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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三十六章 死生同,一诺万金重 一 ...

  •   关于段须眉与卫飞卿之间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他们身边的人明不明白,何时明白,明白过后又是什么反应?

      贺修筠必定是最早明白的人,甚至比段卫这两个当事人还要更早。

      因为她无时无刻不关注着卫飞卿的一切细节,当他出现与等闲情况下的他全然不符的一系列情绪与反应之时,她很容易就想明白了那种情绪是什么,而她对此作出的反应业已天下皆知。

      奇怪的是,她从知道这件事开始,内心充满的就是卫飞卿有可能被别人夺走的危机感,但她却从未认为这两个男人互相吸引有什么不对。

      或许因为她太过了解卫飞卿区别于儒雅外表下的不拘一格,虽然从前没想过他会与人断袖,但等到他当真与人断袖之时,她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第二个明白过来的人是卫雪卿,同样是在这两个人互明心意之前。

      也许因为他很欣赏这两个人,用一种与贺修筠全然不同的理性的眼光,细致的观察和了解这两个人,无论是最开始亦敌,又或者登楼长生殿一战过后的亦友。

      他同样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心性远不会因为身边重要之人是个断袖就大呼小叫。他认为发生在这两人身上的事但凡他们自己担得起,那也就没旁人什么事了。他甚至于一直很反对卫飞卿想要娶贺修筠这件事,哪怕是在知道这两人有过夫妻之实以后。因为他觉得那件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贺修筠本质上不是这样扭捏的人,若非是明知可以借此逼迫卫飞卿的话。

      他但觉卫飞卿这家伙从头到尾没有仔细剖析过他自己和段须眉,这个亲十有八九是成不了的。

      是以当段须眉与谢郁踏入这厅中一刻起,他就十分识趣的退后一步,从头开始围观乐子,一边想真是一群没事也要搞出点事的无聊之人,而他却不得不在稍后与这些无聊之人一起收拾这烂摊子。

      段须眉的爹段芳踪当然也是明白的。

      他在这事上没有发表过任何看法。

      他认为他没有抚养过段须眉一天,是以段须眉一切的选择与行为他都绝不该干涉,只要他自己觉得高兴就好。是以当段须眉送他们回关外与牧野族之人会合,而后临别拿出纸笔之际,他立即就替他写下了那纸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婚约。

      段芳踪不在乎段须眉去抢亲,也不在乎他因抢亲之事很可能将整个江湖闹个天翻地覆。因为纵然当真闹翻了天,他也自信他儿子和他儿子的心上人是能再把天翻回来的。

      梅莱禾与万卷书呢?

      他们其实始终也是不愿见到卫贺两人成亲的。

      因为他们四个是在一起生活最久、也互相最了解的人。

      但今日他们始终是作为主人家迎接客人的。

      同样因为他们四个是在一起生活最久、也互相最了解的人。

      要说他们之前就了解段须眉与卫飞卿之间感情的变化,那必然是扯淡,因为他们内心里并没有这概念。但若是叫他们来说卫飞卿适合与贺修筠成亲生子,又或者适合与段须眉浪迹天涯,大概他们都会不约而同选择后者。因为卫飞卿在他们的心里并不是个一定要成亲生子的人,但他若少了段须眉这个朋友,却一定会是莫大的一种遗憾。

      梅莱禾是在九重天宫见到两人的道别而恍然,万卷书则是在望岳楼明明白白听到段须眉要抢新郎而顿悟,但他们好像也都忘了要去感到诧异或者表示反对,毕竟人家两人其实什么都没做。

      而到了眼下这万人围观的节骨眼上,他们想得最多的却是,为何无论嫁女儿又或者讨个儿媳,过程都是这样惊心动魄一波三折呢?稍后若是一干武林中人群情激奋要将卫飞卿这折腾个没完的武林盟主架在火上烤了,他们是跑呢还是打呢?

      谢郁也是在望岳楼被段须眉找上之时,才恍然他原先认知当中的生死之交真是见了鬼。他想象几个月前的自己若得知此事,必定要义正言辞苦口婆心劝解这两人此事于理不合,此情难容于世,若可以不妨迷途知返行回正道。但当他在一个月前得知此事时,唯一的想法却是贺修筠竹篮打水一场空,他是不能再继续醉生梦死下去了。

      于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这些提前知道二人情事的与他们关系最紧密的人,竟任谁也未对此表示出任何的诧异与反感,也不知该说这两人做人就是奇怪到任何违背常理的事情发生在他们身上都不会让了解之人感到奇怪,还是说这两人其实很是幸运,无论他们打不打算做什么也好,无论他们在不在意都好,事实就是他们从头到尾都没有听到任何一句不好的话出自他们的亲人或是朋友口中。

      而贺春秋夫妇却是直到一刻钟前才知道,与场中近万人一起。

      他们来不及震惊,来不及难堪,来不及反对,只想立刻将卫飞卿从这麻烦当中摘出来,可一如既往的,他们的好意还是被拒绝了。贺春秋觉得他很不懂卫飞卿,他不懂他处心积虑身居高位手揽大权却又漫不经心将自己置于身败名裂的边缘,他将自己逼到这地步究竟是在想些什么?

