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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摩天大楼 ...


  •   白天的时候,朱莉一直都在。她把我打扫过的客厅和厨房又收拾了一遍,那两块地方就奇迹般变得不再是“勉强能看”,而是“整洁如初”了。忙活完之后,她出了一趟门,然后带回来了一个盛满千层面的长方形塑料盘。

      “放进微波炉前一定要记得在塑料膜上先戳几个洞。”她这么说,不过根本没有让我插手,“我记得你们没有人是素食主义者,对不对?”

      整个上午,吉莉安都没有起床,于是我独自留在厨房吃午饭。朱莉先是等我挖出足够自己享用的分量,然后把整盘都给吉莉安端了进去,关起门来两人一起吃。电视仍旧开着,因为寂静在这个地方很快就变得令人不安,连朱莉多半也有同感。我试图找到一个不在报道纽约被外星人入侵的节目,最后换到了一个演西语电视剧的频道上,便任由它去了。

      午饭难以下咽,但我还是吃了个精光。把盘子泡进水槽之后,吉莉安的房门还是紧闭着。我又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起身穿过客厅,走到了姐姐紧闭的房门前。

      在此之前,我曾不止一次进去过,还有几晚睡在里面。可当我抓住圆圆的金属门把手时,心中感到既痛苦又悲伤,仿佛在这种时刻,连好奇都带着罪恶的味道。

      门悄无声息地打开,我站在门口,缓缓把整个屋子收归眼底。

      这里与我之前见过的模样差不多:书桌仍旧整整齐齐、井井有条,椅背上只搭着一件黑色的衣服,而不是像我的椅子那样,无助地淹没在层层叠叠的垃圾之下。床上,被子叠得有棱有角,床单拉得平平展展。衣柜门紧闭着,拉开之后,里面挂着一排排干净的外套、裤子、裙子,还散发着好闻的味道,像是某种檀香,也许是香水的后调。

      我又回到书桌前,伸手拂过甚至没有一丝灰尘的桌面。这里今后如果不多加打扫,很快就会变得死气沉沉,可现在,每一样物品似乎仍在等候主人回来。

      我缓缓在椅子上坐下,抬起头,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相框。照片上,我——或者说小时候的我——正和另一个小女孩紧紧靠在在一起,两个人都开心地咧嘴而笑,露出嘴里缺了牙的豁口。之前我来纽约的这几天里,姐姐也按照吉莉安的嘱咐拍了不少照片,并洗出了一部分贴到卧室墙和客厅的冰箱上。直到此刻,我才注意到,那些在景点摆拍的姿态僵硬的照片都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系列伴随成长的生活照。

      我低下头,不愿一直看着那张两个小女孩并肩大笑的照片。椅背上搭着的黑衣有一角被我压在了身下,我伸手把它拽了出来,拉过来,然后缓缓贴到脸上。

      同衣柜里一样的檀香,只是更浓郁。我深吸一口气,不记得曾在姐姐身上味道类似的香水味道,但也许只是我没有注意。她并不是那种喜欢喷香水的人。

      布料异常柔软,但不是丝绸,细密的质地几乎看不出纹路。当我把它从椅背上拿下来的时候,本以为会看到一条裙子,因为它的确很长,但那是一件男女通用式样的长袍,衣襟在胸前斜斜交叉,足有一掌宽腰带此刻松垮地耷拉着,衣服后面还有兜帽。

      我盯着长袍看了一会儿,然后抖了抖,把它穿在了身上,直接套在运动衣外面。这似乎是个合理的举动,套上这件长袍之后,我感到心境平和了许多,于是溜回了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

      在夜晚降临之前,我睡了一会儿,但并不安稳。我告诉朱莉我必须去斯塔克大厦,但直到我从床上爬起来,套上运动鞋,推开房门之前,我都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会去。这仿佛成了梦境的延申,充满着不确定性,还有光怪陆离。

      客厅里没有人,吉莉安的房门下也没有灯光渗出,我缓慢地穿过客厅,朝着门廊前进,长袍拖到小腿,和宽松的运动裤悉悉索索地摩擦着。我没有脱下姐姐的衣服,并从中汲取安慰。

      前往斯塔克大厦的路途缓慢又曲折。地铁已经都停运了,于是我从车库里找出姐姐中学时骑过的三段式变速自行车。黑暗毫不留情地扭曲了这座城市,我原本就对路线不是很熟悉,在夜色中骑车穿过只有霓虹灯寂寞闪烁,偶尔还有流浪汉四处游荡的街道,显然对于我辨认方向也没什么益处。

