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仙尊道侣白月光》颜苏

14、014

　　谢晏年轻的时候也不懂人情，他生性高傲却出生卑贱，天赋绝伦却比不过那些比他早修炼的弟子，所以在镇上、在仙斋难免受人孤立。

　　他人生的第一个转折点是被选入仙斋，他脱凡入仙，表姑姑收得大笔银钱。第二个转折点就是邬凉把他关进房间那次。

　　在那之前，哪怕他生性孤傲不通人情，也铭记表姑姑教导——人生在世，信以为本。哪怕再受欺凌他想的也是堂堂正正反击。

　　可被关在房内的那个白日，阳光透光窗户的缝隙照在他脸上，他陡然惊醒，邬凉可以做的，他为什么不行？

　　于是在洛华尊者约定带邬凉走的那日，他如法炮制，将邬凉锁在屋内。当洛华尊者问他知不知道邬凉在哪时，他心脏狂跳，面上却装作一副如无其事的模样，抬头仰望着洛华尊者说：他被别的尊者带走了，仙人你收我为徒吧，我不会比任何人差。

　　他那时才十岁，第一次撒谎的愧疚感几乎让他落荒而逃，好在在那之前，洛华尊者叫住了他。

　　洛华尊者说，好，从今天起，你便是我的徒弟。

　　他于是开始跟洛华尊者拜师学艺。洛华尊者是他见过最博学最精通仙法的人，也是他见过冷漠的外表下最放诞不羁的人。

　　他至今还记得，拜入师门的第一个生辰，因为他一句每年这个时候表姑姑都会为我煮一碗长寿面，洛华尊者毫不犹豫带他去凡人城镇找他的表姑姑。那时的他惊讶、不解，结结巴巴说仙斋的仙长们说，拜入仙门就等于斩断尘缘，轻易不能见凡间的亲人。

　　洛华尊者告诉他，规矩确实如此，但规矩从来不是为他洛华制定的，也不是为他洛华的徒弟制定的，既然他并未忘记尘缘，那他就带他来看尘缘。

　　那天，他被洛华尊者领着一遍一遍为表姑姑家布下防卫守护阵法。他吃表姑姑为他下的长寿面时，洛华尊者就在一旁静静注视着。

　　他从小没有父亲，但他看过隔壁牛二爹看牛二的眼神，不过如此。

　　师父师父，原来不仅是师，还是父。

　　他拜洛华尊者为师已有半年，但那天，他才真正领悟师徒是什么含义。

　　回去的时候，他告诉洛华尊者，他感觉这是他最后一次来看他凡世的亲人了，因为他知道，有那些阵法庇护，就算没有他，表姑姑也会活得很好。洛华尊者淡淡笑了一下。

　　他天资聪颖，修行一日千里，洛华尊者却一直没正式将他收入门下。他忐忑是不是自己撒谎被发现，洛华尊者不想收他为徒。有次他鼓起勇气问洛华尊者这个问题，洛华尊者说，以谢晏的天资，拜在他一个普通尊者门下实属浪费，他想等他师妹回来，看师妹愿不愿收谢晏为徒。

　　他这才知道，洛华尊者不过一个普通的尊者，洛华尊者的师妹却会是未来的仙尊。洛华尊者想他拜在仙尊门下。

　　他问，这重要吗？

　　洛华尊者淡淡说，清雨峰峰主的徒弟未来是清雨峰峰主，仙尊的徒弟未来是仙尊。能当仙尊，何必只当个清雨峰峰主？

　　看来师尊很在意尊位。他想。

　　……

　　谢晏从回忆脱离出来的时候，宋凌已走近。

　　她本就生得极美，眉宇间还总笼罩淡淡愁绪。当她拂起廬灰的衣摆坐到谢晏对面时，有那么刹那，谢晏觉得她还是那个因为迟迟未能筑基就躲在一旁红眼眶却在他上前安慰时冷静戳穿她谎言的少女。

　　她那时看起来那么纤弱，就像是绽放在冰雪里的宋梅，没有明婳尊者的照料瞬息就会残败。那时的他有想过照料她，没想过再重逢时却是她坚定地走向他。

　　他以为她是菟丝花，他会是她的依靠，却亲眼见证她一步一步成长得比他更强大。有时候，他甚至觉得她是他的依靠。

　　他见过她羸弱的少年期，见过她奋发的成长期，见过她站在他身旁叫他放手布局其余她会解决的姿态，教他如何不心悦她？

　　这棵松柏，是他亲眼见证从幼小嫩绿到直入云霄，理应属于他。

　　所有和他抢的人，都该消失。

　　“谢晏？”

