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渡》韩四

1、8月14日七夕

　　2021年8月14日晚，七夕，漠野。

　　新地图的月亮是蓝色的，蓝色的沙漠和蓝色的海岸，像是瓦蓝的星空的幻梦。北渡蹲守一整天，终于抓住了在线的楼台，然而一直显示无法传送，她低声咒骂了几句破游戏，想了想，去衣柜换上了从前最常穿的那一套装扮，楼台应该喜欢，她默默想。

　　她到的时候，被漫天沉寂的蓝晃了眼，楼台和周易在远处，隔着厚厚的云层，她正巧看见楼台的人物头顶飘出一行字“那她怎么还没来找我呢”。北渡暗道不妙，立刻用了传送，她们的手牵上了。

　　她们的手握的很紧，北渡隔着网线仿佛感受到了那种沉甸甸的重量，她心中狂跳飞快打字：“呜呜老婆一直传不过来。”

　　北渡听着风声，听着浪拍海岸，听着遥远的某处传来的琴声，看着楼台拉着她站了起来。

　　直到周易走掉，楼台也没有理她。

　　最后楼台放开她的手，往前走了走，背对着她看海，她说：“我不知道怎么说。”

　　然后是漫长的静默，北渡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2021年8月13日早。

　　很寻常的一天，北渡连几月几号星期几都不太记得的一天，她寻常的登录了游戏，又觉得没什么意思准备原地消失的时候，楼台出现了。

　　她们很寻常的问好，北渡很寻常的说自己准备下线了。

　　楼台头顶忽然飘出一行字：“我想了很久。”

　　又是一行：”想问你一个问题。“

　　北渡有点不耐烦，但她还是立马站起来回复：”咋啦老婆，想说就说嘛。“

　　”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什么事情嘛。“北渡好奇起来。

　　正在输入的提示冒了很久，楼台终于说：“你真的想听吗？”

　　你真的想听吗。

　　北渡被这句话砸得头晕目眩，她打字的手顿了顿，把一排嘤嘤嘤删掉了。

　　我恐怕没有选择听与不听的余地，她这样想。

　　然后回复：“啊，你说。”

　　楼台头顶开始冒出一行又一行的句子，长久以来与日俱增的焦虑令她患得患失，打出的每一句话都仿佛在把她拉回沉甸甸的昨日。

　　”那天我们的共同好友跟我说，她看见你深夜跟一个人贴脸聊天，很久你们都没有分开。“

　　北渡听得满脑袋问号，急忙敲字回应：”谁啊，那个时候应该是我跟家里吵架了上线找人发泄一下，是我亲友的话，我没太注意角色距离。“

　　楼台顿了顿，继续说：“也许，但我感觉，你好像没有以前那么在意我了。”

　　“我忍了很久，我怕说出来我们就完了。”

　　“但你上线越来越少，我越来越找不到你。”

　　“或者，你旁边总是有别人。”

　　北渡觉得好荒唐，她忍不住打字回应：“我没有啊，我看到你在线都会传你。”

　　“现在很少了。”楼台回复。

　　北渡哑口无言。

　　但她仍然强自辩解：”我有时候急着做任务不看星盘就进图了嘛，而且我经常一起玩的只有年糕和排骨汤，你都知道的。“

　　”也会有很多萌新。“

　　北渡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发了个”啊“，然后是漫长的静默。

　　天暗下来了，一阵风起，月光赶走了夕阳。

　　北渡有些懊恼，她急忙打字：”我只是对这个游戏没有最初的热情了。“

　　”而且。“

　　”是你支撑我走到现在的。“

　　狂风吹起，四下寂寥无声。

　　“我下了。”楼台逃避道。她看着北渡泛着无机质光泽的人物侧脸，角色万年不变的表情并不能反映主人的心情。

　　我也累了，楼台这样想，然后消失不见。

　　8月14日晚。七夕。
　　新地图-漠野。

　　楼台说着她不知道怎么说，但她终于还是用文字一点一点把心剖开。她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混乱思绪的拉扯中，好像完成了她自己。

　　她说：“太久了，北渡，我也知道，我没有立场和资格，我甚至生出过最恶毒的想法，我甚至想，趁你睡觉，登你的账号，看看那些都是什么人。”

　　“我以为，我是不喜欢年糕，这个突然进入我们世界的人，后来我才发现，我不喜欢的，是你对她的态度。”

　　“跟别人用二级拥抱……”

　　“这些话我自己都觉得可笑，但我就是很在乎。”

　　“你说是刚认识的萌新，可是刚认识，你们为什么会有传送？”

　　中间穿插着北渡的跳脚：”谁？哪有传送？我没有给萌新开过传送啊？我的妈呀你说的是谁？是不是搞混了？“

　　“我每次想到这些，我都想哭，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本来不应该这样的，没有必要流泪。”

　　”我也觉得过去的时间，真的很美好，舍不得，所以我就什么都没说。“

　　”我当时来找你，你没有发现，我看到你说幸好开了传送，要不然就没了，然后你告诉我，是萌新，很久以前的时候，那会你还没有放假，我也没有。“

　　”从那时起到现在，三个月，想想也挺可怕的，一边和你玩，心里却都是苦涩，所以我一直什么都没说。“

　　北渡仍兀自跳脚：”没印象啊，但我肯定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必要骗你啊，我现在连是谁都没有印象。“