      快到中央车站的时候,我还被一个酒鬼追赶了将近十分钟,他在我后面狂奔不止,大喊着让我停一下,聆听上帝的声音。

      当我看到倒塌的房屋、破碎的汽车残骸时,就知道自己快到了。又骑了一阵,我发现不得不弃车步行,而且我没有把车钥匙带上。最后,我把自行车留在一个拐角,又把锁摆成锁好的样子,希望能骗过途经此地,会毫不犹豫把车偷去换酒喝的醉汉。

      与我马上要做的事情比起来,担忧自行车被盗似乎显得有些可笑,但我无法想象当我冒险结束,回到这里却发现自己只能徒步走回格林威治村,会是什么光景。

      斯塔克大厦建在中央车站上方,在废墟之中犹如残破却又屹立不倒的高塔。我试着找出它和电影中的相似之处,但也许是取景角度不同,我只能看到被城市中数不清的霓虹灯染成紫红色的天空中,高塔的玻璃反射出的塑料质地的光芒。

      朱莉是对的,他们拉起了警戒线。不管是什么人,他们正在封锁这个区域,不让闲杂人等进入或者逗留。我听着脚下碎石发出的沙沙声,尽量避开灯光,在黑暗中摸索。拉起兜帽之后,黑袍把我从头罩到脚,我寄希望于它能帮我隐身,但这个想法也许太不切实际了。

      我绕着警戒线大致围出的区域走了十几分钟,思索着如何靠近。里面有人巡逻,而且仍有人在工作,我听得到机器运转的嗡嗡声。但解决这个问题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因为他们没有每隔十米设立一个岗哨,我最终找到了一个足够昏暗的地方,从警戒线下面钻了过去。

      大厦仍在遥远的地方,我不断抬头看向它,确保自己是在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进,因为我不得不时时偏离主线,躲开那些沿街捡垃圾的工人。

      越是靠近大厦,人就越多,仿佛它是某种磁石,把各类闲杂人等都吸到了附近的地方。
      我艰难地朝塔楼靠近,但不得不在几百米以外停下了脚步。这里已经灯火通明,一部分灯光来自大厦,另一部分来自人们架设的探照灯。

      大厦顶层的灯也亮着,我需要把头仰得非常靠后才看得见。
      也许钢铁侠正在上面喝酒,和他的金发秘书计划着如何把这里改建成复仇者基地。这个想法让我觉得滑稽,因为此时此刻,它已不再是玩笑,而是可悲的现实。

      我在阴暗处缓缓地走着,不让自己发出太大的动静。附近都是人,有些还是荷枪实弹的保安人员。我想起出国前父母强烈反对我的那段日子里,他们列举种种发生在美国的枪击案。还有《神秘博士》里博士跟宋河开的那个玩笑:“不,他们不会开枪的。”,“别傻了,他们可是美国人。”

      我感到一阵恶心,不由在衣服上擦了擦又湿又冷的手掌。如果我在这个世界死去,是否还会在另一个世界醒来?很小的时候我就不再相信来世。人死如灯灭,我们的灵魂随着身体的消亡一同湮灭。没有天堂,没有地狱。消失了,不见了,而地球仍旧在转,别人的生活仍在继续。

      我在地上捡到一个工程头盔,直接戴在了兜帽上面。这东西大概挡不住子弹,正如我无法不去思考死亡,但我们应该保持乐观。

      大厦后面相对人少,清冷的灯光把水泥碎块、断裂的金属照成惨白色。有七八个人围坐在一辆面包车后面,黄色的头盔堆在脚边,传递着手中的啤酒,疲倦地打着扑克。

      我从车头溜了过去,没有踩到断裂的树枝,或者踢到会发出震耳欲聋的滚动声的易拉罐。这里唯一震耳欲聋的,是我的心跳。我不断回头去看,以为那些人会有谁看到我,然后大喝一声站起来,那样的话我会跑,没命地跑。

      没人发现我。但大厦后面只有一个入口供车辆进出使用,此刻卷闸门放下来,一副冷嘲热讽的嘴脸。

      我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我告诉自己来斯塔克大厦是必须走的一步,之后则是走一步看一步,就像我父亲喜欢说的那样。现在,我看着灰色的卷闸门,扭头看看仍在有气无力打牌的那些工人,心想前方已经没有路了。

      就在这时,我又一次听到命运对我低语。这是一个过分诗意的说法,但却恰如其分,正如之前明白我必须来斯塔克大厦的那灵光一闪。我抬头向上看去,高楼直至天空。我明白来这里的意义,因为我需要亲眼见到证据,光是新闻、建筑还不够,我需要见到钢铁侠,确认他不是什么特效人物,或者穿着道具服装的演员。

