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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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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忙到差不多晚上十一点才回到学校。这个时间对于香港人来说简直是太早了,不过他们大多都待在宿舍或者回家去了,所以路上都是静悄悄的。
学校里绿化很好,这在几乎不存在冬天的香港是一个降低温度的极好条件。不同种类的树,不同程度的绿,实在是让人心底都是沁凉的。可是此时展昭如平常一般走在树底下,却感到毛骨悚然。
没法为不明的不祥预感找出理由,展昭干脆不去想。众所周知,驱除恐慌和不安的最好办法是寻找快乐的记忆。所以展昭自然而然的就想起了白天白玉堂的表情。让他感觉不对劲的是,这段记忆不仅没让他轻松起来,反而越发沉重了。
“奇怪,我又不是故意的,为什么有负罪感?”展昭甩头。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就是他没有在收到论文的当时就指出问题。其实换个学生的话他百分百会指出来的,然而这并非他的义务。再就是今天上课的时候有些幸灾乐祸,不过,谁叫白玉堂当时的样子那么……可爱,可爱到他一直忍不住要笑。
走到教职工宿舍门口,展昭伸手按密码,却在伸手的同时惊得差点跳了起来。
密码锁下靠坐着一个人,垂着头,手里是一叠纸,凌乱的头发显示他已经靠了很久了。展昭蹲下身去,就着路灯光看,是白玉堂,竟然睡着了。
看了看表,还不到十二点,展昭的眼光投向他的手,不意外地发现已经加订上了剽检证明。这么说,白玉堂是一直在这儿等他回来,以赶在期限之前交出符合要求的论文。
展昭突然觉得负罪感更深。白玉堂本来不必这么晚跑到这儿来等他,不必放下骄傲坐在地上,不必靠着门睡着。展昭对自己说自己不是神仙,当时只是想开个玩笑,也没有预料到deadline这天会出去,可是看着白玉堂的睡容,他就是感到难受了。
白玉堂睡着的时候表情平静,一点都不像那个充满挑斗气息的少年。昏黄的灯光给他的脸镀上淡淡的颜色,显得更加安宁。他的右手随意地搭在膝上,两根指头夹着论文,左手握着手机,似乎正在操作着什么。
展昭凑近了想看,手机却已经暗屏。他伸了一根指头过去轻轻一触,手机亮了,屏幕上出现的把展昭又吓了一大跳。
手机上是图片编辑器的页面,载入的图片正是展昭的照片,似乎是上课时拍下的。展昭的脸上被罩了一个大大的蝙蝠眼罩,手里拿着的讲义被一团泥巴样的东西遮住,胸口夸张地刺着一把剑,而图片右下角放了一个发怒的图标。还有一行字,“气不死你”,似乎还没有写完。
手中发出的亮光和头顶传来的呼吸弄醒了白玉堂,而他醒来发现面前有人的第一反应是一脚踹出去同时大喝:“谁!”
完全没有防备的展昭被这一脚正中胁下,立马摔了出去,跌得狼狈不堪。完全醒过来的白玉堂认出是展昭,积了将近一天的怒火在看到他可以用灰头土脸来形容的状况时烟消云散,同时非常不给面子地大笑出声。
展昭本来很深的负罪感就这样被踹走了一半,笑走了另一半。捂着胁下站起来,按了密码开门,一语不发地进去。
“喂!”白玉堂急忙抵住门,右手把论文递过去。
展昭接过论文,继续往前走。
白玉堂的怒火被他的态度重新点燃,正想找个什么事发泄的时候看到手机,想起了刚才的亮光,叫道:“哎,谁让你偷看我手机的啊!”
