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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万里黄云动风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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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
肖洒是到东方既白时才觉得自己睡着了的,此时一片阳光透过丝绒窗帘洒了进来,他才觉时间不早,慌忙从床上爬了起来。
来到客厅,轻声喊了声“叶先生。”,偌大的屋子没人回答,但见茶几显眼处留了张字条,字条上压着把钥匙:“
肖:
我去上班了。无趣时可出门四处走动,不要出租界,注意安全。
叶 ”
下面又加了行小字:
“ 楼下有个鸡丝馄饨担,早餐可以去尝尝。”
本来肖洒觉得叶秘书这个人冷冷清清的,但看到这行小字时,就又觉得他其实是个外冷内热的人了。于是抿嘴笑了笑,又仔细的看了两遍才端端正正的叠好了字条收在口袋里,又去洗漱拾掇了自己,端端正正的出门去了。
另一边,叶秘书昨夜虽未睡好,却应时应晌地出现在了军统上海站的机关小楼里。因为身份是“秘书”,属于文职,所以也未着军装,只是在一身咖啡色西装三件套里穿了件橄榄绿的衬衫和黑色领带,人显得精神利落却又低调,在这栋特殊的小楼里就不显得太扎眼了。
当坐下手边的电话就铃铃作响:
“站长秘书室。”
“是我,你过来一下。”
“是!”
下一刻叶秘书就笔直地站在了站长面前。
对面的军统上海站站长王传,43岁,黄埔军校出身,抗日期间也是金戈铁马战功赫赫,但不知是何缘故前年调过来开始搞起了情报工作,也不知道是不是受这机关气氛影响,才一年多的功夫,原来的敢打敢杀的气质全没了,反而处事变得小心翼翼甚至神秘兮兮。
“重庆来的人你接待好了?”
“好了,暂时住我那里,今天安排人给他找住处。”
“让他一直住你那吧。”
叶秘书听到这里露出了疑问的表情,却不做声。
王站长续而解释到:“你们年轻人住在一起,容易交朋友,而我需要你交这个朋友。”
“重庆方面跟我们于公当然是合作关系,尤其是共产党这几年在重庆和上海两地地下活动频繁,我们两站若能经常互通共同合作,如果有一天我们和共产党的合作关系不在了。。。。。。那我们两站就可以立刻破坏他们在这两地的联络组织。但于私,我想去南京,但我了解的是上峰要从重庆站的张站长和我之间选一个,他去、肖副站在就扶正了;他去不成、我就能去南京。所以。。。。。。”王站长没说完,从位置上站起来点了根烟吸了一口。
“所以您想利用小肖公子,控制他父亲的行动?”
“一点就透。”王站长绕到了桌子前拍了拍叶秘书的背,“我知道,你也是黄埔毕业,本应该穿军装跨战马的,但你看看我,戎马一生,最后还不是要陷入这些勾心斗角,但比起打仗,还是这样安逸呀。而且你姐姐找过我,说了不会同意让你去前线的,这仗啊,以后不一定会再打了。”
叶秘书听了不动声色,走到旁边麻利地沏了杯茶放到站长的办公桌前。
“现在这机关里谁不知道你是我的嫡系,等我去了南京,你就去情报科做科长,你这么年轻聪明,以后就是平步青云了,再加上你姐姐的产业,这上海滩谁都要给你叶棠面子的。搞不好我在南京还要靠你支持呢,呵呵。”王站长也不知道是不是打仗时吹得风沙多了,皮肤本来就皱,可这两年在军统又吃胖了,这一笑眼角夹起来的皱纹配上鼓鼓囊囊的脸颊,要多不协调就有多不协调。
