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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1、尘缘空渡,喧嚣尽矣 ...

  •   书房里的烛火明明灭灭,我和王面对面地在榻上坐着。各自面前都放着一叠奏章。
      我把奏章放下来,看着王。王道:“如何?王后已看完这份谏言书,对这个孟轲有什么看法?”“是,臣妾想想听听王的看法。”“这个孟轲……可是稷下学宫的人?”我点头:“此人目前是在稷下学宫做客。”“那么王后可见过此人?”“是,臣妾会见过此人,觉得他——与别不同。”
      “哦?”王感兴趣地一挑眉,“有何不同?”
      “臣妾观其言察其行,看那个孟轲的举止之间倒颇显出一些大智慧,所持观点学说亦很新颖。表面上看,他的言辞铺张犀利,咄咄逼人,善设技巧,引经据典,颇有辩才。且方才看此人行文,倒是比他的话,还精彩几分。”
      “寡人亦赞同,”王赞成地点头笑道,“他的话,倒也有几分道理。如果放到从前周天子号令诸候的年代,他所要推行的‘仁政’,也并非完全不可行。”
      “是,”我笑道,“然而臣妾却认为孟轲的主张在当下这个诸国争霸、战乱纷争的年代也并非完全无用武之地,至少‘仁政’‘爱民’一事,用以笼络人心,尤其是笼络那些以天下苍生百姓之福祉为己任的士子,当是颇有用的。”
      王沉思了片刻,“尽快安排他见寡人。”“是。”我答道。王顺手又拿起一份奏章递给我:“王后再看这个。”“是。”我接过奏章,向窗外望了一眼。
      明月高悬。
      算算时候,早已过了二更天(亥时)了,魏申和万宁二人应已会合了吧,不,快的话,也许已经走出城一段距离了。只要过了子时三刻,他们出了城去,就安全了。拖着王一直到现在也够了。总不至于跟他耗一个晚上。
      不禁耸耸肩,低头苦笑。几年过去,如果到现在还有那样旖旎婉转的幻想和痴念,那才真叫可怕。
      和王又看完一份奏章,我道:“王,时候不早了,请王早点就寝。臣妾先告退。”
      王动了动嘴唇,还没说话,一个武官匆匆忙忙地跑进来,“扑通”单膝跪地:“启禀王上!”王一瞪,喝斥道:“急急忙忙地干什么!王宫禁地一点礼数也不懂吗!?”“王上恕罪!启禀王上,属下们于城郊外发现了公主的马车!”
      “什么?!“我比王还要先半步地跳起来,走近那个武官厉声逼问:“你们怎么确定是公主的马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武官抬眼向王望了望,王对他一瞪:“说!”
      “回王上,王后,属下早前接到密报,说万宁公主将会在今晚与人私逃,于是属下等人按密报地点赶去搜查,结果便发现了公主的行迹。经确定无误。”
      密报?
      “人呢?”王向前走,宽大的袖子拂过棋盘,拂落一地的棋子。
      “人在这里!”门口响起一个清脆响亮的声音。
      我们齐刷刷地将视线转过去——
      “婉虹?!怎么是你!?”我吃惊地叫出声来。

      婉虹趋步走上前,拜了一拜,“万宁公主拜见王上、王后。”声音没有丝毫波澜起伏。
      王一直盯着她的脸,就像是要盯出一个人来:“公主呢?”
      婉虹以沉默回应。
      王走到婉虹面前,伸出手捏住她的下巴,像是要把她的下巴捏碎一样:“寡人问你——公主呢?”
      婉虹望着他,依然不说话。
      王勾起嘴角:“不想说?寡人有的是办法让你交代!”王放开她,一扬手,正要叫人把她带下去,我方回过神来,拉住他:“王,不要!”
      王回头看我。“请把她交给臣妾。”“王后确定吗?”“是的,臣妾——非常确定!”我跪下来,“请王把这件事交给臣妾全权处理。”
      王将我扶起来的时候,嘴唇贴在我耳边轻轻吐气:“都交给你可以,但不许瞒我一个字!”话音落下的时候,他的手正好离开我的手臂。我抬头看他,他又变成那个吊儿郎当让人轻易小看了去的齐王,对我微笑着轻轻点头道:“如此,辛苦王后了。”我点点头,他挥挥手:“都下去吧。”然后自己也从偏门往后面寝宫去了。
      我望望天花板。希望他不要躲在哪个暗门后面偷听才好。