展昭脚步不停,淡淡说一句:“你还偷拍我呢,两清了。”心里加上一句,不仅偷拍,还乱涂我的照片!揉着还在发疼的肋骨,展昭觉得自己其实还是很大度的。
白玉堂还想说什么,出口的却不是话,而是大喷嚏,而且还一打好几个。
这时候已经是十月下旬,白天虽然一如既往地热,夜晚还是会降温的。白玉堂穿的是短袖,这么坐在石头地上,靠在玻璃门上,再加上一直心情恶劣,不感冒才怪。
展昭顿了一下,转身,走回去,把白玉堂往自己宿舍里拉。白玉堂甩开他的手,想说话,却是喷嚏打得气都喘不过来。展昭皱皱眉,不顾他的挣扎,几乎是把他拖回宿舍,上楼的时候还要保持微笑向被惊动的邻居们道歉。
就着热水吞下感冒药,白玉堂终于勉强止住了喷嚏,但脸色已然苍白。
展昭把自己的东西劈里啪啦地收拾好,回到沙发边:“好点没?”
白玉堂很不满地白了他一眼,闷声闷气地答道:“没有。”
“已经能说话了,看来好点了嘛。”展昭拿过杯子,又倒了一杯水,“多喝点,别让嗓子干着。”
等到白玉堂缓过来,一番轰炸就开始了:“都是你害的!要不是你故意不提醒我,我怎么会感冒!要不是你故意刺激我,我怎么会赶论文赶到忘记那事!”
“哎,你讲点道理好不好。明明你每次一见我就那么大气,怎么成了我刺激你?提醒我是的确没有,但是我不是建议你再看看的吗?谁让你自己说不用。”展昭坐下来,继续揉隐隐作疼的肋骨。
白玉堂注意到了他的动作,想想自己那一脚确实有够重的,不过他一点要道歉的意思都没有:“我见到你那么大气?那还不是你的错!怎么我见别人都没气呢。要不是你刺激我,我会生气吗?建议我再看看?你那个口气明摆着就是小看我!还有,你要是不偷看我手机,会离我那么近吗?你要是离远点我会踢到你吗?所以说都是你自找的!”
“你……”展昭简直被他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好好好,我自找的。现在这么晚了,你回去吧。”
回去?白玉堂愣了一下。他在图书馆打印了证明之后就回了宿舍,翻箱倒柜地找到入学时发的各事务处电话及网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查到了展昭住的宿舍位置,当即就抓起论文过来了。哪知道展昭回得这么晚,以至于他等得无聊涂改照片,最后无聊得睡着。
“我没有带学生证。”白玉堂理直气壮地反对。超过时间回去是要登记的,可是他来的时候太匆忙了。
“谁让你不带?”展昭无动于衷,“你给staff解释一下不就完了。”
“语言不通。”白玉堂更加理直气壮,“而且就这样解释就行还要登记制度干嘛?不然你过去给我作证。”
“不去。“展昭想也不想地一口回绝了。开玩笑,还嫌他今天不够累啊。
白玉堂冷笑一声:“不去?肯定是怕人家不认识你吧?一看你就没个讲师的样子,也难怪别人有可能会怀疑。还是说你也语言不通?一定是的,不然怎么会选用普通话作授课语言?唉,要形象没形象要水平没水平,当初怎么成功上岗的啊?莫不是暗中威逼利诱使尽手段……”
“白玉堂!”展昭气得脸都红了,“老虎不发威你当我病猫是不是!”
“是!”白玉堂比他声音还大,“岂止是病猫,还是呆猫傻猫臭猫……阿嚏!”一口气提得太急,白玉堂又开始不停地打喷嚏。展昭面色几乎可以用阴冷形容,沉着脸又倒水:“喝水!别回头在这呛死了人家说我谋害你!”
过了好一阵白玉堂才又缓过来,几乎要虚脱了。展昭叹了口气:“行了,你睡去吧,卧室在那边。”
白玉堂一点都不客气地站起来,移到卧室门口,停下来,想了想,转过身问:“你呢?”
展昭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心想难为你还记得问我:“沙发。”
白玉堂哦了一声,转头接着往里挪,忽然又停下来,转身。
“怎么了?”展昭放下刚拿起来的报纸。
“我饿了……”白玉堂嘟着嘴,委委屈屈地说,全然没有了刚才嚣张拔霍的样子。展昭顿时哭笑不得:“床头柜里有饼干,自己吃。”
白玉堂又哦了一声,又想了想,没有动。
“又怎么了?”展昭有点头疼,不知道他还有多少妖蛾子。
白玉堂小小声,可是在寂静的屋子里还是很清晰:“那个……还疼不疼?”
