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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张大毛 ...

  •   102国道,北京至哈尔滨,全长1297公里,在90年代算得上东北地区最重要的交通道路之一,我就出生在这条国道边。

      我长大的胡同,大都是日伪时期留下的老房子,黑色的屋顶,低矮的阁楼,阁楼住不下人,只能放些杂物。窗户又高又窄,阳光早早就会照进来,窗框因为年代过于久远,只能隐约看出曾刷过绿色的漆。

      张大毛很羡慕我的家,他喜欢坐在那缕阳光底下,当然,只有我家没有大人的时候,他才会进来。

      我认识张大毛很多年了,准确地说,我们相互仇恨了很多年。

      我们俩相识是在我12岁那年,相识的地方很特殊,是一个公共厕所。

      那天我正在专心致志地拉屎,张大毛叼着一根烟走了进来,大大咧咧地蹲在我旁边,顺便管我要了一张报纸。

      从那天起,我们俩像约好了一样,每天早上7点准时在厕所见面,等到第7天,我实在受不了每天拉屎时身边都是同一个人,于是提前了15分钟出发。

      没想到还是很操蛋的遇见了他,因为张大毛也很默契地提前了15分钟。

      张大毛见到我,流畅地点着了一支烟,吐了一口唾沫,这是东北小混子发飙前的固定仪。

      然后说了一句让我至今都记忆犹新的话:“操,你个拉屎鬼。”

      我下意识地问道:“你哪?”

      张大毛愣了一下,然后转身走掉了。

      第二天早上,我被张大毛和他朋友堵在厕所,并扬言要把我扔进茅坑里。

      我当时很害怕,慌乱中踩中了不知道那个混蛋拉在外面的屎,对于一个10多岁的小孩来说,面对一群人的嘲笑,那种慌张、恐惧、气愤、羞愧足以让人丧失理智。

      于是我朝张大毛踢了一脚,人躲开了,带起来的屎却甩了他一身。

      笑声戛然而止,厕所里死一般的宁静,半分钟之后,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意识到,我脚下踩着最牛逼的武器。

      猎人和猎物的角色发生了变化,我追杀出厕所,然后飞也似地逃回家中。

      整整一天,我都是在惴惴不安当中度过的,结果当天晚上,他就搬进了我们这条胡同。

      张大毛他爹是给屠宰场拉货的,家里很穷,早先在火车道旁搭建了一个棚子,一家人就住在棚子里。

      那个年代,火车道旁边很不太平,有扒火车的贼,有沿着铁路流浪的盲流,有要饭的团伙,还有无所事事的小混子。

      张大毛他爹攒了一点钱,想要买一栋砖砌的房子,最后在我们胡同落了脚。

      张大毛家的房子,有一个很窄的院子,堪堪能容下他爸的电三驴,院子虽小,却能挡住大部分阳光,让这个房子显得越发昏暗。

      房子原本住着一个巫婆一样的老太太,老太太死后,房子就一直空着,人们都觉得晦气,可是张大毛他爸不怕,他爸是个特别凶的人。

      我对他爸最深的印象,就是穿着一件满是污血的外套,嘴里叼着一根长白山,一手拎着电瓶,一手拎着酒瓶。

      那天晚上,张大毛被他爸带着,像一只小狗一样,挨家挨户拜访胡同里的邻居。

      我们两个利用大人聊天的间隙,进行了一次历史性地磋商,虽然过程很短暂。

      张大毛说:“你完了,以后我看你一次就打你一次。”

      我说:“你爸知道你抽烟吗?”

      张大毛当时就傻逼了。

      “你别跟我爸说这件事,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谈判最直接的体现就是我们默契地错开了上厕所的时间,作为胜利者,我依旧每天早上7点去厕所,我不知道张大毛什么时候去,但是我再也没在厕所遇见过他。

      张大毛家的院子小,夏天的时候,只要他爸把那辆电三驴子开进院子,恨不得全胡同的苍蝇就都飞到他们家了。

      于是每天放学,张大毛就蹲在我们家大门口,看一本不知道从哪淘换来的武侠小说,名字我不记得了,反正挺□□。

      有时候我在院子里吃冰棍,也会从冰箱里拿一根给他,他每次都接冰棍,但是从来不说谢谢。

      我原本以为我们不会有什么交集,直到第二年的春节。

      我在街上偷偷买了几个二踢脚,名字很霸气,叫“轰天雷”,卖鞭炮的大叔告诉我说,这玩意威力特别大,都是自己偷偷在家卷的。

      对于崇拜火力至上的东北少年,自然无法摆脱大口径二踢脚的诱惑。

      除夕当天,我把小伙伴叫到院子,向他们展示我独家拥有的二踢脚,他们手中的鞭炮在我“轰天雷”的衬托下,孱弱的就像中国男足。

      可是他们不服气,说我的轰天雷是假的,根本放不响。

      为了证明“轰天雷”的威力,我把二踢脚摆在院子中央,拿着火柴准备去点。

      这时张大毛走过来跟我说,算了吧,这玩意太大了。

      我觉得张大毛说的有道理,但是又不肯认怂,于是我做了人生中最错误的决定之一,点着了这个二踢脚。

      这个二踢脚有威力有多大那?