　　谢晏回过神，两人目光相撞。

　　宋凌替他将茶斟满：“有人要来找你吗？”她还记得不知道是她时他说不必时时向他禀报。

　　谢晏微微一笑，“是郑靖。你也看到了，清雨峰上，陆仙使和燕恒他们……实在醒目。”

　　“倒像是他的风格。”宋凌说，“他一向讨厌我。”

　　当初要不是觉得她配不上谢晏，也不会向宋凌透露谢晏对洛华仙尊说的话。

　　她还记得那时郑靖对她道：“你现在也知道了，谢师兄并非真心娶你，我劝你还是让明婳尊者拒了这门亲。”

　　郑靖或许以为宋凌会愤怒，那时的宋凌已小有名气，他握紧法器防备宋凌。宋凌却百思不得其解，问他：“郑师弟，你有妹妹吗？”

　　郑靖疑惑不解。

　　宋凌道：“若不是你妹妹倾慕谢师兄，我实在不理解你现在的言行。”

　　她听过她师尊教训那些依附而来的散修弟子，让她们在外以宋凌利益为先。她不敢想她们中会有人将她和师尊的谈话透露给其他人。

　　“反正我话已带到，结不结契你自己想。”郑靖跑开。

　　宋凌当然会思索，她思索的结论就是：谢晏为利益求娶她，那再好不过。

　　“我点过他。”谢晏也很无奈地笑笑，“可他就太过盲目追崇我。”

　　他抬起眼睫，玄黑眼眸沉沉朝宋凌看去，像是在窥探宋凌反应。

　　宋凌淡淡回视道：“确实。别说他，整个玄天宗，我们这届的弟子，又有谁不尊崇你？”

　　宋凌听师尊提起过，带她第二次回玄天宗那次弟子演练后，各峰峰主都发了好大火，训斥他们弟子不该抛弃谢晏。玄天宗以紫微峰为尊，这届紫微峰峰主的弟子既是谢晏，那么无论如何，玄天宗弟子都该以谢晏为尊。玄天宗弟子间当同心同德守望相助。

　　一开始还有不服气的弟子，可后来，随着谢晏越来越温文尔雅出类拔萃，这些不和谐的音调全部消失。人人都夸赞谢晏不愧是洛华仙尊的弟子，将他师徒俩夸得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却忘了一开始本该继承仙尊之位是宋凌师尊。

　　“包括你吗？”谢晏问。

　　宋凌自认为从容地收回目光，“我自小不在玄天宗居住。”

　　那便是不尊崇。谢晏笑，以茶代酒，一饮而尽，“难怪，我从来觉得和你相处，最从容。”

　　宋凌不知他这话是真是假，或许这只是他在知晓她知道真相后耍的小手段。

　　谢晏握住她放在茶几上的手：“宋凌，玄天宗历来由你我紫微峰清雨峰掌握，两峰除了在你我师尊那届，峰主向来都互相结为道侣。不止你心中有两峰利益，我也有。我承认我误入歧途过，但我希望今后你能信任我。”

　　既然宋凌不肯听他解释，那他干脆重建信任。

　　宋凌看着他，不说话。

　　谢晏举起手指，“我可以发心魔誓。”

　　宋凌有种感觉，按师尊对她的教导，她现在应该打断谢晏的话。因为心魔誓从来不是修士可以轻易许下的诺言。但她就这样，冷静地，看谢晏一字一句发下永不伤她的誓言。

　　“……如违此誓，便叫我经脉寸断而死。”

　　眼看他最后一个字落下，宋凌才轻松口气，放低语气。“我怎么可能不信你。”

　　这话连她自己都不信，好在谢晏只是淡然一笑。

　　可是，心魔誓虽然难解，但未必没有规避的方法。或许，谢晏正是已经发现解誓的途径，才用此誓博取她的信任。

　　她将话题引回到陆巡和燕恒身上，“看来我擅自带燕恒回来，是替你引来麻烦。”