“啊?”展昭一时没有跟上他的跳跃性思维,“啊,不疼了。快睡吧。”
白玉堂这才慢慢捱到床边,开柜子,吃东西。
展昭从报纸里抬起头来,听着白玉堂在里面像老鼠一样啃饼干,忽然觉得心里云淡风轻,面上的微笑带着从未有过的宠溺。
“白玉堂,其实你就算没有交证明或者明天再交,我也会改的。”展昭在心里说。他当然没有说出声来,除非想被白玉堂骂死。
第二天展昭醒来的时候,先是用几秒钟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睡在沙发上,然后无声地笑了笑。
翻身起来,小心地走到卧室门口,生怕发出一点声音。可是探头进去的时候却让他吃了一惊,因为床上已经空了,床头柜上还压着一张纸条。
展昭拿起纸条,上面写着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有早堂,走了。”摸手机看时间,刚刚九点。顺手拉开抽屉,展昭颇有些郁闷地发现里面的干粮基本上全没了,这也就算了,重点是里面还有另一张纸条:“以后不要在床头柜里放吃的,会长虫!”
白玉堂昨天晚上睡得很好,虽然睡下的时间是大大地超过了自己的规定。睡得好了精神自然也不错,所以他甚至会比较温和地回应庞统的招呼。
反常的是这次庞统跟他打招呼的时候并不是一个人,他旁边还有一个男生,架着眼镜,夹着一摞文件。
“公孙策?”白玉堂疑惑地看向他。公孙策大概是听庞统介绍过他了,所以很礼貌地点头问好。
庞统打过招呼以后就走了,这是更加反常的。公孙策跟白玉堂没有交情自然也跟着走。白玉堂看着他们俩离开,怎么想怎么觉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白玉堂摇摇头,去银行准备取钱,因为现金不够了。可是插卡之后屏幕上显示的数字让他呆若木鸡:余额10.00元。
于是这天展昭下班之后回到宿舍又看到了白玉堂。
“你怎么又来了?”展昭吃惊地问。
白玉堂抬头,闷闷地说:“我是奖学金生。”“所以呢?”展昭不解。“这一批的奖学金还没有发。”白玉堂的语气中带着分批发奖学金的极度不满。展昭挑眉:“So?”“So now I have no money!”白玉堂把每一个单词都咬碎了吐出来。
展昭边开门边用理所当然的口气说:“那找朋友借钱啊,又不要利息的。”
“没朋友。”白玉堂满不在乎的说。“室友?总不能见死不救吧。”“我住的是单人间!”“那你来找我……”展昭总算明白他的意思,“拜托,我工资很少的。”
白玉堂瞪了他一眼:“我又没找你借钱!”
“哈?”展昭更加一头雾水,“那你要干吗?”
“奖学金发下来之前你管我吃饭。”白玉堂完全不容商量的说。
展昭眯眼:“凭什么啊。”
“就凭你恶意刺激我然后还幸灾乐祸!不然我怎么会被你气得什么都不记得!我要是记得早就发信回家了。”白玉堂提起这事顿时一肚子气,“要不是……”
“我哪有幸灾乐祸……”展昭无力。“还敢说没有!你知不知道你昨天上课的时候笑得那个灿烂简直电死了一帮女生!他们还在那琢磨你怎么就那么高兴呢!”白玉堂听了他的直如火上浇油的话暴跳如雷。
展昭无言以对。他发誓昨天看到白玉堂僵硬抬头的时候确实是有一点点,但是之后绝对是纯粹因为白玉堂一直保持着的那种张口结舌的吃瘪表情实在不合他的性子。不过他肯定不能这么说,因为白玉堂一定会认定这也是幸灾乐祸。
“好我怕了你了,进来吧。”
这样子过了三四天,白玉堂的奖学金总算下来了。可是虽然不再要他管饭,白玉堂还是每天晚上都跑到教职工宿舍,东扯西拉地说上一大堆,然后在学生宿舍关门之前回去。起初白玉堂会在宿舍门口等,后来展昭把白玉堂每天都不一样的下课时间都背熟了,直接提前回宿舍就能看到迎面走过来的白玉堂。
开始的时候白玉堂会很规矩地叫“展博士”,生气了就叫“展昭”,直到有天白玉堂闲着没事靠在沙发上玩手机,翻出了那张被涂得乱七八糟的照片,把老账又翻了一遍,称呼就此定下了。
“猫!”白玉堂愤愤地叫。其实也不全为了那句老虎不发威,只是白玉堂觉得展昭非常之奸诈,内心和外貌成反比,一点都不像老师的样子。
展昭当然也不客气:“猫怎么了,总比你这只白耗子好。”
白玉堂意料之中地跳脚:“我哪里像耗子了!”