      婉虹没有马上说话。于是我也没有。空洞的大殿里只听到凛冽的北风呼呼地穿过,发出寂寞的声响。
      我叹口气,拿过两个茶杯,问婉虹:“要喝茶吗?”
      其实我回过神后到现在,脑子里已经转了千百回,闪过无数种可能。
      我在推测着最坏的可能。
      还有最麻烦最复杂的解决办法。
      婉虹接过我递来的茶,“谢娘娘赏赐。”
      我便一笑:“看看如何?这可是暹罗新进贡的上等茶叶,在日出之前采集趵突泉初雪方融时的泉水煮的,万分琐碎麻烦。可不是轻易就能有的。你今个可有口福了。”
      婉虹低着头,轻轻地吹拂着面上的几片碎茶叶,低低地、慢慢地说:“我以为……你会在乎、会着急。”
      “在乎?”我一挑眉,“很多事情,没有办法去在乎。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也求不来。”
      她自嘲地一笑:“说的也是。”
      “再者说很多事情——我也没办法都谋算得那么清楚,”我笑了一下,看着婉虹的眼睛,“更何况,在这宫里生存,最重要的一个本事,就是即使你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心乱如麻,也要表现出一副胸有成竹气势逼人的样子。若在气势上压不过对方,那你第一步就输了。”
      婉虹看了我一下,又垂下头,低低地叹道:“娘娘本事,婉虹……不如。”
      我换了一个姿势斜倚在塌上。“所以我羡慕你,是这囫囵圈里的自在人。”
      我摇摇头,“其实我很羡慕你,你是这囫囵圈里的自在人。”
      “自在人……是吗?”握着茶杯的手紧了一紧。
      “是啊,”我长吁口气,“每日里看着你们或哭或笑,或玩或闹,惹事、生非,悲伤着你们的悲伤,快乐着你们的快乐,沸沸扬扬,好不热闹。然而热闹是你们的,我什么也没有。真是……太累了。”尤其是越来越不知道自己是为了谁、为了什么而留在这里。不……事实上,本就什么也没有、不为任何事,从来我想走,没有谁拦得住。当初在鬼谷时如此,现在……在齐国……应该也如此。

      “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他们现在在哪里?”我一点也没有逼问她的意思,真的,我发誓,一点也没有。
      “我不知道。”她这样回答我。
      “你这样做……真的……到底值不值得?”婉虹一下子抬起头,双目圆睁望着我:“王后,婉虹、婉虹直的不知道!”
      我只是点点头:“我信你。”
      “我……我和公主的马车刚出城门不远,就发现我们被人跟踪,想甩脱又甩不掉,想逃逃不了,想回头已晚了。当时情况危急,而公子申又还没到,万般无奈之下,我们只好……来个偷龙转凤,让公主穿上我的衣服,化成婢女(民女)从小路离开,我代替公主坐在马车里,接下来……就来到了这里。”
      “不过!王后放心,在我被抓住之后回宫的路上,我已从马车窗外看到公子申马车顺利出城了!所以他们两人现在一定已经会合了!一定没问题的!”
      我不断点头:“是啊是啊,他们脱离险境了,那你呢?还继续装公主下去?”
      “我……”
      我站起来,“我知道了,这段时间,你先住在宫里吧。此事——太大,我必须禀报大王。”

