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妖与精灵》衔烛灯夜

1、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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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兰德·迪尔科特是一名巫妖。
　　她曾经是人类。

　　在成年之前，她都是一名接受着贵族教育的金丝雀，天真地以为迪尔科特家族的荣耀会亘久不变，哪怕这个姓氏的荣耀其实已经一去不复回了，几代人无用的挽回只是徒劳，属于它的煊赫早在“迪尔科特侯爵”的名号被剥夺之后就注定了消失的命运。
　　……更何况，人类诸国多如繁星，她所在的国家实际上只是这些星星中微不足道的一个。

　　后来，谈判日战争爆发，她从贵族，变成了一个逃亡者。
　　一个亡灵法师看中了她的资质，莫兰德于是成为了他的学徒。她在那座远离战火的法师塔里，在那片亡灵寄居的死亡之地内，满怀仇恨之心汲取着每一丝力量。
　　她的实力越来越恐怖，给人的感觉也越来越深不可测。
　　后来，她成功把自己转化为巫妖，曾经的导师变成了她忠实的手下。

　　而在外面的世界，谈判日战争早已落幕。

　　战火纷飞的是没有超凡力量的表世界，但里世界的变化才是影响表世界局势的推手。在战争前线，表世界的凡人们一辈子都可能接触不到的超凡力量曾一闪而过，但最终，随着里世界的大人物们落定棋子，无形的帷幕又笼罩上了表世界，超凡力量从中退去。

　　和平，姗姗来迟。

　　现在的莫兰德·迪尔科特是一只脱离了当前时代的巫妖，她茫然地看着不熟悉的一切，知道自己距离适应里世界的生活还需要很久、很久。

　　2

　　西奥多·辉光是一名精灵。

　　精灵有六大分支，一半在里世界，一半在表世界。西奥多就是隶属于其中强盛的一支，在里世界的，所以他是一名施法者。
　　当然了，再精准一点的话，我们可以知道他其实是太阳精灵，一个和自己表世界表亲极度割裂的种族。他们鄙弃低贱的血统、厌恶邪恶的巫妖，高贵的头颅从来不为了凡人低下去。

　　西奥多·辉光也是这么一个典型的太阳精灵。

　　他这次的任务是调查一个巫妖。
　　亡灵群体里已经很少诞生巫妖了，衰减石板的影响不是一群败犬可以抵御的。
　　但这个巫妖……

　　西奥多翻了一下契约书，记起她的名字——“莫兰德·迪尔科特”。

　　一个表世界的人类。在谈判日战争期间，不少表世界的家伙都流窜进了里世界，通过各种各样的原因和方式，这个人类显然就是其中之一。

　　真糟糕。
　　西奥多面无表情地想。

　　他讨厌人类、讨厌巫妖、讨厌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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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兰德和西奥多的碰面非常的……戏剧化。

　　尽管讨厌巫妖气息，但太阳精灵仍然富有行动力，他第一时间就进入了那个被称为“遗忘之城”——以新晋巫妖莫兰德·迪尔科特为中心发展而出——的亡灵栖息地，然后，被一颗从天而降的头骨砸到了怀里。
　　尽管那是一颗可以用“漂亮”——光洁的表面还用秘银镀了层，这可和西奥多印象里的大不一样，不过，也不是所有巫妖都有如此挥霍秘银的豪气——来形容的头骨，但这并不能掩盖它还是一颗属于人类的头骨的事实。

　　西奥多与那两团在眼窝里闪烁的灵魂之火面面相觑着，过分的惊讶让他没有在第一时间用洁净的法术摧毁这颗头骨。在不算短的一段日子里，他都为此感到了异常的后悔与懊恼，并固执地把巫妖视为自己的终身大敌。

　　“……莫兰德·迪尔科特？”
　　他喃喃。

　　巫妖头骨嘎嘎地活动了一下自己的下颌骨。
　　“是我。”
　　她用奇妙的语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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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面说了，西奥多·辉光是一名典型的太阳精灵。

　　这意味着他不仅拥有富有誓约之树特性的超凡力量，而且也继承了太阳精灵出色的容貌，不管是银色的长发、淡蓝色的眼睛还是颀长的身体和结实却不过分夸张的肌肉，他都相当符合每一个类人种族的审美。
　　所以，哪怕因为法术意外，莫兰德不得不与他绑定了灵魂的联系，她仍然保持了某种微妙的愉悦。

　　就算那是个每天都在思考如何杀死巫妖的太阳精灵，那也比和一只憎恶地精日夜相处的要好的多，至少那张脸就足够取悦这位年轻而强大的大巫妖之王了。
　　是的，莫兰德·迪尔科特早已是巫妖王了，她不是一个可以被连首席大法师都不是的太阳精灵法师打败的普通巫妖。她在亡灵领域的天赋非同一般，她曾经的导师恐怕也没预料到这一点。

　　如果再给西奥多一些时间，他未必不会成为首席大法师，但很可惜，现实没有如果，西奥多·辉光就是还没成为首席大法师，他打不过巫妖王，只能臭着脸和这颗巫妖头骨形影不离。

　　（“我的身体坏了，你得帮我重塑一具身体。”年轻的巫妖王无辜地说，“不然，我没办法斩断你和我之间的灵魂联系。”
　　“可你是巫妖王！”西奥多压抑着怒气。
　　太阳精灵都太高傲了，他们不懂得如何放低身段，哪怕是身处对自己不利的处境，好在灵魂联系代表了他们双方都不能伤害彼此，他不用担心自己的臭脾气引来巫妖之王的怒火。
　　莫兰德格格笑了：“巫妖王也有做不到的呀。”）