“你姓白啊,谁叫你还同时属鼠。”展昭不紧不慢地答,然后听着白玉堂骂猫骂到他离开。
还有一次是期中论文批了下来,白玉堂的等级是B,这让白玉堂相当不满,尤其还是他看着展昭批改的:“喂,就这么一点儿啊?”
“什么叫这么一点儿啊,全班上B的也没几个好不好。”
“那你怎么给了庞统一个A-?你不是号称killer吗?”
“第一,他是合作论文,没有额外降分;第二,他确实比你写得好。”展昭不留余地地解释,然后听着白玉堂骂猫骂了三天。
Final来临的前半个月,展昭回宿舍的时候没有看到白玉堂,而且那天晚上他也一直没有来。
展昭感到有什么东西失去了。他这么一个喜欢安静的人已经习惯了每天晚上面对一只上蹿下跳的白老鼠,习惯了每天晚上一边备课或者改作业一边唇枪舌剑,习惯了耳朵边上完全没有清静。现在突如其来地还原到了之前的生活,展昭一下子觉得心里是空的。
“他终于厌烦了吧。每天这么没新意地往返于教职工和学生宿舍之间,来了也只是闲扯。何况,”展昭有些丧气地想,“他本来就很讨厌我的啊。”
这个认知给展昭带来的还仅仅是不舒服,即使接下来两天也没有见到白玉堂,也不过是失落感增强了而已。可是让他陷入恐慌的还是那个星期的课上。
展昭从来没有像那次一样盼着中国文化的课,因为他觉得至少还有这么一个交集。进教室的时候展昭心情很好,然而,扫视了教室一圈,没有看见那个喜欢穿白衣的身影。
展昭当时就感到脑子有点作响。这段时间的了解让他清楚白玉堂是个作息很严格的人,迟到都是不被允许的何况是缺课。有些恍惚地上完课,展昭叫住了庞统:“庞统,白玉堂哪去了?”
庞统摇头:“不知道。这两天我都没见他。”
什么?展昭脑子开始乱了,掏出手机打电话,白玉堂关机。
展昭急了:“他在哪栋宿舍?”庞统有些被他吓到:“展博士,您知道白玉堂对我那态度,他哪能告诉我他宿舍在哪啊。”
“那有没有人知道?”
庞统摇头:“我不清楚。”
展昭眉头皱得很紧,挥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然后就登录了学校内部网,输入白玉堂的学生证号,花了十几分钟,终于查到了他的宿舍。
赶往学生宿舍的路上展昭觉得心抽得比眉头皱得还紧。一直以来是白玉堂到他那去,他根本没想过去问白玉堂的住处。
学生宿舍的staff看到展昭十分惊讶,可是展昭也没心思解释,匆匆登记了访客就直奔目的楼层。
白玉堂的单人间在走廊的尽头,与一般的两人间之间隔着一段距离。展昭一直奔到门口才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举手敲门:“白玉堂?你在吗?”
