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05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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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凌并不觉得她对谢晏的感情是爱。她已经过了会爱的阶段。从修炼小无情道起，她心中关于情爱的想法就已淡去。哪怕废除小无情道，这种对情爱的态度也不曾改变。
但谢晏对她而言无疑是特殊的，这种特殊在于谢晏是第一个让她为之着迷的男人。虽然那短暂的迷恋很快消散在她和谢晏的分离中，但她耗费太多时间、精力用于提防和观察谢晏，以至于她回首过去，回忆里最深刻、最鲜亮的那抹身影竟是谢晏。
镜月说她当初喜欢他，不过是因为他温顺谦恭，又是散修，适宜入赘清雨峰。她第一反应是反驳，但很快，她的心告诉仙主说的没有错。
她这一辈子，因明婳尊者生，因明婳尊者死，她将自己一切的行为准则与明婳尊者的要求相绑定，哪怕连一个喜欢的人也不例外。
她早知道明婳尊者对她未来伴侣的要求，所以她只会在明婳尊者的要求内喜欢人，至于她自己真心喜欢什么，想不想成亲，想和谁成亲，这些都不重要，她从未想过这些问题的答案。
明婳尊者想她招散修入赘，她就爱散修；明婳尊者想她和洛华一脉联姻，她就与谢晏成亲。从头到尾，她除了知道自己不喜欢什么，竟一点也分辨不出自己真心。
不过说这些已经迟了，正如她所说的，她已经耗费太多时间精力在谢晏身上，她已经不可能花费同样的时间精力去探查研究第二个男人，不管她愿不愿，谢晏已基本和她日后人生绑定。
更何况，谢晏还在她手底下“死”过一回。虽然不想承认，但童年缺乏的安全感确实让她滋生无尽的掌控欲。她喜欢比她弱、受她掌控同时对她无怨无悔的男人。
曾经的谢晏不属于这个标准，在她手底下“死”过一次的谢晏却属于这个标准。
她冷眼看着被她极尽伤害的男人，对她疯，对她狂，口里是威胁她的话语，手底却并没有一次伤害她的动作。明明觉得他可笑，她心中却激起难言的满足和傲慢。
他曾经再三说他爱她，可那时的她却很难相信他。等他在她面前说恨她时，她倒真有几分信他对她的感情是爱。
哪怕在她爱上其他男人伤害他时，他也爱她。
她清楚地意识到他的爱是扭曲的，他之前是什么样的人，以后也还会是。她对他不抱希望，哪怕他在她手底下经历过生死，她也相信他还是那个阴鸷诡谲谎话连篇的人。可他的爱太蓬勃，以至于她明知他是她所鄙夷畏惧的人，却还是忍不住想接近。
飞蛾扑火，她是飞蛾还是火？
仙主说她和谢晏是命定的姻缘，哪怕他也无法为之更改。
可仙主却没告诉她，命定的姻缘就是爱吗？此时此刻，她对谢晏的感情，是喜欢，是爱，还是其他？
为什么会有人看不清自己的感情，为什么会有人看不清别人对自己的感情？明明已经废除小无情道，为什么她还是分不清人和人之间的感情？
宋凌抬眼望去，不远处明婳尊者正怡然在和姮懿尊者闲聊，没过多久洛华尊者、清云尊者就闲步而来，姮懿尊者对洛华尊者态度稍显冷漠异常，明婳尊者却是浑然不顾照旧一如往昔笑盈盈叫洛华尊者师兄，全然看不出他们两脉刚经历过一场恩怨。
那时也是，当明昭心思被揭穿，昶和剑尊回避，宋凌震惊，唯有明婳尊者依旧有说有笑和明昭闲话，就仿佛明昭爱慕的昶和剑尊不是她情缘亦或是前情缘。
明婳尊者就恍若刚长成无忧无虑的少女，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也永远都不会尴尬。宋凌羡慕她，却也知道自己永远成不了她。
但明婳尊者应付完几人，寻得机会，宋凌和明婳尊者私聊。
“师尊，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明婳尊者稍稍偏过头看她。
“你对洛华师伯当真毫无芥蒂吗？”
纵使明婳尊者和她解释过，她也依旧无法理解明婳尊者对洛华尊者的感情。
明婳尊者微微一怔，随后笑容灿烂道：“当然心存芥蒂，我要是不在意，就不会记几百年，还在他要杀你时搬出来充当条件。可介意又如何？”
