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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2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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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没有马上说话。从花冲的“继名”“入籍”“从来都处理得不留痕迹”等只言片语中可以看出他在刑室中的推断没有错。他还记得那时暖箫的惊吓表情,还记得自己不敢相信“定期换人”却又找不到更好解释时的愤怒。但这时他不能表现出来。他还不知道花冲此时的来意。
花冲也不说话,像是在等展昭接受自己的说法。
“他醒是醒了,但不能谈话。”正在展昭想要开口时,白玉堂出现在过道口。花冲道:“我只是需要见他。二位也可以在旁边。”
展昭看了看白玉堂,白玉堂模棱两可地甩了下头。展昭便道:“那去吧。只是若李惜寒太过虚弱,恐怕卢夫人不许我们多打扰。”白玉堂道:“那没关系,反正都没有生命危险,让她多守着双双好了。”
“守着双双?她没死?可是展大人你……”花冲一愣,有种被骗的感觉。展昭云淡风轻地一笑:“我几时说过她死了?”“那,那你让那小子带话给我说有个女人死了?若非如此,苏相公怎会让我赶紧过来?我又怎会这么干脆?”“这个有什么问题?”展昭让在一边,示意花冲向后院走,“每天都有很多人去世,其中自然也会有女人。”
“你……”花冲气得咬牙,又没法发作,只怨自己想得不够多,哼了一声走入过道。后面听完简略解释的白玉堂勾住展昭的肩膀前仰后合,却故意将笑声压得刚好能让花冲听见。
闵秀秀果然在看到他们过来的时候放低了声音警告道:“他不能说话,你们要问的要谈的通通不许。”花冲虽还是气愤难平,却不欲随便得罪人,拱手道:“夫人放心,少爷不需要说话。”
“那好吧,我去看着李姑娘,一个时辰之后再来。”闵秀秀让他们进了客房,带上门出去了,犹听得到她拜托江宁女去酒窖看看四鼠的声音。
三人走到床边,只见李惜寒半睁着眼睛斜靠在床头,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花冲垂下眼,凑近了李惜寒,伸手在他眼前一晃。李惜寒蓦然瞪大眼睛,指着花冲,喘道:“你……你……”花冲倏地缩回手,道:“苏相公说了,只要你配合治好箫姑娘,李爷那里决不成问题。”李惜寒急切地盯着他,嘴型在说“我”,却没法出声。花冲道:“你难道甘心箫姑娘一辈子这个样子?这么多年,你听李爷的话还不够多吗?同意就眨一下眼睛,不同意就眨两下。给个准话吧,我好回去复命。”
李惜寒没有马上做出回应,而是呆了许久,眼底才露出一丝悲哀来,缓缓地举起手来作势写字。展昭回身在桌上取了纸笔递给他。
笔刚刚蘸了墨,只是那墨已经是半干的了,李惜寒写来十分吃力。但勉强能辨出他写的句子:如此说来,哥哥是众叛亲离了么?
他看着花冲。花冲不知说什么好,最后道:“李爷和苏相公之间的事情,我比你看得久,可是并不比你更清楚。但你总该相信,苏相公不会害他啊。少爷,我们不听他的,并不等于就背叛了他。”
展昭和白玉堂面面相觑。就在昨天这个时候,花冲还说过“若叛青楼,不如赴死”,而当时要他帮忙送人回来的行为无疑属于“不听李爷话”。怎么才一天,他的态度就变了这么多?
李惜寒专注地凝视着花冲,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多谢少爷。”花冲微屈身子,行了一礼,“少爷还需静养,要怎么做,苏相公会叫我来通知展大人和白少侠的。”
“喂喂等一下,”白玉堂插进来,“我好像没答应要帮你传话。”
“白兄。”展昭按住他肩膀,使了个眼色,对花冲道,“既如此,其中内情可否示之详尽?”
花冲似乎对展昭设计套他话还有余愤,爱理不理地道:“展大人,这个案子,我们是合作关系,可不是你的犯人。青楼内事,不足为外人道。”
“哪个案子?”展昭捏了一下白玉堂的手,意示不可随意发作,“展某从疏影阁追到江宁,一是为了庞煜之劫,二是为了绫君暖箫之虏;到了这里之后,又增清笛、乞女两命案,以及李双双重伤一事。这些,都和青楼有直接关系,纵使不是犯人,至少也是嫌犯。不知足下所说的‘合作关系’,指的是哪个案子?”