没人应声。展昭又敲了两遍,还是没人开门,正想到别的地方找找的时候他听到了屋里的一丝异响。
顾不得许多的展昭去拧门把手,门没有锁。
推开门的展昭惊得七魂失了六魄。白玉堂紧闭着双眼蜷在床上,面色带着潮红,被子裹得很紧可是腰以下又露在外面。房间里飘荡着泡面的味道。
“白玉堂!”展昭冲上前去,感到热气扑面而来。
白玉堂有些费力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勉强笑笑,用满不在乎的口吻说:“猫啊,你来干嘛。”然后就又闭上了眼。
那一天学生宿舍的staff惊讶万分地看着素以温和闻名的展博士焦急万状并且丝毫不顾形象地抱着有名的第一冰冷的学生冲下楼梯,钻入事先叫来的taxi飞速离去。
白玉堂醒来的时候正在医院里吊着药水。他知道这里看病需要预约,不通过预约的急诊是要额外收费的,而且本身诊金就特别高。白玉堂倒不担心医药费,他最担心的是final就要到了而他已不知道缺了多少节课被记了多少次名。
“我已经给你向所有的教授请假了,所以你的平时分不会扣。”
床边传来带着疲惫的声音,白玉堂抬眼望去,又是勉强笑笑:“猫啊,你还在呢。”
展昭把他扶得坐起来,说:“医生说你醒了之后就好好靠一会,老躺着不好。”
“哦。”白玉堂没有像以前一样跟他对着干,事实上他也没力气这么做。靠了一会,他说:“我要吃苹果。”
“吊完了再说。”展昭给他掖着被子。
看看窗外,天已经全黑了。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灯光亮得招摇。白玉堂开学以后就没有出过学校,这时不禁靠上窗台,想看看香港的夜景。
香港的夜其实是很美的,没有了白天的喧嚣,透着一股淡淡的生气。灯光点点,柔和的光线集中在市中心,郊区则因了山的环抱,更显出静谧来。人们虽然不会很早睡——事实上,不通宵的占少数——但也不见吵闹,绝非电影里那样不堪。小小的地方窝在海港里,像一个三四岁的孩子,可爱而又有活力。
白玉堂就那样靠着窗,不知是融进了夜色,还是彰显了夜色。展昭也不说话,静静看着他。
“猫儿,”白玉堂眼睛还是看着窗外,“你来香港多久了?”
“不到十年吧。”展昭在他身边坐下来,“在这读的研究生和博士,然后就上班了。”
“那你有没有好好看过香港的晚上?”白玉堂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奇怪的悲哀,很淡,但是也很明显。
“怎么了?”展昭觉得他有很多心事一样。二十岁左右的大学生,是不应该有这样一种看破红尘般的口吻的。
白玉堂自嘲般一笑,忽然又张扬起来:“说了我要吃苹果啦!药水已经完了!”
他转过头来,神采飞扬,展昭注视着他的眼睛,竟也被那样的生机感染了。夜色似乎变浅,至少,都已不在他们眼里。
等到白玉堂休养好了,final也到了。白玉堂对于自己半个月没上课压根没放在心上,尽管他非常不乐意地在展昭的唠叨下啃完了所有的ppt。
Final持续的时间差不多是三个星期,很不幸,白玉堂的那几门都在最后两三天里。也就是说,他要在学校里无聊二十天,而不像有些人,比如智化,头两天就考完了可以回家。
展昭在照顾他的期间不止一次地怪白玉堂不和人来往,不然也不至于几天不上课一个问的人也没有,更不至于在宿舍一呆好几天没人觉得怪异。白玉堂反驳说换了谁都不会有人注意到消失,但口气有些闪烁。当展昭在督促他读完ppt之后又一次埋怨起那次重感冒引起的高烧时,白玉堂彻底爆发了,毅然决然地以准备final为借口在final开始时断绝了与展昭的联系。
所以展昭一直没再见到白玉堂。Final结束的那天晚上他收到了白玉堂的一条短信:猫儿,我回家了,圣诞快乐。
展昭微笑,回信道:老鼠,你也是。
白玉堂考完之后心情很好,最想的就是回家好好吃一顿。他不喜欢香港的食物,荤腥太多,而且一点都不辣。