明婳尊者停顿了一下，说：“师兄他和我之间的联系是割舍不断的，而我又不愿见师尊因我情缘了断，所以我只能选择释然。”
原来哪怕她眼里最不受感情羁绊的明婳尊者也有属于她的不得不为吗？
“小时候，我曾偶然窥得师尊的小世界。那个世界里只有女修，男人基本都未曾踏入修行，是被规训在结界里的凡人。只有一个男人除外，那就是清云尊者。”明婳尊者叹息，“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清云尊者对师尊很重要。”
所以在意识到洛华那时的行为是想杀她后，有那么一瞬，她萌发了想杀回去的念头，可是很快她就选择放弃。
昶和问她为什么，她泰然自得地说因为不想师尊难做，最后还很突发奇想地问昶和，她把这个秘密埋在心里，等将来哪一日拿出来充作拿捏洛华的把柄如何？
她记得那时昶和定定看她许久，随后也笑容无奈地回答她道，好啊。
明婳尊者说完，见宋凌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将宋凌揽过，“仙主飞升，继承制瓦解，我可能要和师尊他们一起忙着为玄天宗谋求利益之事，没时间替你寻丹问药。好在年纪尚小，离寿元将近还有一段距离，凭借自己修炼到化神境应该没有问题？”
“师尊放心，哪怕之前走过歪门邪路，化神境对徒儿而言，也并非难事。”
“我自然是信你的。宋凌。”明婳尊者看着宋凌，忽然道，“我很抱歉，我把你带回来，却好像并没有尽到一个师尊的职责。我只想着我要将一个五灵根弟子拉扯到尊者之位，震惊修真界，却从未问过你的意愿。”
她修行顺遂，便觉得旁人也不会觉得修炼是压力；她旷达不羁，便以为旁人也不会像她一样在意流言蜚语。
个体和个体是各不相同的，她却简单粗暴地将宋凌当作自己养育。
“原本就不用问。我是师尊养大的，师尊的意愿便是我的意愿。只是，师尊，这样的话，你以后可不可以多说几遍给我听？”
每次听师尊说类似的话，她内心仿佛充溢着力量。
她依旧像童年时她，渴望着一份不被遗弃的爱，不管这份爱，是来自爱情、亲情还是友情。她曾觉得仙主是她理想中的那个人，后来又觉得陆巡是，现在她又把想象寻回到明婳尊者身上。
谢晏说她是他眼中松柏竹梅，凌霜独立，宋凌却知道，她依旧觉得自己不过是乌鹊南飞，绕树三匝，只为有枝可依。哪怕谢晏和她强调过，她已经强大到可怕，她也认同谢晏的说法，可此时此刻，她依旧摆脱不掉依赖明婳尊者的想法。
“你怎么能说这种话？”明婳尊者说。
宋凌不明白地看明婳尊者。
明婳尊者认真地说，“哪怕你是我养大的，我的意愿也绝不会是你的意愿，我们是不同的个体。”
“我愿意为师尊妥协。”
“可我不愿意。”明婳尊者再次深刻感受到徒弟没被昶和养好的挫败，一切的错起源于她，她本该忍受，可强大的压力让她抛弃了自己的责任感，“我不会顺从任何人的意愿，所以也不允许任何人完全顺从我的意愿。宋凌，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可以道歉，可以为自己做过的事感到愧疚，并积极主动表示自己愿意负责。可是不可以有人借过去的事要她负责。
宋凌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一下变得像几百年前明昭跟明婳尊者开口那刻一样冰冷。
明婳尊者看着她，微微蹙眉，既像于心不忍，又像无计可施。
“我还有事，先走了。”明婳尊者找了个借口离开。
宋凌站在树下，明明阳光明媚，她却觉得浑身冰冷。许久，她感觉一件外袍披在她身上。她回过头，空无一人，又见了见披在身上熟悉的衣裳，迟疑开口。
“仙主？”
“嗯。”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你为什么不现身？”是怕明婳尊者他们发现他吗？
宋凌疑惑。
“我说过我不会再见你。”
“……”所以不现身就是不见吗？
仙主意料之外的回答，竟让宋凌的心情诡异地恢复平静。
“我不懂我师尊为什么大动肝火。”宋凌熟练地向仙主倾诉，“以前我就分不清她到底爱不爱我，现在，我更分不清了。”
在明婳尊者说她早已准备好施行禁术为宋凌提升修为时，宋凌以为明婳尊者爱她。可当明婳尊者不愿成为她的依赖时，她又觉得明婳尊者不爱她。
