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治国安邦兮，良人焉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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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历史在发展了几千年之后，很多事情自然会失去他们的本来面目。何况史书本就是由人记载的，所以很多事情流传到后世都不甚清晰，这实在是一件很可惜的事。当然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世间之事，往往不能两全，有得必有失，有舍必有得，没有一点缺陷和遗憾的事情是不存在的。这是很简单的道理，只是世人太贪心，才看不清这一点。
然而我不管这些，以前并不是没有过，以后也未必不再发生。变数，随时存在。这是我们在开始学习阴阳五行、卜卦之术时上的第一课。
在鬼谷时，我和庞汾曾夜观天象。战国时候的星象，群星闪耀，百家争鸣。每颗星星，都有它最耀眼的一刻，但是都不能闪耀得长久。能闪耀到最后的星星只有一颗，天命所归，可惜我们那时的功力还未看出来。师父说我们不会看出来，因为“天机不可泄漏”。
而齐国的这颗星星，这个时候是最耀眼的，换句话说，现在该是齐国国力最强盛的时候。这个时候齐国的执政者，是周慎靓王元年（公元前320年）继齐威王为田氏齐国第五代国君的齐宣王田辟疆。其父齐威王即位之初，齐国曾一度出现了「诸侯并伐，国人不治」的局面。面对此等局面，齐威王任用邹忌等人进行改革，整饬吏治，改革弊政，鼓励臣民进谏，制定法律，招抚流亡，“朝诸县令长七十二人，赏一人(即墨大夫)，诛一人(阿大夫)”，经济迅速发展，不数年间，国力渐强，成为实力仅次于魏的大国。
可是刚登基不久的齐宣王自恃其强，不理朝政，耽于酒色，于城内筑雪宫宴乐，还辟郊外四十里为苑囿狩猎。又聚游客数千人于稷门立左右讲室，日事议论，不修实政，嬖臣专权，忠臣心离。政治腐败，国事昏暗，眼见国力渐衰。这让我很是迷惑。
而唯一能解开我迷惑的方法，就是去见齐宣王。我想看看他到底是个怎样的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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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离春者，齐无盐邑之女，宣王之正后也。其为人极丑无双，臼头，深目，长壮，大节，卬鼻，结喉，肥项，少发，折腰，出胸，皮肤若漆。行年四十，无所容入，衒嫁不雠，流弃莫执。
我在齐国无盐县隐居了一个月。一个月，已经足够让我明了现在的局势，并且连带的布了一些局，小小用了一些幻术，然后我便成为了史书上记载的那个钟无艳。其实我最初见到齐宣王的时候，并不是后来的这个样子。我的本意，只是想掩盖和我的才智相配的绝世容颜，因为太过耀眼意味着危险和毁灭——我还不想变成第二个亡国妲己。未曾想，在后来的日子里，幻变的容貌渐渐浸入了我的皮肤，与我本来的容貌合为了一体。后来我想，这大概是代价，我执意违反本命和师意出谷入世的代价。这代价也许花得太大，可是不知为何，当时的我，却是并不在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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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乃拂拭短褐，自诣宣王，谓谒者曰：“妾齐之不雠女也。闻君王之圣德，愿备后宫之埽除，顿首司马门外，唯王幸许之。”谒者以闻，宣王方置酒于渐台，左右闻之，莫不掩口大笑曰：“此天下强颜女子也，岂不异哉！”
我以献技为名进宫谒见齐王。我走进去的时候，周围的笙歌乐舞已经停了下来，齐王就坐在高高的渐台之上，阳光从他背后射过来，照得他的面目有些模糊不清,全身仿佛就笼罩在一层光晕之下，隐隐透着一股帝王的威严。