      心头沉甸甸如同压了千斤巨石,贺春秋不自觉就将这问题问了出来。

      他问道:“卿儿,你究竟想要什么?”

      卫飞卿放开段须眉,退后三步答道:“我什么都要。”

      他什么都要,无论是他的欲望,他的追求,还是他的本心。

      段须眉与他面对面站立,听他话语后道:“那就这样做。”

      卫飞卿挑眉。

      很明显他在等他解释“这样做”是怎样做。

      段须眉偏头想了想,道:“我过往二十年,未想过与人一起。但关雎一役过后,我亦未想过与你分开。”

      那时候他心里全然没有什么缱绻情丝,更是明白所有的麻烦都有解决的一天,卫飞卿会回到清心小筑当少主,或者回到望岳楼当楼主,而他会继续四海为家。

      但很奇怪的,即便他有着这样的认知,他却依然未想过会与卫飞卿分开。

      他想象之中,他们会喝同一壶酒,会去某座山中探险或者去某座府中杀人,会在宣州城里晒太阳。

      但他们始终是会在一起的,与风月无关,与一切无关。

      他这样想着,于是收起了手中的羊皮卷:“你既说一生一世不能与我结成眷侣,那这份婚约就此作废吧。”

      卫飞卿目中出现零星笑意:“你未免也太将婚约视作儿戏。”

      “那也没办法。”段须眉简洁道,“既然到死都不能在一起,那就从现在开始到死都在一起吧。”

      卫飞卿目中笑意愈发明显:“这是什么鬼话?”

      段须眉冷冷道:“别卖蠢。”

      卫飞卿确实是在装蠢。

      因为他此时心情很好,很长时间以来,他难得会有这样的好心情。

      他一旦心情好,就忍不住的想要调戏段须眉。

      而段须眉的话……不,段须眉甚至不需要说话,他收起那张羊皮纸之时,卫飞卿立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到死都不能以伴侣的身份在一起,那就从现在开始,以朋友的身份一直一起直至死亡吧。

      多干脆,多利落,多段须眉。

      卫飞卿笑道:“会不会太过无耻了一点?”

      段须眉想了想道:“不算无耻。”

      他思考的模样很认真,卫飞卿于是愈发开怀,到目光看向贺修筠之时,那笑容也没有要收敛的意思:“我是这样决定的,你也接受吧。”不等贺修筠回答,他又道,“你也知道,我但凡做出决定就不会再更改。”

      贺修筠闻言惨笑一声:“你不是已经更改一次了么?”

      卫飞卿笑了笑:“那你也只能接受。”

      贺修筠面上那点笑便隐了下去,只剩惨然。

      怔怔半晌,她忽道:“我有话问你。”

      卫飞卿朝她颔首:“你问。”

      贺修筠却不言,也不动。

      沉吟片刻,卫飞卿朝周围拱一拱手:“劳诸位等候片刻,我……”

      贺修筠却忽地打断他话:“不必。”

      卫飞卿顿了顿。

      他本以为贺修筠有些不欲为人知的话要问她,便想带她先去别处,但她却说不必,那她……

      他蹙眉中看见她那双倔强的眼,忽然间便想起一事。

      那是在数月之前,关雎与各派隐逸村一场大战,如今细想来,那竟是他、段须眉、贺修筠、谢郁、卫雪卿,是他们这几人生平头一次真正聚在一处。

      亦是在那一战之中,他于万人环伺中建造一座黄金屋,问段须眉可愿与他当个同路之人。

      那一幕在当日想必不止落入贺修筠眼里,更在这几个月里早在她心里生了根。

      这孩子可当真是……

      卫飞卿叹口气,虽无奈,却到底在与段须眉对视一眼后,抬手打造了一座黄金屋。

      这黄金屋里只得他与贺修筠二人。

      他们二人虽处于万人环伺之中,在这黄金屋里说出口的话,却只得他们二人自己能听闻。

      这便是贺修筠此刻想要寻求的。

      卫飞卿长叹一声:“你又何必如此?”

