点儿。”
　　时年坐在后方收揽了全貌，欢快的笑着，没出声儿，嘴角挂着大大的倒勾。
　　“清溪，你一会儿能不能陪我出去挑个礼物阿。”田曦和终于有机会开口。
　　“挑礼物？”陆清溪想了想，又开口：“这里后街那块儿，你去过几回的，那片儿东西多点，门店也多，五花八门的，什么都有，你和刘语晨一会儿可以去那边看看。”
　　田曦和一脸期盼的看着他。
　　“我真不行阿，一会儿收拾收拾就该来人了，我一走就没人看店了，我总不能把店丢给时年一个人看着吧。”陆清溪解释道。
　　田曦和眼中闪烁的期望的光暗了下去，失落道：“好吧，那你一会儿忙完能出来吗？”
　　“看情况吧，有时间就去。”
　　“好！”田曦和因着他这一句话，又高兴起来。
　　刘语晨擦了擦汗，“陆老板，你们家店里的老式风扇该营业啦，就坐了这一会儿，我脑门上就全是汗了。”
　　“那可不是，快到夏天了。”陆清溪清爽的笑着。
　　“快到夏天了——”时年重复了句，眼睛亮晶晶的。
　　最喜欢夏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