衣着暴露的舞姬们怀揣着好奇的心情在旁边看好戏，齐王左右的大臣和随从们在底下窃窃私语，发出异样的微笑。而齐王没有作任何的评论，从他的面上读不出任何的心思，确实很有君王的样子。我心中一动——他当真……如传言般昏庸无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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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宣王乃召见之，谓曰：“昔者先王为寡人娶妃匹，皆已备有列位矣。今夫人不容于乡里布衣，而欲干万乘之主，亦有何奇能哉？”钟离春对曰：“无有。特窃慕大王之美义耳。”王曰：“虽然，何善？”良久曰：“窃尝善隐。”宣王曰：“隐固寡人之所愿也，试一行之。”言未卒，忽然不见。宣王大惊，立发隐书而读之，退而推之，又未能得。明日，又更召而问之，不以隐对，但扬目衔齿，举手拊膝，曰：“殆哉殆哉！”如此者四。
我一步一步的走上台阶，直到阶陛之下，恭敬的行礼：“无盐邑女子钟离春拜见大王。”
他抬起头，轻轻一笑：“你就是钟离春？你居然敢到这里来，有什么才能呢？”
他笑起来仍带着些世家贵族公子的轻浮味道，多情而魅惑。我不由得想：即使他不是齐王，大概也会吸引很多女人的芳心吧。可是随即被这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马上提醒自己：钟离春，你又不是来当他的妃子的，你是来施展抱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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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王曰：“愿遂闻命。”
钟离春对曰：“今大王之君国也，西有衡秦之患，南有强楚之雠，外有二国之难。内聚奸臣，众人不附。春秋四十，壮男不立，不务众子而务众妇。尊所好，忽所恃。一旦山陵崩弛，社稷不定，此一殆也。渐台五重，黄金白玉，琅玕\\\笼疏翡翠珠玑，幕络连饰，万民罢极，此二殆也。贤者匿于山林，谄谀强于左右，邪伪立于本朝，谏者不得通入，此三殆也。饮酒沈湎，以夜继昼，女乐俳优，纵横大笑。外不修诸侯之礼，内不秉国家之治，此四殆也。故曰殆哉殆哉。”
我为齐王打了几个哑谜：一是举目仰望，二是紧咬牙齿，三是高举双手，又以手抚膝连呼：“齐国大难将至！如再不悬崖勒马，把心思用到加强国力上，齐国将难抵邻国入侵。”
左右大惊，大骂我是危言耸听，妖言惑众。而齐王却不为所动，反而抬手制止了他们的言论，开始认真地望着我，手肘撑着下巴，露出玩味的微笑：“这是你出的谜题吗？寡人才疏学浅，可猜不出来。还请指教。”
那一瞬间，只是那一瞬间，他对我笑，笑得那样儒雅飘逸，让我的心都变得暖起来，差一点就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也露出微笑，幸好及时记起了自己将要说的话。“大王有四失。扬目，表示烽火之变；衔齿，代王惩拒谏之口；举手，代王挥谗佞之臣；拊膝，代王拆游宴之台。”
“请求大王容小女先说明大王您的四失，再杀我。现在齐国西有衡秦之患，南有强楚之雠，外有二国之难。小女听说秦用卫鞅，大力推行改革变法，国家富强，不久将兵出函关，与齐争胜，大王内无良将，边备渐弛，必受其患，所以小女扬目而视。小女听说‘君有诤臣，不亡其国；父有诤子，不亡其家’。大王内耽女色，外荒国政，不纳忠谏，所以我衔齿为王受谏。且大王信用阿谀虚谈之人，小女担心有误社稷，所以举手为王挥去。大王筑宫囿，台榭陂池，殚竭民力，虚耗国赋，所以拊膝代王拆掉。大王您这四失，危如累卵，仍偷目前之安，不顾异日之患。小女冒死上言，倘蒙采听，虽死无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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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宣王喟然而叹曰：“痛乎无盐君之言！乃今一闻。”
于是拆渐台，罢女乐，退谄谀，去雕琢，选兵马，实府库，四辟公门，招进直言，延及侧陋。卜择吉日，立太子，进慈母，拜无盐君为后。
齐王听罢，脸上的笑容僵住，渐渐地，神情由震惊转为激动，又由激动转为欣赏，最后是一副如梦初醒、深受感动的神色，无险幽长的深叹道：“如果没有钟离氏的话，寡人还不明白自己的过错。”左右一些大臣和随从露出惊恐的神色，我一一记在心里。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要如此做、还有记下来何用。我是要呆在鬼谷的人，这出戏，难道还唱下去不成？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看向正在苦苦思索的齐王，这个男人啊——为什么，他连深思的表情都那么好看？我更加坚定了自己原先的想法：只要他想，没有人能逃过他的手心。包括所有的人。
