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之晏》雅阙

1、夜幕刺杀

　　大奕（国号）31年，国都浑元城。
　　与繁华宫廷不同，观星阁不落俗套精巧别致，四方皆是养满锦鲤的玲珑池塘。天子刘公瑾正同刑部侍郎许茶晏饮酒下棋，漫天星辰宛若棋子置于头顶，也算共筑光芒与月争辉。
　　“许侍郎，那双摄政王的眼睛落在你手头已有十日之久。”天子玄衣修长，时而侧卧闭目，时而勾腿仰头，活脱脱像个纨绔子弟模样，若有所思地盯着桌上棋局。
　　“那双眼睛牙齿尖利，需得一颗颗敲碎，和着血水在骨头里一通搅扰。”许茶晏落子定乾坤，封死黑子活路，眼眸微扬试探对方情绪，“臣有十万阎罗之器，九百钻心祸身之毒虫，尽可勾卷其皮肉，碾碎其筋骨，摧折其心性，待其尊严尽失，身心腐朽，自会开口。”
　　汗珠落下，刘公瑾心生寒意，凝视对方眼睛。那双眸子宠辱不惊，浑圆的青裹挟深沉而不张扬的棕黑，表面弥漫起柔和孤寂的光，如水的光，盛满剧毒的光。
　　许茶晏，半个朝廷谈起都会脊背生寒的怪吏，其审判手段狠辣歹毒，言辞激烈尖锐，且脑海满是新奇的折磨花招。在他手下的盘问几乎不过三日就会得到结果，只是那时犯人早已奄奄一息，对生已经毫无希望，大多自尽于牢狱中。
　　更有甚者，听闻许茶晏审问自己当即招供，哭天抢地地默写罪状。
　　世人皆称许茶晏为“妖吏”，刑部尚书回忆起许茶晏在牢狱中的放肆风采，也时常额心发汗，堪堪道，“许侍郎雷霆手段，功绩甚高，其同辈中未有超脱者”。
　　“许侍郎可知民间稚子如何传颂你的？”天子眯眼望着月亮，带着嘲讽的傲慢意味，一字一顿道，“银雪寒峭，血溅满枝头！你瞧瞧，连孩童稚子都晓得咱们这位刑部侍郎皮相清秀，杀气十足呢！许侍郎，这扒皮抽筋的事，孤可从未让你做过。”
　　“臣该死！臣请罚！”许茶晏从席上爬起，跪在刘公瑾身前蜷缩身子将头抵在地面。天子饶有兴趣地端详他，他不允，许茶晏自然也不起身，两者似乎陷入某种僵持状态。
　　下人小心翼翼移动步子，跪在许茶晏身边附耳说了些什么。
　　天子微怒，脸色青白，“许侍郎的下人，眼里可只有许侍郎啊！”
　　许茶晏意会，将头埋得更低，“陛下，那双眼睛开口了。”
　　“他说了什么？”天子起身，快走几步，命令许茶晏抬起头来回答。
　　“他说，绝……弦……”许茶晏挺直腰背，眼神清澈坚毅，带着生死不惧的微笑，“绝弦楼，近日活络于浑元城的江湖帮派，虽然都是些草莽，但个个武艺非凡。京都近日接连出现朝臣命案，其中也有绝弦楼的手笔！”
　　“啧。”天子满面愁容，将棋盘上的棋子尽数挥去，眼眶通红，“摄政王，绝弦楼，为何所有人都要与孤为敌？许侍郎，此事定要在暗处查个明白！”
　　“臣领命！”许茶晏低头应下。刘公瑾起身拍拍尘土，大步流星离开，许茶晏的声音缓缓出现，却是字字诛心，“陛下，您是要绞断方才那人的舌头，还是要割掉臣的耳朵？”
　　天子一愣，转而捂脸哭笑不得，不由得大呼起来，“许茶晏，你好狠的心哪！罢了，孤今日下棋输给你，便饶你这一遭吧。许茶晏，你啊……你啊……”
　　夜半子时，打更人长鸣，却不见墙头瓦上杀人影。
　　混入绝弦楼长达半年之久，裴青冥苦战绝弦楼一夜登顶，击败绝弦楼三大高手，得绝弦楼名号“谷风”。这是裴青冥第一次执行正经任务，字条上赫然写着——“刺杀许茶晏”！
　　许茶晏的住处唤作“蓬莱苑”，位于浑元城西部的疏离之地。三面环山，屋宅抱水而建，竹林成群，荫蔽清爽，时常被朝中人调侃住处像是什么老翁炼丹坐化之所在。
　　“许茶晏是朝廷之害，年年死在他手上的忠臣良相不计其数，这人死有余辜！绝弦楼杀的就是这帮祸国殃民的害群之马！”临行时，绝弦楼的杀手绿绮如是说，神态里带着依依不舍的念头，“谷风莫要恋战，若刺杀失败，还请立即折回！”
　　坐在墙头端详蓬莱苑，冷清得可怕，裴青冥打了个寒颤。
　　“公子，摄政王今日又送来……”
　　“不必告诉我，我没兴趣知道。你也不必再送回去，寻个无人处扔掉吧。”
　　许茶晏的屋前有一株粗壮秀丽的梅树，秋意凛冽倒只剩下些满头枯枝了。许茶晏的咳嗽声从屋内传来，木门轻轻晃动，侍奉的奴婢端着一只精致的木盒退出房门沿着走廊趋步离去。
　　“倒是个萧索无趣之人。”裴青冥如猎豹敏锐轻盈，落在墙外毫无动静，捅破纸窗窥伺。屋内人正翻阅无数卷册，时不时用笔圈画记录，蜡烛点完一支又燃起一支，裴青冥心中虽好奇不止，却也着实不耐烦，“这刑部侍郎怎么这么多事儿？”
　　那张脸在烛火映照下显得寡淡无味，倒是比朝廷大臣多几分少年人的奶气与傲气，手指细长捻着书册细细品读，仿佛每一个字都能在他嘴里咀嚼出什么味道来。那双眼睛淡薄，却透着一股子专注凝神的狠劲儿，像传言中来自地狱的杀人刀。嘴唇单薄两片拼在一起，像是水红色的纸片粘在脸上似的，宛如水墨般惨淡。
　　不知不觉，等了一炷香的时间。裴青冥打了个呵欠，准备动手，屋内人趴在书桌上安静地小憩着，呼吸声缓缓流淌，看许茶晏的睫毛好似在做梦。
　　纵身跃至屋内，裴青冥细细端详眼前人，更觉得韵味绵长。掌心长剑出鞘，光芒射向许茶晏的头颅，他正枕着一份文书，裴青冥好奇取出细细浏览，眼神无比惊愕，“什么？！”
　　这张枯旧褶皱的文书竟然状告裴家勾结外戚意欲谋反，文书末尾却出现两个红墨毛笔一笔画成的字——“诬告”。很明显，“诬告”二字是许茶晏的手笔，是他摁下了这份弹劾裴家的文书。
　　“真是一个不合格的刺客。”裴青冥听见许茶晏的声音，暗叫不好，回头却是当初手捧木盒缓缓离开的那名奴婢，细细想来对方脚步轻盈定是习武之人。
　　“呵。”白色药粉撒了满脸，裴青冥还没来得及屏住呼吸，浑身疲软落在丫鬟肩头。
　　丫鬟拽着裴青冥的身子扔在床上，在他怀中发现一枚雕刻着“谷风”的木牌，转身瞧了眼许茶晏，双手奉上那木牌，气喘吁吁地说道，“公子，他是绝弦楼的人。”
　　“不，他不是。他是裴家的小将军，裴青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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