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王后钟无艳》四叶草su

23、23、“逆天行事终遭谴”

　　我在下棋，下围棋。黑子与白子都放在自己身边。
　　不是在摆棋谱，而是自己跟自己对弈。
　　庞汾出兵去了。那晚得到的八百里加急密报，便是魏王与秦王秘密会面、可能要结盟的消息，最后与孙先生商议的结果，就是歼灭魏周围邻国，同时暗中给魏国国内蓄谋篡权已久的那股反动势力一点金钱上的援助，让魏国腹背受敌，两面夹击，最终穷途末路，不得不投靠我们齐国，以寻求庇佑。
　　孙先生要五万精兵，即日就出发。我担心时间太紧，调配兵马粮草都需要时日。可是孙先生说，兵贵神速，胜负成败，往往就取决于这一天。只好同意下来，尽力做到他的要求去做，总算勉强完成了任务。
　　可是依然很担心。时间太紧，准备不及，刚经历几场大战国库空虚，粮草可能调配不足，这都是问题。我担心庞汾应付不来。
　　田忌告病，孙先生虽还在朝但已不上朝不问事，田婴出使几个大国又带了几名将军随行，这样数下来，只有庞汾带兵出征了。
　　我担心他应付不来。
　　只能祈祈福，观观星相，所幸这些日子没什么大事发生，送上来的奏折出乎意料地少。也就心安理得地不再管什么闲事。
　　本来想马上走，另派人带兵。齐国人才济济，不怕挑不出以一敌百的将才。实在朝中无人，稷下学宫也是有的。因为总是不太安心，心里乱乱的觉得会出事。可是庞汾说，齐魏会盟在即，田婴也会顺利地完成使命、令燕、赵、韩、魏、楚五国皆朝于齐，过了这一段，便可安心地离开了。
　　他既这样说，我便只能不说什么，调配兵马、将领，将粮草准备充足。做足我该做的，能做的。
　　抬头看看天色，夜空里的星相依然变幻莫测，看不出未来，却是比前阵子清明了许多。我微笑。
　　看来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想不到第二天，小红来告诉我，庞汾需要援兵，可是王却搂着新来的美人醉得昏天黑地。奏折几乎全部都被压下。我二话不说就匆匆赶过去，把王从那个贱人身边拉开，动用王后的权力，下令废了她的双目，将她逐出宫去。她拼命地求饶，我置若罔闻，王一句话不说。因为他知道，当我动用王后的权力办事的时候，意味着我是在行使王后的职责，处理后宫事务，这个时候如果他干涉，就代表他质疑我身为王后的决定，认为我处事不公，那么我将引咎自贬为庶民，自动让出后位，纵齐国出了天大的事再也不管。
　　他当然知道。这是我告诉他的，我对他说过的话。只是没有想到，我会有实践的一天。
　　我更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已经一切都来不及。就像人们常说的一样，一切注定即将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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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久以前，庞汾曾经也动过劝我离开的念头。只是在多次苦劝无效后，看着王这样的肆无忌惮，看着我这样的默默付出，然后沉默，然后屈服，然后软化，妥协。“是我的错，无艳，是我的错。我不会再让你放弃了。”他这样对我说，眼角眉梢是当时意气风发正准备大施拳脚的我所不能理解的苦涩与无奈。那个时候他对我说：“钟离，你这样又是何苦？”
　　从此以后我经常看见他一个人静静地对月独酌，我想，他只是寂寞。
　　论行兵打仗、运筹帷幄，庞汾不如我。可是论人情世事，我却大不如他。比如他早就看出我嫁给齐宣王，为后是天下之福，可是为妻，却只有不幸。因为他是王，齐宣王。而齐宣王的妻子，是不可能得到幸福的。
　　可是他还是一如继往地帮我，因为他永远没有办法拒绝我的要求。那个时候我看着他常常想，他是个好人，一直对我很我，我亦知道他的心，只是我没有办法回应。今生我注定要辜负他。
　　王依旧流连于众多后宫佳丽之中，我仍然夜夜批阅奏章直至天明，庞汾还是只要我一句话下便不说二话、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上阵杀敌、出使敌国甚至歼灭乱党。王玩得越来越不亦乐乎，我的地位越来越稳，庞汾的敌人也越来越多。因为他做得太出色，出色到他让所有应该或可能成为我的敌人的人最后都转成了对付他。
　　我压下的弹劾庞汾的奏折越来越厚，这个时候，我反而庆幸王的不理朝政。
　　但是我的不安仍日渐加剧。我无数次在心里说：庞汾，对不起，请原谅我的自私。
　　我有预感，这样下去要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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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着他们把庞汾抬进来。他的身体冰冷，身上从鬼谷出来时一直戴着的玉佩仍然剔透晶莹。看上去睡得那么安然。我闭上眼。
　　“我军粮草不足，庞将军为速战速决，冒死夜袭敌方军营，没想到中了埋伏……所幸，对方交上了投降书。”副将沉痛地说。
　　“逆天行事终遭谴，只是，为什么要报应在他的身上……”我的声音很低，很轻，可是我想王听得到。我蹲下身，手指慢慢滑过庞汾的脸庞，抚摸着他已经没有温度的脸，一直到手，拿起他冰冷的手贴在我的脸上，闭上眼说：“他那么不幸。全为了我。”一滴，一滴，又一滴，从我的指尖滑落下来，打湿了他没有温度的脸。泪水越落越多，怎么也止不住。我索性趴在他身上嚎啕大哭起来。
　　孙膑说：“他做得太多，帮你抵挡得太多，最后只有死亡。”
　　王站在我身后，无言地拍了拍我的肩。

　　孙膑问我：“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未完的话么？”
　　我的声音依旧低低沉沉的，喉咙还有些嘶哑，“记得，您说到天命，就被前方急报打断了。”这该死的急报。
　　“其实天命不天命，不是你我更改得了的。你改了，结果也是一样。所谓天命，就是你我凡人难以抵抗更改之命数。”
　　我嗤笑一声，“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因为庞汾他为你做得太多，比你为齐、为王做的还要多，接下来的只有死亡。”
　　“我说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大喊。怒瞪着他。
　　孙膑不为所动，依然那样平静淡然的口吻：“就像师父当初苦劝我无效一样，我知道时机未到的时候，我对你说什么，也是枉然。你听不进，也不明白。”孙膑看入我的眼睛，“速速抽身，方是正解。这个道理我早对你说过的，记得么？”
　　“记得，那次您说是最后一次劝我，让我好自为之，哼，好自为之。”我苦笑了一下，说不定比哭还要难看，望向苍天长吁一口气，“我这是自作孽，不可活呀——”
　　“你也一定记得我还曾经问过你，你以为齐国真的可以一统天下？现在，你愿不愿意告诉我你的答案是什么？”
　　我摇摇头。不说不愿意，也不说不可以。孙膑却了然地点头一笑，“我还可以功成身退，可是你的退路，已经没有了。”功成身退，原来我们，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恍然之间，我终明白了一些事情。
　　我忽然低下头，掩面哭泣：“为什么……为什么……？不要逼我……我不想的，真的不想的……就差那么一点点……差那么……”我泣不成声。
　　为什么，就差那么一点点？
　　就差那么一点点，我们就可以离开；就差那么一点点，我们都会很幸福；就差那么一点点，我所有要做的事都会很完满——
　　是的，就差那么一点点。我要——走了。

　　我想，这一切，都是我的报应。

　　庞汾，等我，我要让转轮，回归原点。很快就好了，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