      贺修筠垂首不语。

      卫飞卿又道:“我对你的在意绝不会比对段须眉更少,我对你二人的感情也永不会一样,你早知这两点,又何必……”

      “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贺修筠忽然打断他的话。

      卫飞卿一愣。

      咬着嘴唇,贺修筠喃喃重复一遍:“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她并没有说卫飞卿“早就知道”的是什么事。

      卫飞卿也并没有问。

      只因他们都心知肚明。

      半晌,卫飞卿颔首。

      贺修筠顷刻间泪如雨下。

      不知过了多久,她道:“你既知道,你为何……”

      卫飞卿再是一叹。

      “过去的十数年,我对不起你的地方委实太多。”叹过,他道,“而我对你所有的愧疚,无疑都在那一天达到顶峰。”

      他说的这两句话,自然是贺修筠早已知道的。

      可他紧接着,却又说了贺修筠不知道的:“你到底是个女孩子。”

      贺修筠怔怔看他。

      “你是个女孩子,是贺家精心教养二十年的千金,是读过很多书、识得很多礼、长相很美丽、整个人都很珍贵的女孩子。”卫飞卿注视她的目光很温和,与她说话的语声也很温和,温温和和道,“旁人看你,都道你疯,当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我知你,总比旁人更多。我知你生性骄傲,那一日却要将一件并未真正发生之事说成是真。我知你在那之后本已立誓不再骗我,却到底还是选择欺骗我。这两件事于你而言,必然都令你备受折磨,倍感痛苦,我明知你的痛苦,实在不忍再揭穿你。”

      眼泪一滴滴往地上砸,贺修筠喃喃道:“这世上我最恨你可怜我,你却永远都在可怜我……”

      卫飞卿平静复述一遍适才他堪堪说过的那句话:“只因我永远在意你,绝不比对这世上任何一人少。”

      是以,当日他自走火入魔中堪堪清醒,察觉身上的异样,后来再听贺修筠确认他二人却已有夫妻之实,一开始他当真信了。那日无论与段须眉诀别,又或者后面答应她所求,他俱是怀着破釜沉舟的一颗真心。

      只是他到底是个男人,有些事做没做过,等后面再全盘回想,自然就能有所察觉。

      只是他到底没有拆穿。

      无论是在贺修筠遣人疯狂刺杀段须眉的那半个月里,亦或是先前与贺修筠独处、他答应将婚礼提前之时。

      “如果今日他没有来,”贺修筠抬起一双通红的泪眼看他,“你还会悔婚吗?此刻咱们是否已成一对真正的夫妻了?”

      沉默半晌,卫飞卿道:“我不知道。”

      贺修筠蓦地瞪大双眼。

      “只因我答应与你成婚,即便明知真相也假作不知,一半的缘由确是出于对你的愧疚,对你的补偿,却还有另一半缘由——”卫飞卿淡淡道,“那是你对竟敢逼迫我的报复,是对你令我不得不害段须眉伤心的报复。你亦可以看作,那一半缘由是我在顾念他。”

      贺修筠呆立当场。

      好半晌,她似听到他叹息一声:“我是不是从未对你讲过,这些年来我心里真正想做的是什么?”

      *

      约一盏茶功夫后,厅内等待众人总算见到那座由铜钱搭建的黄金屋撤去,重露出只差一礼就险些结为夫妻的那对兄妹的身影。

      两人身影堪堪展露,众人便见贺修筠伸手就着先前被卫飞卿削剩下的那半截衣袖狠狠一扯,众人只听兹拉一声,便见她身上那件城中最好绣房耗时两月方完成的精美至极的绣服已被决然扯作两半,掉落在地。

      场中大多宾客俱为男子,见状纷纷在惊呼声中转身掩面,生怕唐突了这位与他们认知之中差别甚大的佳人。

      但事实上贺修筠却半分不怕唐突,只因她绣服之中不但还穿了完完整整并非内衫的一套衣服,那衣服的外侧更是绑了大半身的火药。

      如若她先前当真引爆了火药,这场中死的就绝非她与段须眉两人。

      贺修筠做事就是这样的狠绝不留余地,但终究这身火药却还完整绑在她身上,究竟是卫飞卿见机得早,又或者是她自己最终心软不想做到那一步,却任谁也说不清楚。

      指着地上那撕裂的绣服,贺修筠昂着头道:“我想知道的事已知道了,至于你所做的决定,我接受。”

      她说话间,如画的眉目之间尽是决然与傲气,但眼泪却不受控制地顺着她脸颊滴落下来。

      她依旧伤心欲绝。

      但她已经再没有任何办法了。

      卫飞卿正要说话,却见人群之中一人行了出来,竟是邵剑群。

      手中仍稳稳端着那茶碗,邵剑群道:“敢问卫楼主,今日这婚礼便是又要作废了?”