在候机楼白玉堂含着可乐的吸管,四处晃悠,令他大出意料的是,他看到了公孙策。
公孙策的形象是一如既往地架着眼镜夹着文件,白玉堂甚至都怀疑那就是他的全部家当。
“Hello。”白玉堂被自己的行为惊到了。公孙策显然也没有预料到他会在,更没预料到他会主动打招呼,因此抬头时眼里满是惊讶。
他们压根就没有见过几次面,当然也谈不上什么共同话题。白玉堂凑过去,发现公孙策正在研究的是一份中国文化的手稿,清秀的字体,内容是对《红楼梦》中诗词的鉴赏。
“这是什么?”对与刚刚修完的课程有关的东西白玉堂自然会多加注意。公孙策把包拿过来空出一个位子,示意他坐下,然后才回答:“前几天我把下学期课题的几个方向交上去,展博士建议我选这一个。这是他摘要出来的记录,要我假期好好看一下。”
“什么?你的意思是这是那猫……展博士写的?”白玉堂瞪大眼睛,口气是满满的不相信。
公孙策没有注意他的停顿,只是点点头。
“可以给我看看吗?”白玉堂歪着头问。
公孙策颇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倒不是因为他觉得白玉堂不会对这有兴趣,而是因为庞统在他耳边的怨念让他觉得白玉堂似乎是不应该这么说话的,他应该一把抢过去才对。
白玉堂接过手稿,从头到尾扫了一遍,心想:“每天就见着那猫在电脑前面打字,上课也是ppt,改论文也另外打评语,还以为他不会写字呢,没想到……”
正想还回去的时候白玉堂的目光停留在纸张的下部。
第一页最下方: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
第二页最下方:白玉堂前春解舞,东风卷得均匀。
第三页最下方:好一似,霁月光风耀玉堂。
第四页最下方:香融金谷酒,花媚玉堂人。
白玉堂的手指摩挲过自己的名字。不知道是不是幻觉,他觉得展昭在写这三个字的时候似乎是与写别的字不同的。尤其是第一句,那个“为”字是先写掉了,后来用插入符加进去的。就好像……就好像“白玉堂”这三个字已经成了一个整体,写得那么顺畅自然无可阻滞。而没有了“白”字的两句呢,却又是另一种情致,似乎蕴含着别样的情愫。白玉堂甚至在想,是展昭练习过很多遍,还是生来就存了这一份特殊。
正出神的时候登机广播响了。白玉堂把手稿还回去,却发现公孙策也正收拾了东西站起来。
“你和我一班飞机?”白玉堂觉得今天怎么这么多意外。
公孙策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你也是这一班吗?”
令他们更吃惊的是他们的座位居然还挨在一起。不过两三分钟之后两人就没什么好聊的了,主要原因当然还是白玉堂不愿意与人聊太多。其实他掐指算算,似乎也只有在展昭宿舍的那一段时间说话最多。
之后的旅程中公孙策继续研究着那份手稿,白玉堂打开笔记本,盯着Tom and Jerry的壁纸不知道在想什么。
且说展昭在圣诞假期的时候闲极无聊,出来乱逛,逛着逛着就到了理科教室的集中地,那是白玉堂主要的上课地点。
说到理科,展昭其实是很头疼的。他自己的专业方向是文学,这不代表他理科成绩不好,只不过没多少兴趣,觉得简直是受罪。可想而知,在专业方面,他跟白玉堂会存在一定纠纷,这种纠纷其实还影响到生活。比如说有一天晚上他们一起吃饭的时候,展昭去冰箱里拿了两个皮蛋,递给白玉堂一个,然后开始剥。
剥完之后展昭习惯性地拿筷子戳,戳碎之后准备吃,却被白玉堂拦住了:“猫,你吃皮蛋都不给醋的啊?”
“哈?我不喜欢吃醋啊。”展昭皱眉头,他觉得醋的味道实在是刺人。
“那怎么行呢!”白玉堂摒弃在其他人面前少言寡语的形象,夸张地大叫,“你知不知道皮蛋里面含有大量的铅啊,你知不知道醋酸铅是连硝酸都溶解不了的沉淀啊,你知不知道如果吃皮蛋不给醋里面的铅离子就会进入血管造成血红蛋白变性啊……”
“停!”展昭打断他,“你累不累啊吃个饭讲究这么多?我知道你这学期修的化学,但是也没必要这么落实吧?”