      “……整件事情就是这样。”我把事情经过都说了一遍,当然,关于我从中参与的那些,自然省略了。
      王的心情也渐渐平静下来,“那么接下来,王后如何打算?”
      “臣妾想听听王的主意。”
      “寡人的主意?”王来回踱了几圈,“这样说来的话,恐怕……田婉虹要将错就错下去。”
      “臣妾也是这么看。”
      “王后也想不到别的方法?”
      我摇摇头:“想不到更好的法子。”
      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王后辛苦了,快回去休息吧。”
      嘴张张合合几次,还是开了口:“王……是要下去就寝了么?”
      “怎么?”王等着我说话。
      “没有,臣妾只是……臣妾斗胆,想知道今晚是哪一位夫人美人侍寝?”“张美人啊,梁国上次送来的那个。怎么,王后又有意见了?”
      “不……没有,臣妾不敢,臣妾只是……只是……”厌倦了。
      王重重地叹了口气:“王后啊……其实寡人上回已是/早已说过,王后永远会是王后,只是王后有时太过杞人忧天,寡人也就随你去了。如今,王后已处罚过了夏妃消了气,仍旧还是会胡思乱想么?”
      我垂下眼帘:“无艳只是……厌倦了……这样的日子,如此一直地过下去,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今夜看到那些人,他们闹出来的那些事……好奇……无艳……只是寂寞……”只是寂寞。
      王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临走时,我听见他对贴身太监说:“今晚回书房,继续看奏折。”
      我跪在地上恭送他,直至他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然后在小红的搀扶下站起来。
      “庞汾将军现在在哪里?”“在当值,娘娘。”“宣他来见我。”“是,娘娘。”

      我拿着王刚写完的玺书去万宁公主原来的寝宫见婉虹,婉虹跪在地上,低垂螓首,静静地等待我宣读玺书。
      我张开竹简:“宣王谕旨,今有田氏女婉虹,温婉贤淑,敦良纯善,家世殷丰,……,堪当大任,特册封为婉宁公主,赐牛羊各一百九十九头,锦缎九十九匹……命庞汾和章子两位将军担任护嫁将军,即刻出发前往咸阳——”
      “婉虹——领旨谢恩——!”婉虹稽首再拜,双手接过诏书。我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神色:“婉虹你……还好吗?”
      “没事。”婉虹摇头,在侍女的搀扶下站起来,拍了拍裙子上的尘土,神色平静。
      “我——已猜到了这结果。”她说。
      “早已猜到?那么你爹娘怎么办?到了咸阳以后你一个人,又该怎么办——”忽然之间,一个念头闪过:“难道——你决定和公主调换的那个时候起,就已经决定了?”
      “是的,从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决定了,不仅要代公主受过,还要远离这里,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去——其实这是一早就有的想法,只是正好公主给了我机会而已。”
      “真是个傻女孩,很多事情是不能这样简单决定的。想离开可以有很多种方式,你可以来找我,甚至不辞而别也可以,又何必选择一种不能回头的方式?”
      婉虹摇摇头:“对于我来说,就只有这一种办法而已。”
      我说:“婉虹,你现在后悔,还有机会。庞汾已经在外面安排好(一切),只要你说句‘不要’,你和永直,还是可以有机会继续下去。”
      “然后再去找下一个公主?”婉虹摇头,“不必了,娘娘。时间紧迫,哪里来得及。婉虹……不,婉宁多谢娘娘好意,只是娘娘帮得了公主一次,帮不了第二次、第三次,事情、总要找一个人担着。我想,我就是最适合的那个人了。无牵无挂,无虑无忧——没有牵挂我和我牵挂的人,也没有我需要担心和担心我的人。我爹爹还有很多儿女,我走后永直终究也是会忘了我的。所以,就是我了,娘娘请毋须再操心了。”
      “可是……”我还想劝说她,她伸出手来制止了我。“我和他之间,很多事情娘娘不明白。”

      “我和他之间,很多事你不明白。这么多年来,在他心里,我并不是什么。他心里最牵挂的,始终不是我,而是多年前那个属于他青春年少的梦,那个多年前在山谷迷路时偶遇的师姐。”
      “那只是一个梦而已。”我说。世人都有迷惑和看不清的时候——尤其对于男子而言。
      婉虹摇摇头:“不是的,你不明白。对于他来说,那永远都不是个梦,不只是个梦。他……”
      “你是世上最好的姑娘,”我打断婉虹,握住她的手,看着婉虹,一字一句地说:“你是个好姑娘,世上最好的姑娘,也会成为最贤惠的妻子。永直错过你,是他的可惜。也是他的错。”
      婉虹默默地看着我,幽幽然地、长叹了口气。
      “再说,谁说你在他心里什么都不是的?不信的话,你就看着好了。敢不敢打个赌?”
      “嗯?”婉虹用她那双顾盼生辉的含情美目,迷惑地看着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21、尘缘空渡,喧嚣尽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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