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废品商公会》落音贝壳

7、人类进化·一

　　天空中，有着遮天蔽日之势的大片乌云如海浪般翻滚，一道道仿佛要撕裂云层的白色闪电时不时划过。

　　很快，雷鸣骤响，瓢泼大雨从天而降。

　　“下雨了，又下雨了！”一位衣衫褴褛的小女孩兴奋地喊道。她扬起双臂，像是要触摸天空般，朝雨幕伸了出手，不停抓握。

　　好一阵激动后，她想起了什么，返身跑回身后的破旧棚屋中。

　　几秒后，她怀里抱着一堆形状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回来了。

　　小女孩虽然又瘦又小，动作倒是很利落。她迅速把这堆容器围着棚屋的屋顶边缘摆放开来，剩下一个细口的塑料大桶不好放，她便把这个大桶单独拖到了平常晾衣服的铁杆下，然后干脆地脱下了自己的上衣，飞快做成一个非常简易的雨水收集器：衣服撑在铁杆上，尽可能拉平拉开，再拿一块石头，放在衣服上正对塑料大桶开口的位置，好让雨水因重力顺着滴落。

　　忽然，小女孩眼前一黑，接着脑袋微微一重——有什么柔软厚重的东西盖在了她的头顶上，挡住了她的视线。

　　小女孩当即尖叫一声，攥起还没完全放下的石头，凭直觉随便挑了个方向，狠狠砸了出去，然后一边用力拽下罩着脑袋的黑布，一边慌张地连退数步。

　　“——卧槽！”

　　一声闷响后，她听到了一个稚嫩的男童饱含委屈地骂道：“她怎么不砸你！”

　　“你可以问她。”一道清朗的声音轻笑道。

　　小女孩扯下盖住她的布料，瞪着雨幕中站在她跟前的两人，警惕中带着惊讶和好奇。

　　一位是比她还矮一点的小男生，黑发黑眼，短寸头，正尴尬地扭开眼，不敢看她。

　　另一位是个非常年轻的青年男子，皮肤很白，五官精致得有些男生女相，头发和男生一样是黑色，眼睛却是碧绿的。

　　这两人的衣服也干干净净，没有破洞，做工很好，露出来的肌肤没有常年日晒导致的黝黑与皲裂，气色看上去也很健康。

　　而且，他们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让自己的周围出现了一堵空气墙，雨滴砸在上面，等于撞上了一块透明的屏障，凝结在半空中缓缓滑落，墙里面的人却是一点水汽都没沾上。

　　现在，这堵看不见的墙稍稍延伸了开来，把小女孩所在的位置囊括了进去，让她在滂沱大雨中有了一个庇护所。

　　见状，小女孩稍稍放下戒心：“你们是外乡人？”

　　青年和男孩对视一眼。男孩转回头，正要开口，一眼瞧见小女孩的模样，又赶紧转开，慌乱道：“你——你先穿上衣服……”

　　小女孩这才注意到，刚才盖住她的黑布其实是一件厚实的黑色夹克，衣服是大人的尺寸，应该是青年的。

　　她愣了一下，下意识道：“我不要——”

　　“送你了。”青年语气随意道。

　　小女孩一呆。

　　“有人跟我说过，女孩子不要在公共场合裸半身，会有危险。”

　　宁渊顿了一下，补充道：“男孩子最好也不要，不过还是女孩子更危险一点。”

　　“你怎么和奶奶说一样的话……”小女孩嘀咕道。

　　她想了想，还是乖乖把宁渊的夹克套上了。因为尺寸不合，穿起来跟桶型的皮裙子差不多，长袖的袖口也不得不叠了三叠才让手腕露出来。

　　“谢谢。”小女孩被雨水冲得有些狼狈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

　　唐向文总算敢把眼神放回来了。他咳了咳，问道：“姑娘，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丫头。”

　　“……这是你的名字？”

　　小女孩点点头：“对呀，我的名字就叫丫头，大家都这么叫我。”

　　“呃，那，丫头……丫头姑娘，你上一次见到我们这样的外乡人，是什么时候？”

　　丫头皱了皱眉，有些答非所问道：“你们也是要去星城报名考试？可是奶奶说，上一场考试还没结束。”

　　宁渊和唐向文交换了一个眼神。

　　唐向文又问：“为什么还没结束？”

　　“因为没人出来。”丫头答道。

　　见两位外乡人陷入沉默，她主动开口：“你们要去星城的话，得先找到正确的路穿过绿洲才行。我家有人可以带路，你们需要吗？”

　　几百年来，每隔一个月，资格考试即将开始时，都会突然冒出一批外乡人，无一例外，全是要进城考试的。久而久之，带领外乡人找到去星城的路已经发展成一条产业了。

　　然而，让丫头意外的是，这两人明明是外乡人，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真的不用？”丫头错愕地瞪着他们，“你们不要小看绿洲，看着距离近，其实很不好走的……”