　　他那么在乎他仙尊的名声，不仅为了名正言顺求娶她，还在和她成婚后表演伉俪情深，可她现在却招来流言蜚语，为他光风伟正的仙尊形象增添污点。

　　——堂堂仙尊，若连自己道侣的言行都约束不了，又怎么称得上完美？

　　其实一开始，宋凌有怀疑过，燕恒和陆巡在她清雨峰上打起来这事有谢晏的手笔。但很快她就想明白，谢晏注重脸面，继承仙尊之位都要名正言顺，结个道侣都要表现得伉俪情深。他继承仙尊之位已有七年，她不具备和他争的条件。他若真怀疑她和燕恒有什么，会秘密解决燕恒，而不是引燕恒和陆巡争斗，惹得玄天宗尽知。

　　不过这一切都建立在她不具备和他争仙尊之位条件的前提下，若是她可以争，他怕是早就将污水泼她身上，想方设法败坏她名声。

　　宋凌极其不信任谢晏。她讨厌邬凉，却也看出来邬凉口中当年谢晏将他关进屋子冒拜洛华仙尊是真话，加上骗景明、求娶她、销毁五福符、设计陷害燕恒等林林总总的事，她实在无法相信谢晏为人。她只能以最大的恶意揣测谢晏。

　　她年轻时想过她这一代已是无望，等她收弟子，她一定要想方设法教弟子将仙尊之位从谢晏一脉夺回来。她不像师尊大方，觉得仙尊之位落在他们两峰任意一峰峰主身上都可以接受。她像她师祖。姮懿仙尊说过，姮懿仙尊的师尊收姮懿仙尊，姮懿仙尊收明婳，都是为了仙尊之位在和她们一样性别的尊者手中流动。

　　可惜这一切被宋凌毁了。

　　宋凌还记得姮懿仙尊和她说这话时失望的眼神。所以她从小有个目标，终有一天，她要让仙尊之位回到和她、她师尊还有姮懿仙尊一样性别的尊者手中。

　　可惜这一切也被她毁了。

　　从她选择修炼小无情道起，她的未来已清晰可见。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哪天会被禁术反噬丧失人伦。

　　她的人生，注定只剩悲剧。明婳尊者对她的好，她除了正式继承清雨峰，也只能通过帮谢晏这个明婳尊者最欣赏的师侄来回报一二。

　　“流言蜚语，能算什么麻烦。更何况你才是清雨峰峰主，你带任何人回来，都不算擅自。”谢晏安抚说，“只是，我觉得他太不冷静。陆仙使毕竟是仙主派来的使者，他在玄天宗境中，贸然和陆仙使打起来，不怕连累你吗？”

　　“陆巡的本领我领教过，燕恒不是他对手。他们能打起来，而不是燕恒单方被打伤，估计不是大事。”只不过她少不得被陆巡胡搅蛮缠上。

　　谢晏叹息，指尖抚摸茶杯说：“我记得那位燕道友也是化神中期的境界，竟完全不是陆仙使对手？”

　　宋凌不喜欢他轻视燕恒的语调。她看着谢晏，仿佛透过唇色微白披着外袍的他看到燕恒。

　　宋凌解释说：“他受过伤，神识不全，因此境界虽在，但实力远不如常人。”

　　“看来他受伤前境界就是化神中期以上了。”谢晏问。

　　谢晏元神分离的时候确实正好是化神中期。宋凌点点头。

　　“说起来……”谢晏佯装无意问道，“化神中期可不是无名无派的散修能轻易拥有。这位燕道友怕是大有来头。”

　　确实大有来头，中洲仙尊，怎么不算身份贵重。

　　宋凌本欲搪塞过去，但想想谢晏为博取她信任连心魔誓都发了，她也不能一点表示没有。当即点头道：“是。”

　　谢晏些微讶异地挑了挑眉。根据他的情报，燕恒是突然冒出，被宋凌捡到。但看宋凌的表情，不像是对燕恒来历不清楚。

　　既然清楚，为什么不把燕恒送回去，而是留在苍岚山照顾？

　　以他对宋凌的试探，宋凌对燕恒无意，不存在私心不想燕恒回去的可能。

　　“他什么来历？”谢晏问，像是怕宋凌误会，连忙补充，“日后旁人问起，我也好解释。”

　　宋凌想了会，编造一个身份道：“他师尊是我师尊交好的朋友。他受伤，他师尊不在身边没办法照顾，师尊就交到我手里。”

　　原来是明婳尊者交代，难怪宋凌如此上心。仔细想想，燕恒出现的时间点，确实是明婳尊者传位宋凌时间点前后。

　　“看来是对明婳尊者很重要的朋友的弟子了。”以明婳尊者对宋凌的爱护，等闲之辈根本不会劳烦宋凌。

　　宋凌点点头。“之前我一直让他待在苍岚山，可是上次的事情后，苍岚山不安全，我便让他到清雨峰居住。”

