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斯特林篇（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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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都有在恍神。我是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是有多糟了，反正是到了统领处，在办公室门口跟大人一打了个照面，这厮便很不怕死地大呼小叫了起来。
“呀，白川！你改造型了？怎么脸阴得像个女巫？？”
女巫？！额角爆出两根青筋，我揉揉疼痛的太阳，趁这小子还没来得及脚底抹油，轻车熟路地抬拳给了他两炮。嗯，不错，这两个黑眼圈看起来比我更像个女巫。
走到自己的座位，大概是因为一晚上都在想卡丹他们的事吧，我一开口就很不自觉地问了一句：“卡丹呢？好像还没来。”
把桌上的文件分分类，随手抽出一张草纸，打算理一下今日工作的大致流程，笔尖还未划在纸上，我就停了下来：不短的一段时间，身后始终未听到回答。
有些诧异地回过头，见大人既没有干脆回自己办公室的意思，也没有进来说话的意思，他就靠在门口，抬手懒洋洋地遮挡着上午有些刺眼的阳光，一幅闲到没边的样儿。
我皱眉：“大人，你好象很闲。”
他打了个哈欠：“今天休假，工作狂。”
“休假？！！”轻松连跨八个高音，我却没工夫自恋。大睁着自己因折腾了一夜而无比渴睡的眼，我瞪着正揉耳朵的大人，身子已不自觉地离座，摆出饿虎扑食的准备前动作。
（小白吐槽：呸！这是什么烂比喻= =）
他后退一步，睁着一对黑玉般的眸，眼波流转间尽显“娇弱惊恐天真无邪......”.......
这一幅“柔弱少女遭遇色狼”的经典动作被他学的那叫一个惟妙惟肖，神态到位，做派十足，极具专业演员的精神、素质以及风范，再配一声“娇呼”：“呀~！色女~！！你要做什么？我是有家室的人了~~”
我......吐了......
很庆幸早上没吃好，吐不出什么来，不然还要被清洁人员抱怨......幸好我有长期斗争得来的丰富经验，及时抓住一个茶杯，砸了过去。
“咚”的一声，清脆如昔，看来这小强身子骨还硬朗，能够我再揍几年的。听着他发出杀猪般的嚎叫，我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从精准度力度速度来看，姑奶奶我还是宝刀不老啊~
不过闹归闹，要问的还是要问出口：“什么休假？我怎么没听说过？白痴你别蒙我，今天不是公共假期！”
就算是公共假期也很少有我休假的份儿.......无限怨念地在心里补上一句。
他把玩着那个奇迹般没有摔碎的茶杯，似乎有些犹豫。直到我再次濒临暴走，操起一个不锈钢工艺笔座时，他才开口：
“今天是二哥的忌日。”
我愣了。
很低的声音，状似轻轻扔出的一句话，却像突然在我心上砸下一个铅球。
忌日.....今天，是斯特林大人的忌日......
是啊，就是今天，我怎么给忘了呢？
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大人，只能笨拙地以沉默应对。我闭紧了嘴，坐回自己的位置，转头，便看到窗外，天蓝得近乎透明，院子里的积雪在阳光的照射下，反着刺眼的光芒。
真的很刺眼，像针一样扎得我本就干涩的眼底火辣辣的疼。我忍不住使劲眨眨眼，感觉有温热的液体，自眼角流出。
细细爬过脸颊，被风一吹，又是一阵冰凉。冰入骨髓的凉。
我不知道自己这是什么时候养成的喜欢钻牛角尖、胡思乱想的毛病，明明在以前那些打打杀杀的日子里都不会呢，可现在越发像个喜欢没病呻吟、有病吆喝的苦情写手，动不动就为了写有的没的事折腾个不能安生，或是一整夜无眠，或是一整天恍惚，无法自制，纠缠不清，直到一些偶然的契机，像是有一抹清风吹散了迷雾一般，才能恢复脑中的清明。
而那抹清风，往往不是大人，就是卡丹，甚至是帝夫人、霜殿下。
真是好笑，明明是自己总会以旁观者的角度为他们感伤，可在他们眼里，我似乎更像一个需要同情的可怜人。
那些在昨夜折磨了我一晚上的记忆、思绪，此时又在脑海中闹腾了起来。因为无法集中思路，便漫不经心地在草纸上画圈圈，思绪却不知飘到了哪里去。
斯特林大人和卡丹见最后一面时，我们还在远东带着秀字营那一票痞子赚钱赚得眼睛冒金光，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都不知道，连大人也是不知道的。还记得那些的，只有卡丹。
那应该是他们最幸福的一段日子吧。面包房的誓言，单纯渺小得让人发笑，对卡丹却是美丽的，永远的梦。
可梦就是梦，再美，再长久，也是虚幻的，总是有醒来的时刻。
都说虚幻的东西是最美的，可同样，也是最残忍的。
好残忍的一段恋情。
我记得在帕伊时，斯特林大人在城头巡视时，不时望向帝都方向的目光，担忧而甜蜜；我记得在东征战争前，他沉声说出“赛内亚人，必须灭亡！”，语句简单有力，屹立的身形伟岸如高峰，可我却看不清他眼底真正的色彩；我记得在从魔族境内撤退的夜晚，他独自一人望着魔神堡的方向，久久沉默着，坚毅的面孔模糊在香烟微弱的一点火光中，显得苍老而疲惫.......