　　“不用，谢谢，我们知道路。”唐向文坚持道。

　　开玩笑，手持官方攻略的人，还能不知道怎么走？

　　丫头张了张嘴，还想再说点什么。

　　可见这两人神色间半点迟疑没有，显然对自己的本事很是自信，她到底没再说什么。

　　宁渊和唐向文没有问到想要的情报，自然不会久留。护着丫头回到可以勉强避雨的棚屋后，两人便与她道别了。

　　丫头站在棚屋的屋檐下，呆呆地看着两人离开，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丛林与雨幕中。

　　看来他们的确知道正确的路。

　　丫头缓缓抬起头。

　　沿着宁渊和唐向文离开的方向往上看去，能瞧见一圈几乎可以称得上高耸入云、遮天蔽日的白色城墙。

　　被称为“星城”的城市便位于城墙之中。

　　丫头从未见过城内的风景。她只知道，星城建立于一片绿洲之上，为绿洲所环绕，而绿洲之外，是连绵不绝的沙漠与荒地。

　　她的家就位于沙漠与绿洲的交界处。此时因为连着下了几天的雨，这块地儿已经被雨水打成了泥潭。

　　丫头收回视线，稍稍探出脑袋，最后一次确认宁渊和唐向文没有突然返回后，她转身进入棚屋深处，在一堆杂物中找到了唯一被好好安置的物品：一个连着好几根电线的扳手开关。

　　奶奶去找绿洲里菌子去了，不过奶奶在离开前，反复叮嘱过她如果遇到下一批外乡人时该怎么做。

　　估算了一下那两人的行走速度，丫头伸手握住开关，用力掰了下去。

　　——砰。

　　由于雨声磅礴，电闪雷鸣，一场小小的爆炸并没有引发多大的动静，唯一发出的爆鸣，也很快在雨中消散。

　　丫头等待了片刻，随即踏入雨中，朝宁渊二人离开的方向走去。

　　只是刚走没几步，她突然想起自己身上还穿着那位绿眼大哥哥送给她的外套。

　　迟疑片刻，丫头还是先回了趟棚屋，把身上干净整洁的皮外套脱下来，藏进杂物堆里头后，才返身继续前进。

　　她只是不希望这件有价值的东西被雨水弄坏罢了。而不是，不是因为别的什么……

　　不过丫头很快就没心思纠结自己复杂的情绪了。

　　因为她没找到尸体。

　　没有尸体。

　　陷阱所在的地方，只有一个逐渐被雨水填满的深坑。

　　丫头站在雨幕中，呆愣愣盯着那个坑，茫然不知所措。

　　难道是他们走得太快，已经离开了吗？她呆呆地想道。可是也没看到脚印……

　　忽然，持续不断浇在她头上身上的雨水停了。

　　在丫头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一只白皙的手搭在了她的肩上。

　　“我再问一次：上一场考试为什么还没结束？”

　　她身后那道清朗的声音非常平静，听不出情绪。

　　丫头的脑袋一片空白。

　　奶奶告诫过她，这些外乡人，有些比城内那些新人类还邪门，若不能一击必杀，就不要过分招惹，容易惹祸上门……爸爸妈妈就是被外乡人杀死的……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牙齿打颤，磕磕绊绊地道：“不、不知道，我不知道……每次考试结、结束，都会有人从城里出来——他们总是带着好东西，大家都眼红……可是这次大家在门口等了好几天，一直都没有人来……”

　　搭在她肩上的那只温暖的手仿佛一柄开刃的匕首，抵在她的咽喉上，逼她吐露所有的消息。

　　可是丫头真的不知情。

　　连奶奶他们也不知道。因为没有人出来，他们拿不到新的物资。如果不是星城控制的人工降雨系统忽然连续数天下雨，让绿洲里长了几波可食用的菌子，大家现在可能已经在饿肚子了。

　　为了保命，丫头把这件事也说了出来。可是她说啊说啊，说到最后，仍然是无话可说了。

　　“我、我……”

　　——我要死了？

　　丫头还很小，却也明白死亡是一件人人恐惧的事情，这让她瘦小的身体忍不住抖了起来。

　　像是察觉了她的绝望，沉默许久的对方忽然轻笑道：

　　“你想杀我，按理，我也该杀了你才对。

　　“不过，有人跟我说过，不要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你走吧。回去把外套穿上，小心着凉。”

　　然后他放开了手。

　　随着那只手的离开，雨水再次浇在了丫头身上。

　　丫头立在雨中，一动不动。

　　直到身体被冰冷的雨水冲到快失温，她才哆哆嗦嗦地转回了头。

　　身后没有一个人，唯有一串自她身后凭空出现的脚印，昭示着方才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