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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章(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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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千肃靠在木椅上的头微微晃动,眼角溢出一行清泪,紧闭的双唇剧烈的抽动着,显得那般苍白无力,他不敢去看此刻哭倒在自己身前的琴喑,她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而自己却连保护她的力量也没有,他不甘心用她的血祭剑。为什么偏偏是她,为什么偏偏要一个女子,一个年仅十七岁的女子来承担这一切。为什么,为什么那柄名绝天下的赤月剑要饱食一个弱女子的血,最浓重,最新鲜的血。
古老的传说终成现实,那样无奈,无力,无情。
雪家祖上,最伟大的铸剑师,名扬四海的女子,雪清颜,为什么要在临死前埋下如此狠毒的血咒,为什么要用雪家最灵动的血来祭剑才能唤醒赤月剑的魔力,那深深隐藏在剑身之中无边的神力。而又是为什么,那灵动的血会流转在自己女儿的体内,而不是自己?
“爹,孩儿没有为雪家做过任何事,爹,您就让孩儿去吧!”琴喑紧紧抱住雪千肃的双腿,仿佛下一秒便会永远失去他一般。
“不。”他如此虚弱,甚至连一个字也说不出。
“爹,就算孩儿能够活下来又如何?”
“城儿他不会知道的,你们还是可以在一起。”雪千肃低下头,轻轻抚摸着琴喑的丝发。
“可是我知道,我是她的妹妹啊。”泉涌一样的泪在琴喑脸上肆意的游走,流入口中,是苦?是涩?还是咸?
“爹心意已决,不用说了。”
“爹,十六年了,您不就盼着这一天吗?杀入神殿,匡复雪家天下。爹,孩儿六岁上冰川,早已看开一切,生是雪家人,死是雪家鬼,孩儿无怨无悔。”
“不,十年前你便有了新的身份,你不在时雪家的人。”
“爹,你骗得了你自己吗?这天下本来就是雪家的,你难道要让雪家百年基业毁于你的手上吗?”
“住口!”雪千肃狂怒地将身前的琴喑一脚踢开,“我说过,你不再是我的女儿,不再是雪家的人,你给我滚,滚出去!”
“爹——”
“滚——”雪千肃一把掀起身旁的桌案,向琴喑猛地砸去。
琴喑也不躲闪,桌案在她头顶碎开,鲜血自发间不断鼓出,蜿蜒地盘在她那苍白已无血色的脸上。
琴喑慢慢撑起身体,抬手拭去快要融入眼中的血,剧烈的啜泣已让她无法正常呼吸,她泪眼婆娑地看着堂上那个虚弱的人,他从来不曾如此苍老,就是十七年前雪家惨遭灭门之时他抱着自己柔弱的身体的手还是那么强劲有力,而眼前的他面对着自己即将死去的亲生女儿竟瞬间老去了数十岁。
“爹……”琴喑低声轻呼着,眼皮因长久的哭泣也开始剧烈地抽出,青紫色的双唇因干枯而变得褶皱,血与泪交融在如纸的面颊上。她摇摇晃晃地退出主帐。
帐外的风肆意地搅乱着她飘散的长发,风干的泪痕此刻如刀割般疼痛,血在脸侧凝固成两道狰狞的紫红,额际仍有血滴缓缓滑下,将那已发紫的血痕重新染为鲜红。
阳光浓烈而刺目,火辣辣地灼烧着琴喑哭得酸胀的双眼,那一刻似乎产生了幻觉,眼前布满璀璨的光斑,似夜间空中浮动的流萤,远方的圣殿渐渐掩去了它的光华,一丝丝地塌陷下去,直至完全消失在她的视线里。琴喑抬手想要擎住那不断飞舞的流萤,却在那一刻无力的落下,身体仿佛被抽干了血液,眼前一片漆黑。
后脑重重地撞上露出地面的硬石,恍惚间有温热的气体蒸腾在脸侧,暖意中却带着血的腥气,真实而又虚无。
“城儿哥哥,你等等我。”
“城儿哥哥,我们一起去看落日好不好。”
“城儿哥哥?不理我,你再不理我我揍你哦!”