我记得，在后来整理斯特林大人的遗物时，发现了一个木盒。我不知那里藏了什么，只知道从木盒温润的表面来看，曾被人当作宝物无比珍视地保存了许久，也被人无数次摩挲了许久。我看着卡丹脸贴着那个木盒，久久无声，眼角却是潋滟的泪光闪烁。大人在一旁沉默着看着这一切，神情复杂。
许久，他低声对我说：“盒里，是一束干枯的勿忘我。”
后面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那是斯特林大人永生的宝藏。
我明白卡丹为什么会那么沉默，沉默着任眼角满含珠泪，却固执地不许它们纵情横流。说起来也好笑，女孩子总是天真地以为只要忍住了泪水，就是克制了自己的脆弱，无论是我，还是柔韧坚强的卡丹。我们允许自己在感情爆发时哭泣，或喜，或悲，或感叹，或愤慨，却绝不允许为了自己的软弱去流泪。
很天真，很傻，即使心知肚明，却仍旧坚持。
仿佛这样，就能永远维护住坚强的外衣。
所以卡丹只能沉默，一旦出声，也许就是再也无法制止的失声痛哭。感情的过分外泄，在我们看来是很危险的，也许就是崩溃的开端。更何况，有些感情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在人前过分表露的......
真的是很残忍的一段恋情.......
手中的笔下突然一松，像剪刀一样突然剪断我一团乱麻般的思绪。我抬头，看到大人以审美家打量艺术作品的眼光仔细审视着我那张胡乱涂了一堆圈的草纸，很不屑地撇撇嘴：“切~一点艺术感都没有。”
如果是平时，我会直接动手把他修理成很有后现代艺术风格的人体艺术品，不过现在，实在没心情。我只是狠狠白了他一眼，脸又侧了回去。
他对我的反常倒也不以为意，就是见自己提前摆出的防御驾驶没起到作用，似乎有小小的失望。不过大人他没有再像乌鸦似的聒噪下去，这短短一阵沉默，让我有些诧异。
于是转回头，却看到他神情很认真地摆弄着手里的纸，动作娴熟地折出一架纸飞机来。
我翻翻白眼：“老头子童心大发吗？无聊。”
他擎着那飞机，对着窗外作出瞄准的动作，嘴里还不忘了反驳我：“没听说过‘四十男人一朵花’吗？谢谢，我连花季都还没到呢。”
手腕一动，手指松开，那一架纸飞机便轻飘飘飞出了窗外。我看着它在冬日正午清冷的空气中飘飘荡荡，却又固执地划出一定的轨迹，阳光在机翼上反射出点点光丝，实在有些晃眼。
我眨了眨眼，不过一秒钟的功夫，那纸飞机已经一头扎进了门口垃圾箱上装烟灰的位置。
大人在身后“啪”地打个响指，得意洋洋地甩甩他那一脑袋白毛：“神准！三分球！”
我泼他冷水：“白痴！清洁大妈又要抱怨扔垃圾不分类了！”
他仍旧笑嘻嘻的，上下打量着我，眼里总有点不怀好意的味道，看得我浑身发冷。然后他敲敲我的桌面：“小白，一会儿要不要陪我去扫墓？”
心中“咯噔”一下，带着胃里又是一阵痉挛。我紧盯着桌面，仿佛那里在上演一出精彩绝伦的戏剧，声音却已冲出喉咙口，一阵干涩的疼：“你还是找其他人吧，我不舒服。”
我不知道大人听了我的话是什么表情，因为我不敢看他的眼。我不知道我在躲什么，怕什么，可我知道，我不能去，起码，不能和大人，不能和卡丹，一起去。
可以感觉大人的视线落在我脸上，针芒般令人不适。沉默良久，再开口，却是云淡风清的语气，说出让我惊讶的事：
“今天是云浅雪陪卡丹去的。”
猛地抬头，我不可思议地睁大眼，却见大人面上波澜不惊，眼眸却深邃的如同无星无月的黑夜。