“我……”花冲一噎,道,“我只是个跑腿的,展大人有疑问,尽可问苏相公。”
“没问题,苏青那里我们会问的。”白玉堂抱着手臂,“不过另外有件事你一定知道。暖箫受了什么刺激?李惜寒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你要是不说,这个合作嘛,要是出了什么差池,五爷可不管。”
听到白玉堂问的事,李惜寒的身子明显地僵硬了。展昭眼光一扫,忙道:“李兄还需休息,我们出去说。”便把白玉堂拉了出去。花冲也跟出房,面上的不豫而又无可奈何之色愈来愈重。
“不是我不肯说,只是实在不敢随便泄露。”花冲调匀了呼吸,淡然道,“未经许可,我无权答复。”
“花爷打得好官腔,”白玉堂眯缝着眼睛,围着花冲踱起步来,“再过得几年,只怕可以接了猫儿的班了。不过,你既然号称要合作,怎么一点合作的诚意都没让我们见着?你们在暗,我们在明,你再什么事不肯说,岂不是想要牵着我们的鼻子走?那猫儿倒是会顾大局,说不定给你这个面子。至于我么,却不见得任你们指手画脚。”
他脚步一顿,立在花冲正前方,侧头打量着。花冲被看得有些发怵,正没理会处,听展昭接口道:“顾大局,足下就该坦诚以待。苏兄也不会相信我们什么都不清楚就答应合作的吧?”
这句话显然还有后话,只是展昭却没说出来。花冲沉思了好一阵,终于点头道:“好吧。但时间有限,我只能简略地说个大概。”见展昭白玉堂同意,他叹了一声,在院墙边寻了张凳子坐下。
“五爷想必记得前日在正厅时的情景。有个仆从对少爷说了什么,少爷便叫上我一起先行告退了。他说暖箫一直闹着要见姑娘,烦得很,所以要我去绫君那里。虽不能让她们见面,传几句话总还可以。只是我当时心不在焉,比平日里走路慢了,到绫君房里时,她正在绣花,压根不理我。我想我为了她的丫头而去,还要低声下气地先求她正眼看我一下,实在是有些做不出来。后来她好容易说了话,却只是冰冷的一句‘你又来做什么’,我放不下面子,就没和她提暖箫。不知怎么的说僵了,她扎到了手指。我,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赶紧走了,生怕她又出现什么状况。”
他虽然说是要简略,可说起绫君,竟忍不住要把前因后果交待清楚。这一段对话,那天江宁女教训白玉堂时,展昭避嫌走开,在绫君窗外听见了的,知他所说是真,也就不发一言地等着下文。花冲似乎恍觉自己说得太多,语气一变,平板地叙述起来。
“那天我从绫君房里出来,刚好看到莫然离开正厅往外走。我不欲与他打什么交道,就避了开去,正好避在暖箫房间底下。那地道的口没有盖好,我听见少爷和暖箫在争执,似乎是暖箫说不愿再见清笛,也不想再配合我们。因为前一天涂善来过之后,他们就已经吵过一次,那时暖箫忽然说不再合作,少爷不免气急了些。吵到后来,暖箫哭着要走,还骂少爷言而无信,不让她知道绫君的消息,简直已是语无伦次歇斯底里了。少爷大概是之前一直低声下气,前一日吵了之后便有些破罐破摔的意味,言语激烈,毫不退让。后来暖箫开始骂他只知道听李爷的话,和苏相公闹别扭却又斗不过他,句句都是重刺。少爷恼羞成怒,又怕李爷和苏相公听见,强行捂住了她的口。我听见暖箫的呜咽和两人纠缠的声音,再后来竟是衣服撕裂的声音,不好再听下去,赶紧走了。
“第二天,也就是昨天,我就发现暖箫变得呆滞沉默,问她当下的事都能答,一个字的废话都没有;问到青楼以前的事却一概没有回应;一提到少爷,就咬牙切齿,那语气阴森森的叫人脊背发凉。苏相公说她是被少爷刺激大了,以致精神有些失常。解铃还须系铃人,一定要有少爷才能治好。
“至于少爷怎么会变成这样,我真不知道了。昨天我和绫君去到刑室的时候才发现他成了这个样子,说起来得知他的情况,还在你们之后。还有清笛的死,苏相公似乎和你们说过,我不大清楚。”
他说完了。展昭沉吟了一会,问道:“你刚才说,我和白兄第一次到青楼的那天,涂善去过?”