“这不奇怪，这世界上多得是有条件的爱。当你符合条件时，你师尊爱你；当你不符合条件时，你师尊就不爱你。”
“有条件的爱？”这还是宋凌第一次听仙主提起这个词。
她想了想，或许真是如此，昶和爱她，是因为她是师尊的徒弟；清云尊者爱她，是因为她是谢晏的道侣。
师尊爱她，不仅是因为当年事的愧疚，还因为她契合了师尊追求有难度之事的挑战之心。
“有条件的爱算爱吗？”没等仙主回答，宋凌就继续问道，“就算师尊对我是有条件的爱，你对我，总该是无条件的爱。”
她口中充满希冀。
从她和仙主相识之日起，就只有她从仙主得到、没有仙主从她身上得到精神与物质的奖励过。哪怕她和仙主有千年前的羁绊，可在仙主是镜月时，他并未有过去的记忆。
仙主的回答却和宋凌所希望的相悖。
“我对你的爱当然是有条件的。”仙主道，“第一次见你，你在树下哭泣，扰了我的清净，以我当时的本性，我本该对你不理不睬，可你粉雕玉琢，分外可爱，我不由生了成全你的怜爱之心。”
“第二次见你，你剑气如虹，我小吃一惊，可若不是你拆招对招胜过了我，我不会对你刮目相看，对你生了比试指点之心。”
“第三次，或是说恢复部分记忆后再见你时，我做好被你缠上再打发走你准备，若不是你知情识趣，转头就走，我也不会改弦易辙，答应你的指点之约。”
“我对你的爱，源于你的相貌、天赋、性情，哪怕现在，因为你拒绝我，我毫不犹豫选择不再见你，哪怕见你情绪低落有心安慰也选择不现身。这样的爱，怎么可能是没有条件的呢？”
宋凌震惊。
“可就算有条件，我也爱你。”仙主说，“就像我明知道你是因为我契合你未来道侣要求才喜欢我，我也觉得你对我的喜欢，是真正的喜欢。我只是……看得见你的天定姻缘，知道你和谢晏天生一对，不信自己能赢得了命运，才拒绝的你。所以，……”
“我拒绝你，不是因为你的喜欢是真是假，而是因为我对你的爱不够强大。我不信我能胜天，我不信我能赢得过命运，我们之间的悲剧起始于我，而不是你，你明白吗？”
“这和你之前说得不一样。”自从和仙主最后一面后，宋凌一直觉得，她和仙主关系终止于她最初的卑劣想法，可现在仙主却说，悲剧源于他自己？
“因为我想你记得我。”
所以误导宋凌以为错在自己。
“怎么可能，你明明一向渊渟岳峙、孤傲高洁……”
眼前这道声音该不会他人冒充的吧。
“很多事我不想解释，也很难解释。和你分别后，我又记起一些事。”仙主的声音变得含糊不清，“只愿你醒来时，不会记恨我。”
记恨，她怎么可能记恨仙主？
醒来，又是什么意思？不等她想明白，时间已来到几个月之后了。
邬凉控制魔气，肆意屠戮修真界，受修真界围剿。一败涂地之际，拼着最后一口气向宋凌袭来，宋凌猝不及防，眼看要和他一起消亡，邬凉却突然势头一转，转向一旁的景明。
魔气将他二人吞噬，又在无极仙宗老宗主的惊呼中化成轻烟。宋凌眼前的所有人都变得透明，在她意识回笼的时候，她终于睁开眼。
守护她的女仙惊喜道：“瑶光战神醒了？”
宋凌低低应了一声。
她终于想起来，她于妖域一战深受重伤，元神被投进飞升后幻化成真的小世界温养。小世界自她灵窍托生，又被她施以轮回法阵，起始于她出生之际，终止于她飞升之时，循环反复，本是她蕴养元神的最佳温床，却被魔域的妖魔横插一脚，在最后一个轮回时，将小世界里她的元神与人绑上姻缘。
不过那魔也没讨好，宋凌发觉后，发出诅咒，将最近的魔族拖进小世界困住。
结合小世界中那人的模样，宋凌很轻易就分辨出那魔是谁。
想起小世界中那人说过的话。记恨？宋凌冷嗤，她当然会记恨。
没等宋凌找上门，那人的手下就上门道歉，一副施施然从容不迫的模样。
“尊主说，他原本想见一见瑶光仙姬丑态，没想到却叫仙姬见笑了。”
来人含笑致歉，风光从容。
“魔君，去告诉你们尊主，既然他想战，那就战。”
魔君笑容收敛，半晌，“仙魔两域好不容易有几万年的和平，仙域又在和妖域一战中损伤良多，仙帝不会同意的。”
“仙帝同不同意又如何，我同意，就够了。”
宋凌道。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第57章 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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