白玉堂非常愤恨的一副“你不识好歹”的表情瞪着他,直到展昭双手投降去厨房拿了醋来才罢。
又比如期中论文批了之后白玉堂为了表示自己的不满,故意在课堂上和展昭捣乱。虽然还没有明目张胆地叫猫,不过口气和叫了一样不善,专门逮着细枝末节辩论,然后抓住言辞中的漏洞大肆抨击。展昭为了保持自己的良好形象既不能用言语反讥,也不甘就这么被讽,于是脸上微笑的同时暗自腹诽兼眼神放箭,可是也不得不承认白玉堂的“歪理”他实在不怎么好辩驳。
那两个星期同学们都是张大了嘴瞪大了眼看这俩的争论,直接后果就是白玉堂之前为低调做出的努力全部付诸东流,而他名正言顺地把这归罪到了展昭头上。
展昭这时候想起这些过去不久的事,忽然就觉得已是很遥远的回忆。每一门课的修业时间都是一个学期,他不知道下学期还会不会见到白玉堂。
正发呆的时候旁边传来一声问候:“展博士?圣诞快乐啊。”转头看去,展昭很惊讶:“庞统?你放假不回家?”
庞统耸耸肩膀:“时间太短,干脆就不回了。何况,家里也没什么好的。”
展昭之前见到的庞统都是一种表面上玩世不恭实际还挺用功的态度,从来没有过这样的黯然。庞统似乎不愿意提及自己的家庭,展昭自然也不好多问。联想到那天在医院里白玉堂的神情,展昭想,是不是白玉堂也有那么难以言说的心事。
“在想心上人?”庞统恢复了平日的调侃口吻,展昭被他说得一愣,笑笑,把话题岔了开去。
Final结束得晚,假期也就相对少了。照白玉堂的想法,他应该好好给自己放松一下。
白玉堂原来的四个铁哥们早在final之前听说他要回来就嚷嚷着要给他接风,白玉堂对此有些哭笑不得,心想不过就是个假期,有必要这么隆重么。但是哥们的面子也不能随便驳,所以虽然刚坐了两小时飞机,时间也已是半夜一点,白玉堂还是撑着到了KTV。
进了包厢之后白玉堂颇有些惊讶地发现竟然有一个女生,这是以前的聚会里从未有过的。四哥蒋平看出了他的惊讶,在拥抱了他之后正要介绍,已经被老三徐庆打断:“老五啊,来认识下,这是我们老大的女朋友闵秀秀。”
白玉堂点点头,然后上下打量着老大卢方,直看得他浑身不自在:“咋了五弟,在香港呆了半年不认识我啦?”
“没。”白玉堂口里说没,眼神里却满是促狭,意思是你居然还能找到女朋友,居然看上去还是个不错的女孩子,真奇了怪了。
老二韩彰似乎是看懂了他的意思,暗自发笑,却立即遭到了闵秀秀的一记白眼。
白玉堂和他们一起唱K的时候一向是麦霸,这次却想例外一下。走到点歌机旁,见他们已经点了好几首自己从前爱唱的歌,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暖意。犹豫一下,只点了一首歌。闵秀秀一扯卢方:“开始吧。”
于是沙发上一下子跌满了人,几上的红酒开了。音乐响起,白玉堂迟疑了一下,把麦克风交给徐庆说:“你们先唱,我歇会儿。”
徐庆一点都不客气地接过来。白玉堂倒在沙发上,等待自己点的那一首。蒋平注意到这个以前经常切歌的老五今天居然乖乖等着,皱了眉头,觉得似乎有些什么已经是自己不了解的了。
放到白玉堂以前爱唱的歌时,几人都习惯性地拱白玉堂唱,却是无一例外地被拒绝了。白玉堂说:“我今天主要是来听的。好久没听到你们的声音,当然要多听会。”徐庆大笑三声:“可是我们也想多听听你啊。”白玉堂自顾自喝酒,不理他。
卢方和闵秀秀点的自然多是情歌对唱,只是他们俩的唱功相去甚远,惹得闵秀秀直撇嘴,韩彰徐庆和蒋平则很不给面子地大笑。白玉堂跟着他们笑,心里却在想自己的事。
似乎是在某一个星期六,白玉堂在教职工宿舍里哼歌,被展昭指为靡靡之音:“你这么小就专门唱些悲悲切切的调子,心理会老得很快的。”
白玉堂很不爽地翻白眼:“我觉得好听。”
展昭一边切苹果一边说:“好不好听是一回事,重点是对你心理健康不好。你应该多找些乐观向上的歌。”
“我哪里不乐观了?”白玉堂拿牙签狠狠戳苹果,“不然你举个例子看看我该唱些什么。”
展昭夺过他手里已经断了的牙签,另外给了一根:“比如王菲的《流年》。”
白玉堂抬头,死死盯着展昭:“《流年》很乐观?”“那也不一定,”展昭啃着切剩下的苹果核,“只是我比较喜欢而已。”
白玉堂眯起眼睛:“死猫!你就直接说我刚才唱的那些你不喜欢不就完了?绕这么大个圈子还扣这么大个帽子,你耍我是不是!”