“谢谢站长抬爱,也代家姐谢谢您的照拂。肖公子那里,我会处理好的。”叶秘书微微欠身鞠了一躬,见站长点了头,就自觉的出来带上站长办公室的门。
回到自己的秘书小隔间里,他微微松了下自己的领带和里面一颗衬衫扣子,扶额沉思起来。
一方面,他愈发的不认同站长个人甚至南京的一些政策和做法,当初读军校是为了救国救民抵抗侵略,但现在呢,一天做的这些事情对国家和百姓有什么帮助呢?但又不得不在这个位置上斡旋,他还有姐姐,姐姐这些年凭着一己之力保全着家里的实业,但也因为局势动荡有时候不得不寻求军政界的庇护才能在这乱世中立足,自己在这,姐姐才稳。
另一方面,他又头痛于如果对待家里那位肖公子,一个男人,一个极好看的男人,一个看起来没什么心思的简单男人。若是女人还好,凭着自己的气度和外貌,大不了做回拆白党,可这男人他得怎么办,看肖公子那个样子,又不是不了解重庆上海站的关系,肯定不会跟他歃血为盟拜把子,要怎么留住他?头痛头痛。
原本昨晚就没睡好,浑浑噩噩的到了下午,以带肖公子出去转转为由轻轻松松地跟跟站长请了假,临走时站长还嘱咐他,年轻人交朋友,要畅所欲言,不要像在站里闷葫芦一样。于是他开车去买了盒洋点心,就转回家去找话题“畅所欲言”了。
停好车上了楼一进家门,边发现沿江和另外一侧的窗子都开着,原本挡光的纱帘被吹了起来,在半空中荡着,空气里除了江水蒸发带来的潮气,还夹杂了那特殊的铃兰混合皂香。再一看那人果然在家里,就那么蜷着长腿睡在了沙发上,胸口还盖着本西洋画的书,风拂过白纱帘后又吻上了美男子的发梢和眼睫,却没吻醒他,一切都像画一样让人不忍心打扰。
叶棠被江风也这么吹着,香气这么围着,倒是感觉那些负累和疲惫被吹走了,没叫醒阿肖,只是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解开了西装、扯下了领带,又放开了衬衫领口、胸口的两粒纽扣,倒了些茶几上的水大口灌起了。
肖洒似乎是因为喝水声被吵到了,瞬而醒了过来,抬头就看到旁边的人在举着杯子大口喝水,橄榄绿的深色衬衫衬得他脖颈雪白修长,吞咽间如刀锋削过的喉结在他喉头动了又动,瞧着瞧着让他也不自觉的吞了吞口水。
“醒了?”叶棠的声音是低沉而温柔的。
“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肖洒坐了起来,一副笑颜如花的样子问他。
他最看不得他笑,他一笑,自己的心跳就受不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中了什么重庆的蛊术。就端起水杯站到窗边一边看风景一边背对着他说:
“刚回来,你今天出去转了么?”
看着被外面光晕笼罩在其中的叶棠,肖洒怔住了一下,旋即回答“那当然了!”阿肖的兴奋劲儿可来了,如玉珠落盘一样开始跟叶棠数起今天的事来,“我今天先是下楼去吃你说的馄饨担,但怎么也没找到,问路旁的人才知道去晚了,摊主收摊了。然后我只好又往前走,找到家面馆对付一口。然后呢又叫了黄包车去了百货公司——上海不愧是十里洋场——什么都买得到,然后又叫了黄包车让师傅一路问人一路蹬着去了学校。”
“你居然找得去也找得回!肖少爷,你还是注意安全的好,有个闪失我跟站长没法交代,你要去学校跟我说,我载你去么。”平素没什么话的叶秘书,也不知是不是被这个肖话匣子带动了,一次性带着埋怨的这么多字,自己都暗暗惊讶。