　　“你要多久才能重塑身体？”西奥多问。
　　巫妖都是骨头架子，难不成还要他刨出一具尸体，然后剃干净上面的血肉吗？

　　莫兰德好整以暇地说：“那要看你有多上心了，小精灵，我是不会接受一具粗制滥造的身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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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样，在整个无尽大陆都只此一个的组合出现了。
　　——巫妖和精灵。
　　“还是太阳精灵。”了解情况的人都在窃窃私语地补充着。

　　西奥多·辉光是太阳精灵当代首席大法师的门徒，他曾经接受了多少荣光和赞美，现在就有多胆怯和痛苦。他不敢回赤地王庭面对导师的怒火与失望，于是自欺欺人地抱着巫妖头骨游荡在大陆的另一边。

　　莫兰德不是个太坏的巫妖，她的人类经历给予了她一点儿残存的良心，但也把对里世界的不满顽固地驻扎在她的灵魂里。
　　是的，她现在也是里世界的大人物了，她在这里得到了她曾一辈子都不敢肖想的权势、地位和力量，但她仍然讨厌里世界、讨厌战争，讨厌他们高高在上操控表世界的姿态。

　　西奥多·辉光也是里世界的人。
　　她讨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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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奥多询问过莫兰德，巫妖应该如何重塑身体。
　　实际上，对于巫妖来说，身体的完好和力量能否恢复并不挂钩，重要的是灵魂。莫兰德的灵魂受了损伤，所以她变得衰弱，需要借助外力来恢复。

　　“我也不知道呢。”莫兰德饱含恶意地说，“这可是巫妖的软肋，我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弱点告诉你？”

　　西奥多对巫妖的了解并不多，更何况是巫妖王了，尽管心里怀疑，但也只能选择相信对方的言辞。
　　反正她也不能害死他，除非她想因为灵魂受伤进一步衰弱。

　　亡灵并不是个善良的种族，他们信奉弱肉强食就像信奉真理，连恶魔都不如亡灵这样彻底地贯彻这一理念。大巫妖之王如果衰弱了，虎视眈眈的亡灵一定不少，他们都在等着杀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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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不敢靠近坐镇大陆北方的赤地王庭，西奥多的行踪简直是太好把握了，亡灵就像嗅着血腥味的鬣狗一样如影随形。

　　在击退了第十一次袭击中的第九具亡灵骸骨后，西奥多看向悠哉悠哉地飘在一边观战的巫妖头骨，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
　　“我要去表世界。”他说。

　　莫兰德沉默了一会儿，问他：“太阳精灵能拿到通行证？”
　　据她所知，早在谈判日战争之前，赤地王庭就和边境机关签订过契约，拒绝任何一个太阳精灵从边境机关拿到通行证、前往表世界。
　　这个做法可以说是难以理喻，但太阳精灵们却坚定地遵守这一点，好像踏上表世界的土地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奇耻大辱似的。

　　归根究底，西奥多·辉光还是一个年轻的精灵，他的骨子里还是有点胆大无畏的，所以他回答说：“偷渡。”

　　这一次，莫兰德沉默了更久。
　　最终，她用无所谓的语气说：“随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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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奥多·辉光来到了表世界，第一站是人类的国家。

　　（“人类国家管的最松。”接受了他偷渡表世界委托的是个龙裔，除了他们，很少会有种族轻蔑地无视规则，“我推荐瑟拿沙公国，这里靠近惠斯特，有不少日精灵，你在其中也不显眼。”
　　西奥多也不想被当成什么特异物种参观，所以很快接受了对方的建议。
　　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个专业人士，而且非常、非常地有信誉。）

　　他还抱着巫妖头骨，因此被一些人类当成了行为艺术，好在没有人对他的精灵外貌表示惊奇。

　　“你接下来准备去哪儿？”莫兰德问他。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询问他们的去向，在此之前，她都是任由西奥多东闯西跑，哪怕是时时刻刻面对着贪婪的亡灵的追杀也毫无异议。

　　“谁知道呢。”西奥多耸耸肩，“看看凡人的材料能不能塑造巫妖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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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表世界出现了一个太阳精灵，他出现的时候总是抱着一颗巫妖头骨。
　　有人在会燃烧火焰的湖畔看见过他们，有人在生长至天际的巨木树冠上看见他们，他们总是形影不离。

　　只有一次，一个自称被幸运女神眷顾的冒险者目睹了精灵亲吻头骨。
　　“那个精灵是个变态。”他信誓旦旦地告诉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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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精灵的吻是轻的、是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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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很久，巫妖眼窝里的灵魂之火才缓缓亮起。
　　巫妖是没有睡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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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睡着了？”西奥多问。
　　莫兰德用柔软的口吻回答：“做了一个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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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凡人的材料当然不能成为承载巫妖力量的载体。
　　巫妖没有明说，西奥多或许也知道这一点。

　　但他们依然游历在表世界，直到巫妖恢复了力量、精灵成为了首席大法师，巫妖仍然还是一颗头骨，安安稳稳地待在精灵的怀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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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里世界出现了一个太阳精灵，他出现的时候总是抱着一颗巫妖头骨。
　　有时候，有人会看见他悉心地擦拭那颗头骨，眼神温柔地像是在注视自己的爱人。

　　太阳精灵们看着自己的同胞，好像在看着一个无药可救的病人。
　　“巫妖只是在欺骗你的灵魂。”他们说，“她会把你变成她掌控的亡灵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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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精灵的怀抱很温暖。
　　莫兰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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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巫妖的灵魂很耀眼。
　　西奥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