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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女人戴着红宝石的手重重拍在白玉桌上,旁边的男人一声不吭,缩着肩膀,任由她把手指伸到自己头上。
      “好你个负心汉,当初甜言蜜语说好的不要孩子,现在敢给我反悔。”
      乔忆梅坐在角落,目光贪婪地临摹这房子里的每一件家具,右手抚摸着没什么弧度的肚子,听着老板娘对老板单方面的辱骂。
      老板娘正坐在客厅里象征着主人的位置,乔忆梅坐在右手边,老板坐在左手边。
      她偶尔会偷偷看一眼老板娘。老板娘听说家境很好,是个从小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女人,四十多岁了,看起来和二三十岁的女人没什么区别,伸出来的手指也白嫩嫩的,嘴上抹了玫红色的口红,坐的是精致打磨的仿古木椅,木椅两边的扶手因为长期摩擦,亮得能当镜子使。
      乔忆梅特别想坐一坐那把木椅,也不知道和她租房里的凳子有什么区别,这种好奇磨得她心痒痒。
      老板娘骂完第一轮,喝了口水,又开始第二轮:“我取卵给你做试管,还亲自给你找了个代孕女人,你同意了,现在居然敢告诉我,你还在外面找小老婆?”
      “搞了半天,你反悔是想把外面的孩子接回来啊?”
      “我告诉你,只要我在的一天,你外面那个孩子就别想认祖归宗,别想从家里拿到一分多余的钱!”
      哎呀,老板娘是真生气了。乔忆梅略带怜悯地看着老板,明明是家里的男主人,不仅管不了家里的钱,还要被这样责骂,当着她这个外人的面,真是没面子。
      怪不得他不爱珠圆玉润的老板娘呢。
      她正想着,头一偏,和老板娘对上了眼,顿时心里一紧,担心老板娘看出她的小心思,嘴角的笑意也给抹平了。
      老板娘却没有怪她的意思,反而好声好气,拉过她的手,对她说:“你别担心,好好养胎,钱我会给你的,大不了孩子跟我姓。”
      这一点,老板娘早早就跟她保证过,现在提起,乔忆梅更是放心。她略带羞涩地保证:“谢谢太太,我一定会把这个孩子平安生下来的。”
      老板娘骂完丈夫,原本是打算就此歇一歇的。
      老板却因为她的一番话慌了神,梗着脖子道:“这可不行,我郑家的孩子,当然是跟我姓。”
      于是又是好一顿骂。
      佣人把菜端上来,鲜炖鲫鱼、湘西腊肉、五花肉,外加两样小菜,乔忆梅听着两人的爱恨情仇,吃得满嘴流油。等两位老板吵完了架,她也吃饱,借口疲劳,想提前走人。
      老板娘担心她一个人回去不方便,于是让司机开车送她回去。
      司机看起来也是四十岁左右,面相和善,头发白的比黑的多,还没上车就问她想去哪里。进了车里,才注意到车饰是一个小小的日式风铃。
      乔忆梅跟老板娘一样叫他陈先生,熟练地报出租房的位置。
      那地方靠近她打工的工厂,离富人区有点远。车上的时间,她便盯着中间晃来晃去的风铃,慢慢回想,好像自己家也有一个风铃,比这个大多了,很好看,又很便宜,贝壳做的,用手轻轻一拨,能响很久。
      风铃贴着四平米的房间窗户,读初中,每年夏天的时候,她靠这甜美的声音做梦,幻想自己有一天能坐在金碧辉煌的起居室里,喝着大红袍或者铁观音,与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聚会。她那时不晓得做梦容易,现实却有多难。
      后来她出来打工,家里的弟弟拼死拼活要养小猫,那间小屋里也被放进了猫窝。头一年过年回家,乔忆梅便冲弟弟发火,叫他把猫弄出去。弟弟不肯,乔忆梅便打算连猫带猫窝一起扔掉,弟弟急忙过来抢,两人都用了很大力气,纸壳做的猫窝被撕成两片,猫惨叫着跳到了风铃上,尖锐的爪子胡乱寻找支撑点,把风铃勾了下来。