　　让他来清雨峰的时候她心中正存着对谢晏的警惕，根本没考虑以谢晏在苍岚山的所作所为，接燕恒来清雨峰，对燕恒来说简直如羊入虎口。

　　——或许她考虑到了。但有她的照料，又在玄天宗境内，谢晏就算对燕恒有疑虑，想秘密解决燕恒，也不会轻易下手。可她没想到的是，陆巡却冒出来。

　　想到上次谢晏在苍岚山对燕恒下手，虽然这事她没有证据，但直觉告诉她是谢晏做的。她不打算和他直说，因为不想拂了他的面子。

　　她回握住谢晏的手，认真嘱咐道：“他对我和我师尊来说很重要，你替我照顾好他。”

　　看在心魔誓的面子上，哪怕心存顾虑，她也决定相信谢晏一回。

　　谢晏微微一笑，“好。”心里却琢磨着既然燕恒的师尊是宋凌师尊的朋友，怕也是大能，他想按原计划驱虎吞狼悄无声息一同解决燕恒和陆巡，恐怕有难度。不过他这人最喜欢有难度的事，更何况，无极仙宗还有两把刀。

　　他现在还没正式继承仙尊之位，等得了北域认可，报了洛华仙尊恩情。接下来的事，他想怎么做就这么做。

　　反正，他有信心做到完美。

　　“对了，这是这次外出，按姜绫的药方，去奇邃医仙处为你求炼制的药。”

　　宋凌收回手，将装有仙丸的瓷瓶取出推到谢晏面前。

　　谢晏早知道她这次出去是为他采药，但看到仙丸那一刻，还是心头一颤，有些受宠若惊地说：“我没想到你真的会去为我搜集灵药。”

　　他说了那样的话，哪怕道歉过，也以为她很讨厌他。他受伤，姜绫来替他疗伤，郑靖又跟他禀报宋凌将燕恒从西阳城接来，他顺势佯装重伤时，对于能否靠一张含有玄天宗没有的天材地宝药方调走宋凌一事，其实并无把握。

　　但宋凌还是去了。

　　还去求奇邃医仙将仙丸炼制完成带给他。

　　“你是仙尊，玄天宗需要你。”宋凌说。

　　“那你呢，你需要我吗？”谢晏问。

　　问完，他才察觉自己唐突了，微低下头，找补说：“你不需要任何人。我没见过比更独立自主的修士。”

　　如松似柏，傲雪凌霜，她终究做到明婳尊者所期盼的样子。

　　“需要。”宋凌说，“清雨峰的文书递过来却一直没有回文的时候，我很焦虑。”

　　虽然很不甘心师尊的仙尊之位因为自己被师伯还有谢晏夺走，但自谢晏继位来七年的相处，已让她习惯按照谢晏的指令的办事。

　　谢晏看着她，半晌没忍住微笑：“我会尽快好起来的。”

　　宋凌点点头，连日压在心头的乌云好像忽然散去。连燕恒陆巡拆了她的清雨峰也没那么难接受。

　　反正有清雨峰的法阵在，修复清雨峰也不过几时辰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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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发走看热闹的人群，宋凌本命剑飞出，将清雨峰上二人的攻势截断。

　　陆巡顺着剑飞回的方向看到她，眼睛一亮，连忙飞下来跟她告状，“宋尊者，你收留的这位道友好无礼，我好心和他搭话，他上来见我就打。”

　　他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显然早做好告状准备。和他不同的是，随后跟下来的燕恒则显得狼狈得多，一副闷闷不乐郁郁寡欢模样。

　　宋凌瞥他俩一眼，向陆巡行礼道：“是我御下无方，惊扰陆仙使。”

　　“好说好说，只要你……咦？”陆巡忽然像发现什么不得了事一样，凑到宋凌面前，近距离问，“宋尊者，你今日看起来，心情不错啊。”

　　她向来这个表情，他凭什么断定她心情不错？

　　宋凌淡淡瞥陆巡一眼，陆巡连忙举手道歉：“宋尊者，是我错了，你别生气嘛。”

　　他喜笑颜开，宋凌不知道他有什么可高兴的。好在她让他先回瑶光峰时他选择听她的话。

　　宋凌让客居的弟子按法阵修复清雨峰，随后看向燕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