      我家院子里,奶奶养了四只老母鸡,这些老母鸡真的太老了,都已经绝经了,除了吃点玉米粒什么都做不了。

      伴随着二踢脚的升空,有三只老母鸡同时跳到了仓房屋顶,全方面展示了什么叫一飞冲天,呆若木鸡。

      剩下一只老母鸡,因为惊吓过度,没有飞天,直接升天了。

      院子的玻璃被震碎六七块,西北风直接吹进了屋子,那个年我们家是披着塑料布过的。

      房子上的雪被震落下来,从后脖子落进我的衣领,冰雪融化淌在后背上,将我从耳鸣中惊醒,一时竟分不清是雪水还是冷汗。

      整个胡同的大人几乎同时来到我家。

      对于那段记忆我是模糊的,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我闯祸了,我可能会被打死。

      然后张大毛站了出来,说二踢脚是他买的,也是他放的。

      在那一瞬间,眼泪夺眶而出,在模糊的泪水中,我看到张大毛被他爸拖死狗一样拖回了家。

      那只升天的老母鸡被炖了,我偷偷藏起来一个鸡腿,准备留给张大毛。

      大年初三,我在胡同遇见了张大毛。

      我问他,你没事吧。

      张大毛说,欠你的冰棍我还了。

      我说,我还给你留了一个鸡腿。

      张大毛说,不用了,我不吃屈死的鸡。

      那一刻,我觉得他就是正义的化身,我就是逃脱法网,让母鸡冤死的凶手。

      从此以后,我对张大毛始终心怀愧疚,好在报答他的机会很快就来了。

      小时候的夏天,是闷热而漫长的,一个暑假无所事事的我,正躺在屋顶上,盯着一条废弃的自行车轮胎发呆。

      那时候我一定在想,这条车胎,或许可以变成弹弓或者什么有趣的东西。

      就在我想要爬起来付诸行动时,张大毛也爬上了屋顶,我一眼就看出他挨了揍。

      我没有戳破他,而是邀请他加入我的轮胎改造计划。

      他看着我,问我说,如果我死了,会不会帮他照顾他爸妈。

      我问他说,为什么你会死。

      他说他得罪了铁路亮子,亮子一定会弄死他,与其被弄死,还不如先弄死想要弄死他的人,但说不定这个过程中,就被人弄死了。

      我问他说,你准备怎么弄死亮子。

      他说他还没想好,但是他已经打听出来亮子经常去的游戏厅,他可以躲在屋顶上,等亮子出来,就用一招从天而降的掌法打死他。

      我不太相信张大毛的掌法,更不希望他从天而降。

      我说你不用死,亮子不会弄死你,我可以保证。

      他疑惑地看着我,问我为什么。

      我说我老舅是在仿古街混的,他可以出面帮你解决。

      张大毛一脸震惊地看着我。

      我也很诧异,不知道他是震惊于我老舅三个字,还是仿古街三个字。

      过了一会儿,他很深沉地走过来,拍着我的肩膀对我说,我没想到你背景这么深厚。

      我点点头说,我也没想到。

      他说我要是有你这么深厚的背景,我早就统一铁北了。

      夏天的风穿过整个铁北的平房,又吹过他的胸膛,我觉得他很伟大,相比之下,我觉得自己很失败。

      我说走,我现在就带你去找我老舅。

      我跟他冲出胡同,翻过车站围墙,横穿铁道,这样的话就可以节省20分钟的时间,光亮的铁轨在阳光照射下,在我们的□□翻腾着热浪,我们一腔孤勇地向前跑,一边跑一边流着眼泪。

      老舅看到我们的时候被吓了一跳。

      他说上次看我哭的这么惨,还是他用一条狐狸皮领子把我裹起来。

      我很奇怪,我为什么会被狐狸皮领子吓哭。

      老舅说他也不知道,因为这个,他还被我妈打了。

      张大毛冲我眨了眨眼,似乎在暗示我,说正事,别说狐狸毛了。

      我赶紧把张大毛的事情跟老舅说了,老舅说你们回去吧,亮子不会再找他麻烦了。

      张大毛看着我老舅,眼神里写满了感激与不舍。

      我感觉格外的轻松,对于张大毛的愧疚之情也烟消云散。

      回家的路上,我们经过了一座工厂,绿色的爬山虎爬满了整个厂区墙面,我们飞快地跑过去,关于那个夏天的记忆,似乎在这一刻就戛然而止。

      至于后来发生的事情,应该算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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