　　”你没有必要骗我，我也这么觉得，但是我害怕，我害怕摊开了说，我们就都完了。“

　　”我真的尽力去挽留，好多次我一个人等你，然后去找你。“

　　”你答应我陪我去当时的新地图，就去了一次。漠野，我总是一个人来，我甚至想，我也去认识很多人，我们平等了，但是我总是在最后的时候放弃。“

　　”我觉得，我们还没有到那个地步，我觉得我还不想放弃。“

　　”有时候我觉得。“

　　”没必要。“

　　”我们只是cp。“

　　”在这个世界。“

　　”离开这个建模的世界，我们的生活，甚至没有交际。“

　　北渡冷静下来了，或者说她觉得自己现在变得非常平静，她听着楼台的控诉，她不知道无畏的辩解会不会是一种不尊重，但她此刻的无奈和愤懑让她非常难过，她迫切的想要表达：”我觉得这么久我没怎么变过，顶多上线少了。“

　　”上线总是聚不到一起啊，经常跑完图就很难受了只想下线，碰到了就聚啊，有时候直接进图了根本没看星盘。“

　　”有时候传不了你，能过来我都会过来啊，我可以不跟他们用二级抱抱不加新的人。“

　　”但是我确实。“

　　”这个游戏已经不像当初那么吸引我了。“

　　这么说着，北渡转了转视角，他俩的人物角色并肩看海，看星空，看紫月。海天一线处，是云，大团大团洁白的棉花似的云，明明很美很美，北渡却已经不再为此心动了。

　　人总是很矛盾，北渡说着厌倦这里，又说是楼台支撑着她走下去。

　　她把她的冷漠留在这里，却说这是她不离开的理由。

　　但是此时此刻，年轻人们总是有一腔热血一腔孤勇又发泄又挽留。

　　楼台已经辩不明自己征途何方了，她顺着北渡的话头讲下去：”我不想逼你做任何事情，我也加好友，很多朋友。“

　　”这是你为了我，时间长了呢？你只会觉得是束缚。“

　　”就像你说的，我们上线的时间不一样，我离开了，总得有人代替。“

　　”北渡，我总感觉，是不是我的错觉，我们好像。“

　　”回不去了。“

　　回不去的到底是怎样的曾经。

　　有人忘了有人记得，有人怀念有人不屑。

　　北渡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力和无能为力，她说：”这也不一定。“

　　”但如果你实在很难受的话。“

　　楼台兀自说了下去：”我们都，冷静一下吧，我害怕我会说出让自己后悔的话。“

　　”会伤害你，也伤害我。“

　　”我害怕会真的失去。“

　　”你。“

　　”永远。“

　　”我害怕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说出那些难听且理解不了的话。“

　　”或者那些本该不出现的话。“

　　”其实我知道，我的cp，可以说是很好了，但是人总是贪心的，且不理智的。“

　　北渡操纵着角色看她，冰冷的建模人物仿佛也变得含情脉脉，她说：“别难过。”

　　“冷静只会让我们做出我们以为理智的选择。”

　　楼台一步步往海里走，海水无情似有情：“三个月，我疑神疑鬼。”

　　“甚至想，直接把你拉黑，联系方式删除，直接离开。”

　　“我不想听那些我怎么都觉得不对的解释。”

　　“我想过彻底的消失，但是我没有，因为我舍不得，一年了，我从不会玩一个游戏这么久。”

　　“我们结约，咋俩谁都不越界，行吗？”

　　-”什么叫越界？“

　　”要不然我心里没底，我以后不会再像这样，我想明白了。“

　　北渡反反复复想着那”三个月，疑神疑鬼”，打字的手都颤抖起来：“如果不能自然的相处，我们都会很难受。”

　　楼台再往前一步就要落入深海了，她停了下来：”其实什么事情都没有，只是我越界了。“

　　”就像以前那样。“

　　”别有跨过网线的任何，不应该有的东西，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北渡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但是那个念头一闪而过，快的她抓都抓不住，于是她被怒火裹挟着：”想的东西控制不了的，我也不想逼你。“

　　”我也不想逼你，“楼台说，”我们只是，cp，就这样。“

　　”很奇怪，“北渡忽然平静下来，”听你这么说我很难受。“她看着已经离她很远很远的楼台。

　　她想起最初的最初，楼台讲她如何与上一个cp决裂、形同陌路。

　　那时候楼台问她觉得游戏里的cp是什么，北渡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回答了些什么，但他们互相都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答案，走到了现在。

　　她当时说了些什么呢？也许是说他们会是这里彼此的唯一？

　　楼台躺在海里，北渡看海。

　　”为什么？就像之前那样，玩游戏，聊天，诉苦，教你做饭。但是我不会，再有这样，让两个人都痛苦的感情。“

　　”心态变了，很难想象会是一样的心情了。“北渡说着这些，想的全都是她自己。

　　人总是更在意自己。

　　”准确说是情绪，“楼台纠正道，”我知道了，这样会让我们都很难做。“

　　”怎么样才能打开心结呢？“北渡传送过去牵上她的手。

　　楼台说：”我们不要相互为难了，就这样，当作什么都没发生，我不会再越界了。“

　　”这里是，这片海的边界，就像我，如果再越过去，就会放开你的手。“

　　”所以，到这里吧。“

　　”什么都没发生。“

　　直到这些话蹦出来，北渡终于明白那些一闪而逝抓都抓不住的念头到底是什么了。

　　她把这些当爱情了，北渡冷漠的想，而我没有。

　　”我下了。“北渡潦草收场。

　　七夕潦草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