听他抱怨阿肖不但没不高兴,反而觉得和叶棠亲近起来了,于是一副献宝的姿态跳到叶棠面前,拿出了一沓纸,再仔细看纸上竟都是去他学校这一路标志建筑物的钢笔速写,简单的线条勾勒,叶棠居然都看得明白是哪里。
“我一来记得住,二来呢有这些地图啊!咱俩看着年纪差不多,你能走的地方我怎么不能去了,况且我们重庆山城上上下下的弯弯坎坎更多,我都走得,这上海也就不算什么了。你说是不是呀,叶先生?” 他倒也没有任何愠色,而是一脸揶揄的笑意看着叶棠。
“叶棠!你叫我叶棠好了,叶先生。。。听着把我叫老了。”他也放松了下来。“我怕家里没什么吃的,给你带回来盒洋点心,是上海这里流行的铺子做的,要尝尝么?”他问到。
“晚上吃,当餐后甜品,这会也快到晚饭的功夫了,想必你平时也是不开伙的,带我去个本帮菜的馆子吧,我请客,顺便还有事要请你帮忙呢。”阿肖边说边自然的拍了拍叶棠的肩膀。叶棠想顺势而为也好,没立即问他什么事情,而是开车载他去了南京西路上的盛昌饭庄,点了几道地道的本帮小菜,阿肖前几口吃得性起,又吃了几口便觉得浓油赤酱有些甜腻,有点不适口了,于是紧盯着面前的一盘酒香草头吃起来。
“你怎么像兔子一样光吃草呢?”叶棠嘴角微微勾起的问,
“哎,我吃惯辛辣么,这些个菜就这道吃到现在清爽些。”
“那你还要吃本帮菜。其实我也是吃不惯的,家里是北方人,自小面食吃的多,或是汤汤水水的。” 叶棠边说边给自己和他盛了碗上海只酸但不够辣的酸辣汤,这才把肖洒喂妥帖了。
“你还没说要我帮什么忙呢?” 叶棠顿了一下问。
“有点难以启齿,怕麻烦你。”肖洒觉得礼貌性的客气还是要有的。
“没事,你尽管说。”
“我能不能就住你那,不寻其他住处了?”
噗——,刚进嘴的一口酸辣汤差点没被叶棠喷出来。
肖洒以为吓到他了,赶忙递上块干净帕子帮他擦了擦,说道:“你看,我就怕你觉得麻烦么。”神色黯然了下去。
“不是不是,我就是被姜丝呛到了,凑巧了。你要住我那当然可以,这样也安全,不然你在外面生了事端,站长可是要发落我的。”叶棠心想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也不用歃血了。
听到叶棠同意了,肖洒那双瑞凤眼顿时明亮起来,如一弯清泉,透亮得摄人心魄。“我走了这半日,就觉得哪里也不如你那里对着的江景别致,正好我上学也方便,你又是一个人,我才想收留我也许不是什么太难的事。对了,想必你那里租金也不会便宜,我自然会负担的。”
“那倒不必,那里是家姐赠予我的的产业,不要付钱的,你住便是了。”,言谈间两人四目相对,都觉得彼此亲近得是朋友了。
“今天怕是太晚买不到好酒了,明日我们得饮酒庆贺一下,庆贺我正式的在上海定居了,也庆贺你多了我这么好的室友呀!”
“好。咱们再出来都骑脚踏车吧。我不喜欢开车,太招摇了。” 回去的路上叶棠说。
“我不会!”
“你不会?!”
“对!”肖洒理直气壮的。
叶棠又气又好笑,“改天我教你。”
两人回了家,又如昨日一人睡卧室一人睡书房的安排,只是今日洗漱时又碰到,便一点尴尬也没有了。
当日夜里,肖洒在卧室里的桌案上写写画画的又睡晚了,第二天起来叶棠已经走了。
茶几的老地方放着字条:
“出门注意安全,有事打这个电话就能找到我。”
叶棠”,后面跟了一串号码。
这回字条边压在个军用保温桶下面,保温桶里面煨着鸡汤,上面放着个精致的竹篦盒子,里面盛着干捞的馄饨。肖洒把字条又端端正正的折好放进口袋,又去厨房找了个碗出来,把馄饨和鸡汤都倒在碗里尝了尝,果然是鲜掉眉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