也许他也和他的父王一样，是那种三年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人，只是等待一个时机，一个推动和激发他一飞冲天的——谏臣。
齐王果然语出惊人： “寡人要立你为后，放在身边以事明鉴，你看可好？”
我惊讶的抬起头：“什么？”
周围一片唏嘘，似乎都在怀疑自己的耳朵，不敢相信他们的王、他们那自登基以来夜夜笙歌耽美色疏国政的王，会作出这样连齐桓公在世都不会做的决定。
连我都在怀疑，他在跟我开玩笑，因为他说这话的时候，我分明从他眼中看到那一闪而过的戏谑。
可是，君无戏言。
即便如此，我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甚至一贯灵活的脑子也无法分析和思考。齐王的思想也太……怪异了吧？完全不按常理出牌。我现在是丑女无艳呀！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而且这也不符合我的计划，我终究是鬼谷的人，从未打算过不回去。那样的话，后果是很严重的。无论对我，对留我下来的人，还是对我停留之地。
我看着他的眼，拼命想读出他此刻的心思，然而，什么也看不出来。到底，是受神灵庇佑的君王，不是我等修行之人可以随意侵犯。低头，举手，弯腰，深深一拜，做出恭敬的样子，“小女不敢做此妄想。”
“那现在就开始想。”他竟面露不快。
这……我一愣。他是认真的？他真的要纳我入后宫，立我为王后？只是凭我方才的巧舌如簧？
我叹了一口气，试试换个迂回战术探他看看吧。“如果大王真的有心，那么请让小女先看看您的决心，看看您不再只顾花天酒地不理国事、从此勤勉治国的决心。”
他马上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毫不犹豫地答道：“那有什么问题。”
在那一刻，看着他的笑容，我竟当场呆定住。只是为了他那暖暖的、好看而又魅惑的笑容。
没有想到，他会答应得那么快。
微笑地点了点头。这个人，假以时日，也许真的可以成为一代明君。只要有我的帮助。那么，就试试自己的潜力吧，看看自己，究竟可以到什么样一个程度。
就让自己任性一回吧。对不起了，师父。对不起了……庞汾。
蓦的，心里一沉，心里浮现出那个连师父鬼谷子也看不出来的卦象，我莫名其妙变化的相貌，师父立鬼谷继承人时的欲言又止。
我终于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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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齐国大安者，丑女之力也。君子谓钟离春正而有辞。诗云：“既见君子，我心则喜。”此之谓也。
颂曰：无盐之女，干说齐宣，分别四殆，称国乱烦，宣王从之，四辟公门，遂立太子，拜无盐君。
宣王当即罢宴，用车把我载到后宫。然后拆渐台，罢女乐，退谄谀，去雕琢，选兵马，实府库，四辟公门，招进直言，延及侧陋。用占卜之术选择了良辰吉日立太子，进慈母，正式诏告天下：立齐无盐邑之女钟离春为正后。
两个月后，宣王和我举行大婚，我终于入主东宫，成为了齐国王后。只是王后。
三个月后，天下皆知齐宣王后钟无艳彻夜批改奏章，而齐王宣整日后宫享乐左拥右抱，坐享齐人之福。天下传言：齐王不是娶回一个妻子，而是娶回一个谋臣，一个帮手，一个忠心护主、安邦定国如子胥的治国之才。
后来宣王在我的辅佐下，任用田忌、孙膑等大将，大力发展军事和经济，齐国一时成为实力最强的“千乘之国”；在文化上设立稷下学宫，集中了学士“数百千人”，临淄成了战国时期的文化中心，对百家争鸣起了促进作用。这是后话。
而我当时，只是在无数个不眠之夜里，看着月亮，心想：我的师兄弟们，是不是现在也在看着同一个月亮，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而我何时，会再看到鬼谷的月色。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治国安邦兮，良人焉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