      用理智去验证疯狂,我想,这就是我在做的事情。

      车库入口旁边是花坛和草地,我走过去,寻找着合适的出发点。一楼的窗户没有安装护栏,但也不能随便开启。我看到了凸出来的窗台,便伸手抓住,撑着一旁的门廊爬了上去。如果我掉下去,肯定会发出很大的动静,那些打牌的人就会听到,然后冲过来。但直到我稳稳地站在一楼窗台上,都一切顺利。

      我抬手抓住窗户上方的格棱,沾满灰尘的运动鞋摩擦着墙面,寻找借力点。这有点像是杂耍,技巧在于运用腿部力量对抗重力。

      刚开始的时候,我只顾担心会不会有人抬头发现我,一直爬到三楼,当我气喘吁吁地休息片刻时,才意识到如果踩空掉下去的话,很可能不只是摔断腿那么简单。斯塔克大厦有多少层?一百层?很可能。当你是一个富可敌国又相当自恋的男人时,还有什么比建上一百层的高塔并把自己的名字写上去更能满足虚荣心的呢?这种事情历史上屡见不鲜,因为人类无论进化得多么高级,都难逃最终的厄运。

      我又往上爬了几层,逐渐忘记自己做这件蠢事的初衷,而把全副心思都放在了如何不摔死自己上面。因此,当有人突然在我身后说话的时候,我的脚差点从墙上突起的一条钢架上滑下去。
      “你最好小心些,”那个声音继续说,声音是通过麦克风传出来的,“找人来重新安装这些东西可不容易,而且你会摔死。没人想住在一栋摔死过人的大厦里,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也不是例外。”

      我惊讶地喘息着,然后缓缓扭过头去,越过肩膀看向踩着喷射靴停在半空的钢铁侠。他的装甲跟电影里一样是金红色的,但很脏,还有不少划痕。我奇怪自己之前为什么没听到喷射靴发出的噪音。

      “搞什么?”我回头的时候,吃了一惊的反倒是他,“一个孩子?嘿,小孩儿,你见鬼的在我家外面的墙上干什么?贾维斯,我们得认真谈一谈了,你为什么放任一个小孩从我的大厦后面往上爬?”

      我回答:“我不是小孩。”我的眼睛仍看着他,希望他能把面罩打开,好让我亲眼看到小罗伯特唐尼的脸。但就算光是看到钢铁侠装甲,也足够有说服力,因为很明显,那不是特效,装甲也不是吊着威亚才得以在天上飞来飞去的。

      理智。疯狂。

      我的目光向下移动,看到喷射靴下方的火焰与气流。空气中开始弥漫一股高温金属的味道,还有不断钻进脑袋的嗡嗡声。

      “好了,这可真是够了。”钢铁侠说,然后突然伸出手抓住我的肩膀。我立刻尖叫起来,靠向墙壁,紧紧抓住手里的窗棱。冰冷的金属像是铁钳,或是手铐。然而钢铁侠不为所动地把我拎起来,另一只手拖着我的膝盖。我的手被迫离开大楼,惊慌挣扎的同时,失重和眩晕一起袭来。他把我放到地上的时候,我立刻开始呕吐。

      周围有喊叫声和跑动声,但钢铁侠的声音随即响起,让四周立刻安静下来,“无意打扰,伙计们,我知道今天足够漫长,但真的,别恐慌,一切正常。”

      我抬起头,看到钢铁侠的面罩如我所愿升了起来。那张脸的确是小唐尼的,但唐尼再有钱也不会搞出这种既无聊又没有意义的恶作剧场面,不是吗?

      这根本不是什么恶作剧,那个人也不是小罗伯特唐尼,他是托尼·斯塔克,钢铁侠,一个漫威旗下的超级英雄。
      托尼·斯塔克还在说着什么,人群里传来紧张的笑声。我注意到围过来的都是保安,拿着枪,但枪口并未——尚未——对准我。

      然后钢铁侠的面罩再次“咔”的落下,喷射靴点火启动,接着他就“嗖”的一声冲上天去,盘旋着消失在大厦顶层。我的目光追随着他,心里想着他有多少是真的,多少是假的。如果在我熟悉的那个世界里,那么他完全是虚构的,可在这里,他也许比我真实得多。

      “把你的手放到头后面!”有人喊道,而我从语气中听出这不是他们冲我喊的第一声,“现在,立刻双手抱头,蹲在原地!”

      我讨厌他们语气中的权威,但羞愧同时也冒了出来。不是所有人都会在半夜攀爬别人的大楼,再准确一点,“不是所有人”也可以说成是“除了飞贼之外没有人”。

      “我不是小偷。”我有气无力地说,然后举起双手。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四章:摩天大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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