展昭躲闪着白玉堂砸下来的抱枕,想要笑,却很不幸地被呛到了。白玉堂幸灾乐祸地继续砸抱枕,不慎打翻了水杯,顿时身上湿了一片。看着像掉进汤锅的耗子一样的白玉堂,刚缓过来的展昭又一次呛到。
音乐响了,正是《流年》的前奏。徐庆咦了一声:“这谁点的?”正疑惑间,白玉堂从他手中抽出麦克风,然后坐直。
蒋平颇为讶异地听白玉堂唱着,暗道:“难道老五也恋爱了?”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懂事之前,情动以后,长不过一天。留不住,算不出,流年。”
白玉堂自然是没有王菲那种空灵的声音的,可是给人的感觉却是说不出来的合适。带着慵懒的味道,还有一种情动之前朦朦胧胧的暧昧。
闵秀秀看着他,在卢方耳边说:“你这个五弟,好像对感情不怎么敏感啊。”
卢方怀疑地瞟了一眼白玉堂,语气中是不相信:“你怎么看出来的?”
闵秀秀翻个白眼,然后半挪揄半埋怨地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卢方完全不明白她的意思,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这句话的正确性。
他们一直唱到凌晨6点才散,其间韩彰睡着了好几次,徐庆喝完了两瓶红酒,蒋平把所有的零食都吃了一遍,卢方和闵秀秀不厌其烦而且执着地点着情歌。白玉堂唱完《流年》之后就歪在沙发上,不睡觉,也不说话。
白玉堂回到家的时候,不出意料地看见大哥白金堂给他准备的早点,像是早就明白他一准的大早才能回。
没有假期作业,少有的几个朋友又都还没放假,白玉堂觉得无聊极了。十几天的假期不算长,白玉堂却度日如年。白金堂眼中自然有弟弟的反常,但是也没有探问,因为白玉堂经常挂着“别烦我”的表情看突然喜欢上的《猫和老鼠》。白金堂试图嘲笑他快二十了还这么幼稚,却总在白玉堂的笑声中却步。有多久没见弟弟这样笑了呢?白金堂想,却算不出来。
元旦刚一过,白玉堂就毫不留恋地飞回了香港。从深圳机场出来的时候他感到心情好了起来,过关的时候更是一直微笑电得安检人员七荤八素的。
下学期的课早在两个月前就选过了,只是白玉堂选上的课比较少,所以他回到宿舍之后就开始搜索有什么可以加的课。
指头滑着鼠标滚轮,白玉堂的目光定在一门通识上:《红楼梦》诗词研究。回想起final结束那天在公孙策那里看到的资料,白玉堂点开了有关情况:学分,2;讲师,展昭。
“切,还说什么建议公孙策选择这个方向,我看你是想找个免费的TA。”白玉堂撇嘴,手上却已经敲入了科目代码,暗自下定决心要把课堂捣乱进行到底,反正形象已经毁了。
白玉堂带着恶作剧的心理进入邮箱,发现上学期的成绩已经下来了。GPA3.14,白玉堂觉得稍微低了点,不过可以接受。再看每门的等级,白玉堂绝对不接受的是中国文化,B-。
这坚定了他要捣乱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