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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般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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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从内堂出来是一个个子不高,身着高定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
金丝眼镜反射出明亮的光弧,眼镜之下精明锐利的目光,仔细打量着凌拓。
目光所及之处,如被看穿了价值。
灼灼目光,凌拓被盯得浑身不自在。
“周叔,你这么看着凌拓,凌拓会不好意思的。”
周叔?
——他是周莲生!
翠芝斋的三掌柜,别人口中的天才买办。
任何的食材孰优孰劣,一过他的法眼,便知良莠。
他的眼神自带穿透力,庆竹的眉眼的确像极了她的父亲,只是庆竹眉宇间少了她父亲的精明和睿智。
凌拓此时如砧板上的肉,任周莲生品评着品质。
湛奇牵着周莲生的手摇晃着撒娇,周莲生微微一笑,抬了抬手吩咐人:“来人……给姑爷上杯茶”,他收回了锐利的目光,换了副慈眉善目的表情:“奇奇啊~~,我这关就是这么简简单单,周叔不会为难姑爷的。”
周莲生身上精明强干的商人气息散了,他哄着湛奇。
湛奇知道周莲生在商场上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主。
但他对湛奇是真心好。
湛奇小时候犯错,哪次不是周叔帮着求情,才能少挨大掌柜沈凤梅的责罚。
“既然莲生这关过了,那就过我这关。”
大厅屏风被撤了下去,身穿盘龙厨师服的余春棠正处理一条活蹦乱跳的鱼。
他手起刀落,三分钟的时间,鱼肉和鱼骨完全分离。
余春棠的厨神之名,名符其实,刀功出神入化,令人称奇。
鱼头鱼骨过油,炸至金黄,再入瓮中炖煮鱼汤。
鱼肉用木棍反复敲击,直至成为鱼糜,倒入漏斗之上,软烂的鱼糜顺着漏孔流入沸水的锅中,自然成为了面条的形状。
待水煮沸,捞起面条,加入熬煮鱼骨高汤,一碗鲜香的鱼面就呈现在了凌拓的眼前。
凌拓在元翠堂也吃过鱼面,但眼前这碗闻起来就不一样。
这面一闻,就有股甜丝丝的味道在喉头萦绕,而且这味道还勾得口水加速分泌。
“余叔,翠芝鱼面吗?”湛奇侧着头看,一脸不可思议。
湛奇是湛家人,但翠芝鱼面从小到大也没吃过几次,这面的秘方整个翠芝斋只有余春棠知道。
余春棠点了点头:“姑爷,这是翠芝斋的创始人余翠芝独门绝技,也是翠芝斋第一道定情之物,请您和小姐品尝。”
余春棠命人把刚做好的两碗面,端到了凌拓和湛奇面前。
湛奇迫不及待地举着筷下吃面,吃了一口,眼里就冒出了无数小星星,她不停地点头,一口不带停地吸溜着,直夸好吃。
凌拓小心翼翼地夹起一筷子面,细细品味着面身筋道爽滑,汤头又鲜又甜,汤里清甜回甘在舌尖久久不散,犹如有悠悠相思,百转千回。
做菜注重色香味俱全,翠芝斋鱼面不仅形美、味香、面鲜,而且还意满。
这碗面传递了做面人的感情,难以言喻的相思聚在这小小的一碗面中间,难怪别人说翠芝斋鱼面是面中神品。
“姑爷,您觉得这面如何?”
凌拓没吃几口,但个中滋味,他已经品评了出来,他评价道:“余叔,翠芝鱼面果然神品。”
“姑爷,您做一份一模一样的给小姐可好?”
“不好……”凌拓还没反应,湛奇的嘴巴就撅得老高,拒绝:“余叔,鱼面这么难,怎么做的好?你这不是存心为难凌拓嘛!”
“不难,除非姑爷不想娶小姐……”余春棠转过身等凌拓表态。
“恩。”凌拓不答应也得答应。
“您再做一份您自己的定情之物给小姐,要这上天下地独独一份的,可以吗?”余春棠又问,他似乎对凌拓很有信心。
“恩。”
这次湛奇还没拒绝,凌拓就已经答应了。
“好,您一个月后,拿来给我试菜,我相信您一定能通过。”余春棠知道凌拓是个新手,时间给的十分充裕。
“余叔,怎样才算过关,凌拓从来没做过菜。”湛奇问,她想作弊那点小心思,余春棠一眼就看穿了。
“小姐,我那五十个徒弟,四十八个说好就行。”
对于凌拓,余春棠做了最大的网开一面,照翠芝斋的规矩,一道菜要百试百过才行。
可湛奇还不满足,继续撒娇求放宽条件:“余叔~~,我要嫁不出去了!”
“小姐,我让青蔓给姑爷做助手行了吧?”