那些在漠北的日子在脑海中此起彼伏,黄昏的追逐,自己始终追着眼前那个只顾向前奔跑的白衣少年。
“城儿哥哥,这是我偷头来的干饼,你吃了吧。”
“没关系,尊主睡了,不会被发现的。”
“你张嘴,我帮你啊。”
那些在雪城被罚吊在屋檐下的夜晚,偷来别人的食物送与他吃,自己却被皮鞭抽得半死,然后依旧对他微笑,对自己的伤绝口不提。
“城儿哥哥,我就要走了,你会不会忘了我?”
“城儿哥哥,等我回来我第一个找你玩好不好?”
“你带我去看落日好不好?”
那个离别的清晨,自己将白玉箫置于他冰冷的双手,渴求地看着他默然的眼神,那样眷恋地面对着他至始至终的不屑,却在转身的一刻听见他的呢喃。
“我等你回来。”
那时候的自己是否已经模糊了两人血缘上的牵连,是否已经分不清自己对他的情感究竟归属于哪一脉。
死亡的气息渐渐逼近琴喑的身体,四肢开始被冰冷侵蚀,往日那张灵气逼人的脸如今已毫无血色,苍白如纸。琴喑试图将身体蜷起来保持这所剩无几的体温,却只是徒劳。
阳光似乎撒在自己的周围,风吹不过自己的面颊,一切突然归于平静。耳畔是久违的心跳,声声传入耳膜,震动着心弦。
“喑儿?”雪城用力晃动着琴喑的渐渐冰冷的身体,眸光似乎有短暂的暗淡。他将手轻轻拂过琴喑后脑,一捧鲜血滴在掌心。
“喑儿!”他将琴喑的头靠在自己怀间,左手箍住她的身体,右手将掌心腾起的轻雾缓缓推进她的心口。
“咳,咳。”琴喑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转而又归为沉默。
雪城抱起琴喑快速走回帐中。
“缨儿,取绷带来。”
“喑儿姐姐,你怎么了?”紫衣娃娃被这一幕惊呆目瞪口呆。
“快去取绷带来。”雪城的声音几乎嘶哑。
“哦。”紫衣娃娃踉踉跄跄地奔出帐外。
“那只仓鼠,快去抓住它啊……你怎么不说话……城……咳咳……我想去看夕阳,落日,带我去好不好?哥哥……”琴喑的口中碎碎地念着。
“喑儿,你说什么,你感觉怎么样?”
“落日……好不好……”琴喑至始至终昏睡着。
“好在雪城发现的早,失血不多,否则,哎……”阮三娘停下包扎伤口的双手,缓缓从床边站起身,叹道。
“喑儿姐姐是怎么了?”
“不知道,发现时就躺在地上,后脑被石头撞破了。”
“可是额头的伤是怎么回事?”
“这孩子眼睛都哭肿了。”
“咳咳,咳。”众人的议论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干咳声止住。
雪城奔至床前:“喑儿你怎么样?”
琴喑的眼珠在厚重的眼皮下努力的滚动着,却依旧无法张开双眼,右手慢慢抬起,在空中摸索着。
雪城一手握住空中的那只冰冷的手放在胸口,一手将琴喑的身体轻轻抬起,扶她靠在床头。
“我……”琴喑吃力地吐出一个字,张着嘴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雪城的指尖轻轻抚上她肿胀的双眼,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入夜,人都已东倒西歪地睡去了,或床头或桌边。琴喑终于睁开了双眼,营帐入口处,两片帆布间依稀透出一线月光,烛光跳动着,不时发出细微的噼啪声。琴喑蹑手蹑脚地下了床,头依旧昏沉沉的,脚尖触地的瞬间几乎不稳,险些摔了下去。
她慢慢踱至帐外。
一定要找到那柄赤月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