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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爱过一个少年,他永远困于年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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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点的格子间,空气油腻得令人昏迷。
苏湖打着呵欠。
电话不停地响着,明明闷热地让人焦躁,她却打了个冷战,仿佛有深秋的风顺着她的手臂,一下一下地摸上去。。。
手机铃声突兀,她不由地一惊。同学梨花的声音传来,她的心从远方回来——
“同学聚会?好啊,只是。。”
“只是什么?”
“都有谁来?”
“很多啊,高中同学除了在欧洲北美游荡的基本都会来啊。”
“啊,那。。。”
“对了,还有陆霁礼,他上个月出差过边界的时候突然遇袭了,一起读过书的男神死在异国他乡真是……”
后来的话,苏湖都听不清了。
她暗恋整整四年加一个暑假的男孩子啊,还没有看过他长大后的样子,就被告知死亡了。
那个注定要璀璨的生命,连死亡都和常人不一样呢。
想到这,她好像心中有点莫名的自豪,片刻后又为这走神时的奇怪情绪而叹气。
在旁人眼里,苏湖无疑是幸福的。
她年幼长于山野,老家位于瞻原镇鱼果山风景区,
顾名思义,苏湖的老家,确实有果有鱼。
在江南旧曾谙的风光里长大,苏湖对着美景美人有着极好的性子。
倒不是说她含蓄内敛,而是--她颜控……
颜控严重的苏湖同学第一次看见陆霁礼就迷迷糊糊,有一半的原因,是陆同学确实挺好看的。
初中的陆霁礼还没有到抽条的年纪,苏湖的视线恰好和他的眼睛齐平。
小碎发整整齐齐,十五岁的陆霁礼还有些婴儿肥,皮肤白皙有光泽。
苏湖瞬间被萌化,好想伸手掐一掐,顺便暗恨怎么自己就长了痘?
和苏湖一样,陆霁礼有着双眼皮,他的眼睛很好看。
苏湖还记得,在多雨的江南的春天,老师让坐在侧边的同学把灯打开的一瞬间,她鬼使神差地望向陆霁礼。
后者眼皮明明是微微垂着的,却在那刻掀了起来。
一刹那,所有的灯火,全都争先恐后地,坠进了他明亮却时常懵懂的眼眸。
也是在那刻,苏湖才知道,原来真的有人,眼里会有整个寰宇,闪烁所有星辰。
初中生物课讲基因的遗传与变异的时候,苏湖刚好想到正太陆霁礼,抽出草稿纸A,a。
算个半天,得出结论--两个双眼皮生出双眼皮的几率是15/16,生第几个的时候都是……
如果两个孩子呢?15×15/16×16……
她当时真是疯了。
苏湖看着堆积的档案,默默起身,推开玻璃门。
她忽然有些拘谨,两手无意识地在身后交叉,声音不大却有种视死如归的决心:“这次的采访让我去吧。”
“理由呢?你刚来我们报社不过两年,资历不够,文笔也不算很好,而且有时还不完全服从,最重要的是,这次外派很危险。”
主编轻轻点着头,她的好奇与探究并未试图掩藏,深褐色的大卷发,发尾晃着,摇摆不定,一如苏湖的心境。
“怕当然是怕的,但是去战火纷飞的A国其实也很刺激不是吗?”
苏湖尽量显得淡定,她望着人到中年却依旧精致优雅的女主编:“每个新闻工作者都应该要有理想和担当,哪怕再危险,这世上都需要有不顾安危将血淋淋的战乱伤痛暴露在阳光下的人啊!我会尽一个记者的责任,不给《希望》添乱的。”
“一切听从上级安排。”主编锐利的双眼划过苏湖白皙的脸庞,年轻的女孩双手躲闪着她的视线,似乎还有些畏惧,目光却异常坚定,不管是为什么,能自愿去战地就已经很难得了。
A国与S国连年征战,偏偏S国与瓷国交好,国内关心S国的读者不少。
而S国又位于五海三洲之地,战略位置险要,加上国际组织对战乱地区人民生活的重视,不管是从军事政治还是社会人文的角度,作为政府喉舌的《希望》都不能放弃这块大蛋糕。
偏偏本来要外派的王朋母亲突然查出来肿瘤有转恶性的可能,病弱的老人家不同意独子去往边界也是人之常情。
而苏湖虽然资历不够,但是能在大学就争取到上任主编青眼,一毕业就进入在瓷国很有影响力的《希望》工作,的确也有她见解独到之处,而作为一个记者,她的人文温度也无疑是需要战地这个舞台的。
所以,在和父母亲友依依惜别之后,苏湖踏上了去往AS边境之路。
她没有想到,这次出行,改变了她一生。
谁知道我们下一秒会面临些什么呢?