他看着我，然后轻笑：“小白，眼睛睁这么大做什么？人家是陪自己的老婆，老公的爱心护驾，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你可别学得跟当年的哥珊似的，最后成了个渴望被爱却由于长期得不到满足而心理扭曲，从而对别人幸福充满仇恨的老处女啊~”
这一番说辞说的清晰流利，且理直气壮的很，还配上了悲天悯人体恤部下的神情，虚伪的嘴脸着实可恨。我磨磨后牙槽，还是先忍了下来。
调整了下心态，我有些搞不清是不是自己真的想太多，太大惊小怪了，只能应一句：“我只是有点惊讶。出乎意料而已。”
“白川，别总那么悲观。”大人懒洋洋道，然后嘴角上挑，露出了我很熟悉的那种阳光般温暖的笑。
他笑着说：“卡丹她现在，很幸福。”
黑玉的眸，渲染了层淡淡的金色的影，真的如同阳光般耀眼，却温暖。
随着我对他的了解，我却发现我越发无法看清这双我无比熟悉的眼，可他却好像能透视我心中的一切，我不知道他真正看出了我几分心思，可那暖暖的笑，总是恰当好处的理解和玩笑，却让我在释然，在开心，在微笑的同时，生出了分小小的恐惧。
我有点怕，怕自己会越走越远，越来越看不清自己真正应走的路。
于是逼着自己转移视线，我干脆直接趴在办公桌上：“我累了，昨晚一直没睡好，我要补觉。”
这小子居然得寸进尺，上前拍着我的脑袋，“无限深情”地说：“哎呀，小白没睡好觉啊，是不是想我想得睡不着了？”
我无力的推开他的手，却懒得多说一句话。脑袋一粘了桌面，就真的沉得不想再抬起来了。我想我是睡着了，因为我感觉到大人已经不在旁边，却不知他是何时离开的。半梦半醒中，脑海里来回转悠的就是卡丹和斯特林大人的身影，以及，大人的那句话。
卡丹，她现在是幸福的。
幸福的.......吗？
“曾经的那份感情，是一个刻骨铭心的伤。”
“可是伤，总有一天是会痊愈的。”
“即使痊愈，会留下疤痕......”
永恒的疤痕，那也只是痕迹。不会再迸裂，不会再疼痛，只会在眼底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印痕，永远提醒你，曾经，有这样一个伤......
可即使是伤痕累累，也不能否认，身体，已经是健康的了。
即使心中仍有无尽的思念，也不能否认，今天，是幸福的。
这样就好。
也许.....真正放不下的，是我......
“白川，要不要一起去扫墓？”这一次是明羽的声音，我抬起压得发红的脸，揉揉眼，伸了个懒腰。睁眼，看清是明羽、罗杰站在门口。大人则在他们身后，冲着我一个劲眨眼。
眨个什么劲啊.....我都看到了......
打个哈欠：“好啊。等我一下。”
起身推开那一堆已经乱七八糟的文件，看看窗外，天边燃烧了一片红霞。那门口垃圾箱上的纸飞机已经不知何时被人收走了，或者已经扔进它该进的位置。我穿上大衣，向那三个和我一起混了半辈子的人走了过去。
“稍微绕个远路吧，”我说，看着大人的眼，“不过多拐一个弯儿，刚好有一家花店是挨着面包店的。”
略略一停顿，我微笑：“我想买点面包做夜宵。”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斯特林篇（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