      瞧着他那茶盏中满满盛着的茶水,卫飞卿似笑非笑点了点头。

      沉默片刻,邵剑群道:“三个月之内,咱们参加了两场婚礼,两场都是楼主家之人嫁娶,却两场都半途作废。各派之人星月兼程,从八方赶来道贺,却一次又一次被几位耍着玩,这未免有些过了。”

      卫飞卿悠悠道:“那邵掌门以为如何?”

      “在下以为,”邵剑群朗声道,“卫楼主你与令妹不伦在先,与关雎段须眉悖德在后,将婚姻视作儿戏,将武林同道玩弄于鼓掌之间,德行亏损,根本不配担当武林盟主之责!”

      他此话一出,不由众人哗然。

      众人亦是到此时才注意到,他唤卫飞卿竟已由“盟主”换做了“楼主”。

      对于场中绝大多数人而言,卫飞卿德行已不能用“亏损”二字来形容了。但对于同样的这一批人而言,他们可以闭着眼睛塞着耳朵当看不见听不见,哪怕婚礼临时给取消了,今天的这场大戏他们却必定是要唱完。

      燕越泽上前一步,刷地抽出鞘中宝剑:“看来邵掌门是已得到自己想要的,只是这翻脸的速度未免太过于快了。”

      “得到想要的?”邵剑群喃喃重复一遍,面上笑容苦涩之极,张了张口,未说出第二句话,下刻却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同时他七窍忽然都隐隐渗出鲜艳的血迹,整个人如同被人抽去了筋骨,瞬时委顿在地。

      突如其来的这一变故,将四周堪堪从呆滞当中回过神来的众人又已惊得呆住了。

      燕越泽讪讪放下手中宝剑,只因任谁也看得出,邵剑群这痛苦不堪的模样绝非假装能成,他此时再提着宝剑难免就有了咄咄逼人的嫌疑,有些尴尬问道:“邵掌门……这是怎么了?”

      “师父!”

      一声惊叫传来,众人回头就见人潮被一股大力分开,有两人跌跌撞撞闯进厅中来,跪倒在片刻间已出气多吸气少的邵剑群身边,众人认出其中一人乃是邵剑群的师弟洛剑青,另一人则颇为年轻,适才那声“师父”便是出自他的口中,想来是邵剑群弟子。

      那弟子自是洛书琼。

      洛书琼扑通一声跪下,顺手端过了邵剑群即便倒在地上也未泼洒的手中茶碗,但他跪地的方向,众人这才发现不止是朝向邵剑群,竟也是朝着卫飞卿。

      此刻他端着那茶碗,双眼通红跪在卫飞卿脚下哀求道:“求盟主赐解药救救我师父!我师父他,我师父他……求盟主赐药!”

      赐药?赐什么药?

      燕越泽站在距离邵剑群最近的地方,眼见这位平素以沉稳著称的风雨流星剑,竟半分也无法掩盖浑身那浓重更似乎越来越重的痛苦之态,那七窍渗血的模样绝非外伤,也不似内伤,倒的确更接近于剧毒发作的模样。

      邵剑群中了毒,他的弟子却求卫飞卿替他解毒……

      燕越泽一时有些举棋不定。

      却听卫飞卿讶道:“这话我可听不懂了,邵掌门这是怎么了?”

      洛书琼“咚咚”在地上磕两个响头:“盟主心善,适才既在师父的恳求下替我解了毒,又愿意将这碗掺了解药的茶水赐给今日所有武林同道,必定还是心存着大伙儿,求求盟主救救我师父吧!”

      “哦?”卫飞卿望着他手中那辗转了数人之手、当中茶水却并未溢出几分的茶碗,似笑非笑道,“这我可就很不明白了,你既说这茶水之中掺了解药,此刻你师父剧毒发作,你将茶水替他喂下也就是了,又何必来求我?”

      他看着洛书琼,无论神色又或者语气都如同打发傻子,而他言下未竟之意众人也立时都听出来:你师父若当真身中剧毒,却放着明知是解药的茶水不喝,而要等到毒发了让你来求我,说你们这不是合起伙来冤枉我谁信?

      却见痛苦不堪的邵剑群在洛剑青以内力替他一遍遍疏导下忽然睁开了眼睛,嘶声道:“只因即便在下今日死在此地,也必要在众多武林同道面前拆穿卫楼主你的诡计!绝不能让更多人踏入这泥沼!也不能让各派传承就此断送在我们这一代无用之人手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0章 三十六章 死生同,一诺万金重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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