      乔忆梅抢救不及,对着碎片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想起该把它处理掉。弟弟早就抱着猫溜回自己房间,生怕她拿小猫撒气。
      乔忆梅再没买过风铃。
      那只猫年纪轻轻得了病,家里没那个闲钱给它治,于是乔忆梅关于宠物的回忆也到此为止,只记得那是只银灰色皮毛,大老鼠一样的狸花猫。
      她说不出那是种惋惜还是对生命的怜悯,或是同病相怜却没能好好送走它的忏悔,自从母亲罹患尿毒症,每星期要花大几百做透析,她再回想起那小东西,竟然一点都不觉得它可恨。
      “乔小姐,地方到了。”司机咳嗽一声,往窗外吐了口痰。因为乔忆梅怀孕,这一路他都没有抽烟,总觉得有些不习惯。
      乔忆梅向他道谢,轻轻打开车门,慢慢把屁股挪了个方向,才站起身,平底鞋踩在水泥路上,半点声音都没有。
      这条路叫思春路,乔忆梅初来时暗暗嘲笑这个名字,现在愿意花钱租在这里,完全是因为这一块便宜,其他地方一个月五百,这里只要四百五,甚至还有四百二十块,但必须签一年。乔忆梅只想住八个月。
      八个月后刚好过年,她的产期大约是年前,还够休息一阵。
      下了车,乔忆梅并不急着往租房走,而是来到路口转角的报刊亭,见四下无人,便小声报出自己的名字,请里面的人帮她找找有没有写给她的信。
      果然有一封,是从杭州寄来的,署名是舒则平,叫人看到肯定会猜是位男士。
      乔忆梅紧紧抓着这封信,做贼似的打量路过的每一个人,生怕被注意到,尤其怕遇到熟人。
      实际上,工厂是有宿舍的,没人会平白花这七八百块钱租房。
      舒则平是她工作的工厂的老板,比她大了整整一轮,离过一次婚,有一个七岁大的男孩儿。在乔忆梅看来,他前妻是疯了才会和他离婚。据舒则平说,前妻是个艺术家,无法忍受他粗俗的举止——这一点,他是在离婚后才从前妻口中听到的。
      可就算舒则平早就离了婚,还带着一个孩子,却没有人会说他的不是,因为他是个有钱人。反倒是正在被他追求的乔忆梅忧心忡忡。
      她一方面担心别人说她私生活不检点,害她丢了工作;另一方面,俗话说远水解不了近渴,她母亲治病要钱,且很快就能掏空家底,弟弟还在读书,父亲做苦力摔断了腿,只有老板娘为人慷慨,提前打了一万块钱到她账户上,她把这些钱全部寄回去补贴家用。让她向舒则平借钱,那她是不愿意的,八字还没一撇的时候便去借钱,会叫她脸都抬不起来,且先找上她的是老板娘。可这孩子却成了她不敢回应的根源。
      她摸着肚子,暗暗忖思:世界上少有不介意女人生过孩子的男人,更何况是来历不明的孩子。这关系早早断了才好,免得被人发现。
      话是这么说,乔忆梅却私心作祟,迟迟没有向舒则平说出拒绝的话来。
      租房里连个收音机都没有,乔忆梅洗漱过后,往床上一坐,编起了手链。材料从工头那里买的,她们编好后,工头再花钱从她们这里买走。
      材料是四毛钱一份,编成手链就能拿九块八毛钱。乔忆梅做得快,两天就能编好一条。
      乔忆梅不知道这些手链会卖给谁,听工头说,有些人就喜欢这种人工做出来的手链,愿意多花钱去买。乔忆梅心想,真是做冤大头的料。
      不过今天她没编多久,她有点晕车,坐过车感觉格外累。于是早早就躺下,进入梦乡。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怀孕,那些回荡着风铃的梦重新缠上她,像一根根没被挖干净、重新长出来的菟丝子,紧紧裹在她的心脏上、骨骼上,叫她抬不起手、说不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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