花冲想了想,点点头。白玉堂追问:“他去干什么?”花冲摇头道:“他的目的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我不知道,所以不能随便说。”白玉堂哼了一声,但没再问。
“猫儿,你看花冲说的有多少可信度?”白玉堂撑着腮帮子,看着对面的展昭。展昭扒拉着刚才没吃完的饭,道:“合情合理,而且他没有必要骗我们。你想,就算没有命案的证据,苏青和李惜寒至少劫了钦犯,只此一条便是死罪。他苏青既然提出合作,不该说的就不说,怎会说假话?况且花冲所言与苏青昨日所说的并无任何矛盾之处,这么大一篇若要编得滴水不漏,可不是件容易事。”
白玉堂并不大信服。七成真话三成假话最容易令人相信,可是要待分清孰真孰假,也很困难,只得暂且照单全收罢了。
“哎,我说你们多住几天啊,再说秀秀恐怕还得耽两天哪。”江宁女的声音传来。展昭和白玉堂转身看去,原来是四鼠休养好了要走,江宁女和闵秀秀跟在后面。卢方道:“秀秀可以耽两天,我们大概不行了。这么久没回去岛上,不知有多少事要处理呢。”徐庆也道:“就是就是,您就别留了。”
展昭见到蒋平,立即想起一个问题来。昨天蒋平一口气说了太多,身体虚着,才没有多加追问。后来下午忙完本来可以问,偏生四鼠又中了迷药需要安静。眼下他们既然打算走,自然是调理得差不多了,因此展昭走上两步,问蒋平道:“请问四侠,赵虎马汉二位兄弟如何了?是和庞煜一起被涂善带走了吗?”
蒋平想了想,摇头道:“我们被苏青弄昏之前,涂善是只带了庞煜一人走的。至于苏青把我们弄走之后涂善或者莫然有没有再回去,那就不知道了。不过我记得至少当时他们只是受伤,生命并无大碍。”
展昭叹了口气,虽还是担心,也只得罢了。想来涂善既然当时没有杀了他们,后来也没必要再回去下杀手,多少放心了一些。
“你们好歹吃了饭再走啊。”江宁女见实在留不住,看看已近午时,只得退而求其次。闵秀秀也道:“就是,总不能饿着肚子赶路吧?岛上也不缺你们这一顿饭工夫。”
韩彰一掀衣服坐了下来,边倒茶边道:“我同意大嫂的话,吃了再走吧。”“就知道吃。”卢方嘟囔了一句,见妻子冲自己叉腰瞪眼,忙道,“也好也好,反正秀秀不回去,我们哥儿几个也处理不了太多。”
四鼠在那边吵吵闹闹地喝酒,这边白玉堂忽道:“你刚刚问起赵虎马汉,倒教我想起点什么来了。四哥听到涂善说要把他们送到襄阳去,莫然也有可能是襄阳那边的人。但他们劫庞煜的动机却还是不明。不过我记得有次虎子和张龙从太师府回来,说起他们看到了季高。”
他的声音不大,只有展昭一个人能听见。听到季高这名字,展昭一凛:“那不是襄阳王的谋士么?”白玉堂没接茬,只自己嘀咕道:“可恶,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我几时记那么清楚了?都是死猫害的!”展昭奇怪地看他,偏又听不清他说些什么,只好拉他坐下,也不多问。
正念叨着,忽听徐庆一声大喝:“我说老五!叫你八百遍了怎么不应个声儿啊?”
白玉堂吓得差点跳了起来。蒋平摇摇鹅毛扇,笑道:“三哥,五弟在和展大人说话呢,你至于嚷这么大声么?”“嘿,怎么不至于?”徐庆甩开韩彰拉他的手,“你看他和展小猫谈的,我声要不大啊,再叫八百遍他也听不到!”
展昭有点手足无措,不知说什么好。白玉堂脸色却瞬间沉了下来,道:“三哥,我没听到你叫我,那是我不对,和猫儿可没关系,别扯上他。”
徐庆一拍桌子还要再说,被闵秀秀一把扯了回去:“你们怎么回事?好好喝个酒也能闹起来?老五,你忙你的,别管他们。”“大嫂你怎么个……”徐庆“意思”两字还未出口,已被韩彰捂了回去。蒋平把鹅毛在徐庆头上拂了拂,低声道:“五弟已经这么大了,不是原来那个小孩子了,你对他呼来喝去的干什么?虽说大家都知道是你性子直,可五弟脸上也挂不住啊。何况还不止我们哥儿几个,那边还当着外人呢,让五弟怎么下得来台?”“外人?老五那样子,哪是把展昭当外人?恐怕过不几天,我们兄弟才是外人呐!”徐庆不服气地嘟囔着,声音已然比刚才小了很多。
但白玉堂还是听得清清楚楚,本来还抱着半开玩笑的心态,这下彻底被激怒了。展昭瞅他神色不对,心想不能让他当真过去翻脸,连忙提起酒壶往白玉堂面前一送,好歹将嘴堵上再说。
“死猫你闪开!别拦着我!”白玉堂跳脚大叫,一副谁劝跟谁拼命的架势。酒坊里被花冲闹出的冷清好不容易散去一点,这下人又全跑光了。
展昭死死按住他不许他乱动:“白兄!那是你哥哥你能把他们怎么着?”