未知的死亡与偷来的片刻欢愉并存,人世的苦痛与生命对希望的渴望交织。
战地没有粉饰的太平,战争是令人痛恨的原罪。
——2016年五月十五号SA交界
苏湖来到这儿已经两天了,连日的奔波让她筋疲力尽,但是恶劣的医疗条件不允许她病倒。
能够来到战地的记者都是体能比较好的,苏湖曾经创造女子百米跑十二秒半记录的身体也帮了她大忙,让她得以撑过头痛。
S国一向重视瓷国,特地派了两名在役军人保护《希望》报记者和同行翻译。
苏湖在他乡的第一个夜晚,捧着粗陶的大盂,吃着用当地的洋芋炖成的菜式,竟然也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
第二天,苏湖才明白,在战火纷飞,朝不保夕,弃田逃命的时候,哪怕是容易生长的洋芋红薯,对于S国一些贫穷百姓来说,也很难得。
翻译去山的另一边小解时,有个当地女孩子突然跑过来,在干旱缺水的S国气候的影响下,哪怕是白种人,她皮肤依旧黝黑,但是少女的活力却让这黑充满着光泽。
苏湖看着皮包骨的女孩子睁着大得出奇的眼睛,有些好奇有些胆怯地用方言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话,双手不停地比划,疑惑地问懂一些汉语的士兵,才知道小姑娘是来要大盂的,用来盛糊状食物的陶盂,是她们家唯一能拿的出手的食器了。
能给远道而来的客人做饭是很大的荣耀,不仅是因为S国向来热情好客,也因为对于贫困的S国人民来说,瓷国的几张货币,已经相当于他们大半年的收入,所以女孩子哪怕有些对于生人的迟疑,还是很认真地和苏湖道了谢。
已经离开很远了,小姑娘还是看着苏湖,从知道要来这个偏远的地方开始,苏湖就在准备适合的衣服用具,可是哪怕在她眼里再朴素不过的衣服,也值得女孩羡慕不舍地看着。
贫穷并不可怕,至少在和随时可能死亡的恐惧相比的时候。
S国已经两年没有和A国爆发过大规模武装冲突了,但是小规模械斗时有发生。
而且,随着两国军事投入的增加,高科技武器越来越多,生化攻击使得许多妇孺难以存活。
而受过毒气袭击的孩子,在医疗落后,而营养不良的情况下,也很难像世界上其它的孩子一样茁壮,哪怕他们同样有着憧憬着未来的明亮双眸。
见过小姑娘后,苏湖又跟着翻译去走访了村里其它人家,淳朴的老妇人听到苏湖来自瓷国,是来帮外界了解她们,让她们生活得更好的时候,不由热泪盈眶,对于苏湖的问题她们都很配合地回答。
尽管家里并无余粮她们还是挽留苏湖做客,苏湖拒绝的那刻,听见老人家似无奈似可惜的叹气。
她向她们挥挥手,转身回住所。
不过是一天,收获已经很多了。
苏湖满意地写着笔记,一天的劳累让她很快进入梦乡,但是梦境却没有那么美好。
梦里是一望无际的荒原,尘土漫天,少女奔跑在无人之地,面前是万丈深渊。
苏湖看着梦境中的自己茫然无措地四顾着,觉得很是心焦。
还好,少女似乎终于发现自己身处险境,在深渊前径直停下。苏湖长出一口气。
梦中的少女忽然福至心灵,探身朝深渊之下看去。很奇怪,明明那么深的沟谷,也缭绕着白雾,苏湖不可能看见什么。
但,她确实看见了——被缓缓流过的河流冲刷得脸色苍白的少年。
他身上的浅色衬衫在风吹水浸后已然氧化泛黄,指节突出着,一双未曾阖上的眼眸无悲无喜地注视着河滩上的鹅卵石,神态安详而自如,仿佛避世无人知晓对他是多么亘古未变的事。
苏湖怎么能无动于衷呢?
那是陆霁礼啊,她认识那么多年的男孩子,像被抛弃的小兽一样曝尸荒野。
惊醒的时候,苏湖想起他们以前的光阴。
她还记得她们每一次谈话,每一次都弥足珍贵,而这些珍贵的记忆,同时却也屈指可数。
年少的苏湖趴在课桌上,语文课本竖着,今天语文老师和英语老师都要查背诵,好多啊,可是昨天数学题太难,她做题到很晚才睡,现在很困诶……
她有气无力地念着:“臣密言:臣以险衅,夙遭闵凶。生孩六月,慈父见背。行年四岁,舅夺母志……”
苏湖快要睡着了……
陆霁礼刚好推门要出去,本来看到半班同学打蔫的样子他还有些想笑,可在一片“Do you need a friend?Or do you want a friend who knows what you are going through?”中,他听到了弱弱的女声念着《陈情表》,“舅夺母志”然后呢?
他不由叹了一口气,独自行走在早上八点的过道上。
他摊开双手,呼吸着早春沾染芍药清香的露珠化作的水汽,不知怎么就接着背了下去……
苏湖迷迷糊糊,听到“零丁孤苦,至于成立”的声音,忆起自己还在背课文,挣扎着站了起来。
耳朵动着,最后听到一句“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周围就再也没有了声响。
当时年少春衫薄,总以为那样的安宁会是永远,以为写不完的试卷、一触即分的假期是枷锁,以为红瓦白墙的教学楼吞噬着梦想……
后来多少次午夜梦中惊醒,才知道原来我竟那样想回到那段时光。
听窗外雨打芭蕉,嗅到蔷薇、芍药和樱花片片零落的芳香。
当时我们来不及勇敢,总以为一生太长。
蓦然回首,才发现年少的心动,竟如影随形跟随我戎马倥偬,陪我到无尽旷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