“我是不能把他们怎么着,我总能把我自己怎么着吧你放开我!”白玉堂挣扎着叫道,“展昭你怎么个意思?他们在的时候你压着不让我发火,他们走了你还压着!怕酒坊砸了爷赔不起啊?”
“你赔得起赔得起,问题是婆婆她会让你赔几两银子就完事了吗?”
“我……”白玉堂一时不好反驳了,脚指头也能想出来他只要敢动酒坊里一张桌子江宁女就能撕了他,更别提全砸了。展昭看他平静了点,松了口气,道:“再说你也没必要生这么大气啊,四位哥哥不也是这段时间和你处得少了,这才心里不高兴了说了几句嘛。”
白玉堂喘着气本想喝口酒歇歇,一听这话又炸了:“你这只死猫烂猫三脚猫!爷最近和他们处得少了那是因为谁呢啊?他们刚刚叫爷爷没听见是因为爷在跟谁说话呢啊?你不提我倒还忘了。少废话!跟爷打一架再说!”
他抄起一边的画影拔出来就刺。展昭急忙放开他躲到一边,边躲边叫道:“打是可以打,店里万一给打坏了怎么办?这里可不是开封府,没有朝廷拨的维修费啊。”
“去你的!堂堂南侠打个架还怕打坏了店!今儿你要是碰坏了一个桌子角儿就把你那御猫的称号给五爷去了!改称陷空岛的猫!”
展昭哭笑不得,眼见着白光又闪,只得擎出巨阙迎战。白玉堂身形晃动,招招凌厉,在桌椅之间穿插来去,竟是连桌上杯子里的酒都没溅出来一滴。展昭亦打点精神,一把剑舞得滴水不漏,主取守势,偶尔也反刺几下,逼得白玉堂回剑自保。只是他轻功虽好,却不能像白玉堂那般一心多用到如此地步,为了怕绊动桌椅被白玉堂取笑,难免多顾及周遭环境,反击的次数便越来越少了。
然而在白玉堂看来,却是一种轻视之意,不由怒道:“死猫,你一味退让个什么劲儿!有点气概没有!”展昭心道以自己二人的功力若当真要分胜负,只恐要到三天三夜之后,还是速战速决为上,遂挽了个剑花道:“不退也行——”
他剑花架住了画影,随着不退二字,巨阙顺着画影剑刃直削而下至柄方止,身子也即抢进。如此一来,展昭的人已在画影范围之内,反倒无法被刺到了。待得也行二字出口,展昭左手抓住白玉堂右腕,右手一圈一转连剑绕到了白玉堂身后,竟将他禁在怀里,这才续道:“就此罢手如何?”
白玉堂身子一挣,眉毛一立刚想发作,门口传来一个女声:“你俩在干啥?”
两人同时一僵,放松了手上力道转头看去,原来是送四鼠出城的江宁女和闵秀秀回来了,那句话正是闵秀秀问的,话中含着一丝戏谑。而江宁女的眼神更是可堪玩味。
展昭赶紧放开白玉堂。白玉堂狠狠瞪着他,画影一抖,欲再攻上。江宁女连忙叫道:“喂你们要打后院去打,别这儿耽误我做生意!”
“后院就后院!”白玉堂一把扯住展昭就往后院掠去。展昭方才在暗自戒备白玉堂的攻势,身子自然绷紧,不防突然被这么一扯,两下里力道一凑合,只听哧的一声,一块蓝色的布慢慢从空中飘下,被主人甩在了身后的过道里。
江宁女和闵秀秀四只眼睛都盯着那布块,直到它最后悄无声息地落在桌面上。江宁女耸了耸肩膀,道:“他们两个真没个消停,但愿别把后院弄得太乱。”
闵秀秀却没答这句话,而是走近桌子,摸摸那布块,末了幽幽吐出一句:“哎哟,断袖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