如果说周莲生是圆滑,那余春棠就是有人情味,在湛奇这儿,他远没有对待余青蔓和徒弟们的严苛。
他的原则,翠芝斋的后厨只要还是余家的天下,他余家就是湛家最坚实的后盾。
“我也要帮忙。”湛奇想凑热闹。
“行……”
“不行,小姐没有点自知之明吗?”
余春棠的话还没说出口,内堂寒意十足的声音,迅速地把大厅的气氛凝结了。
周莲生和余春棠脸上的笑容收敛了进去,大厅的气氛变得严肃异常。
一个五十出头的女人,穿着黑色丝绒的旗袍,套着暗红色的皮草,缓缓地从内堂出来,她犀利地眼神环视了一周,落座在大厅的正中。
凌拓猜到了这个女人是谁,翠芝斋的大掌柜沈凤梅。
沈凤梅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表情里透着一股灭绝师太的意味,她轻轻拈动着左手大拇指上祖母绿的玉扳指,轻挑了挑眉头,明知故问:“凌拓?”
沈凤梅的话语中每一个深深的寒意,她脸上每一个表情都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感。
“大掌柜好!”
凌拓有些局促,旁边的湛奇有些瑟瑟发抖,强装着镇定:“凤梅姨……”
凌拓认识湛奇这么久,从没见湛奇如此害怕一个人,一种从股子里透出的敬畏。
“小姐,我可是很久没见着您了。”
沈凤梅的语气极为不满,她微微皱眉,手在拍打着椅子的扶手,动作轻,却狠。
大厅里异常肃静,这种不怒自威的气场,所有在场的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凤梅姨,三年没见了,为了翠芝斋,您辛苦了。”
湛奇敷衍地嘘寒问暖,逢场作戏的问候。
“小姐您客气了,翠芝斋的事是我的份内事。可您——犯了什么错,您自己很清楚!给我跪下!”
沈凤梅的语气冷得似在冰窖冰过一样,尤其是最后一句跪下——冰冷严酷。
旁边的余青棠和周莲生同时欠了欠身子想帮湛奇求情,可最后还是没张口给湛奇求情。
平时一向嚣张的湛奇,见了沈凤梅一句废话没有,老老实实跪了下来,凌拓也跟着湛奇跪了下来。
“凌先生,您不是翠芝斋的人,没资格跪。”
沈凤梅眼神凌厉地瞟了凌拓一眼,湛奇支支吾吾让凌拓起来。
凌拓自从和湛奇在一起,所有翠芝斋的人都把他当做翠芝斋未来的姑爷。
刚开始凌拓还不好意思,久而久之,他就习以为常了,他默认自己已经翠芝斋的人,可到了沈凤梅这里,一切都归零了。
余春棠的徒弟正好上来送茶,沈凤梅怒气正盛,一把茶盏砸了粉碎,溅了湛奇一身水,咄咄逼人地质问:“小姐……您与凌先生没有婚约就住在一起,您把祖训家规放在哪里了?您又把我这个大掌柜放在哪里了?”
“凤梅姨,是我犯了家规,给您和湛家蒙羞了。我该领罚,您要打便打,要骂便骂吧,但我没错……”
湛奇不解释,她根本不解释,她一直守着女儿家的底线,她不知道是为了翠芝斋,还是为了什么……
但没必要和沈凤梅解释。
她倔犟地盯着沈凤梅,她们之间的宿怨,一时解不开。
“小姐不认错?那就打到您认错为止”,沈凤梅一挥手,命人拿了一个藤鞭:“我打到您皮开肉绽,您自然就认错了。”
湛奇身体在发抖,却不躲不闪,伸出了手,她瞪着沈凤梅,眼神里全是怨气。
沈凤梅举起藤鞭,一鞭子刚要下去,凌拓握住鞭子。
“不许打,要打,你打我。”
“凌拓!打伤了手,你还怎么做手术……凤梅姨,凌拓不是湛家的人,您资格打他。”
湛奇握住沈凤梅挥鞭的手。
“小姐,他是自愿的。”
沈凤梅甩开湛奇,用尽全力挥起了藤鞭,凌拓伸手挨打,湛奇互了上去。
“啪嗒……”
藤鞭被重重的扔在了地上。
“姑爷,暂且算您过了半关。”沈凤梅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脸上依旧很冷。
沈凤梅的戏……好得连湛奇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不过经过这出,湛奇大概有了些底气,翠芝斋的掌柜们不会存心为难凌拓。
他们只是为了翠芝斋在测试凌拓,到底能不能做一个合格的接班人或者说做一个合格接班人的另一半。
“不过只是一半……”沈凤梅扔下了藤鞭,冷冷的一句。
她真正的考题来了。
沈凤梅递给凌拓一个IPAD:“姑爷,这是翠芝斋全国36家门店的所有情况,这是翠芝斋这十五年来的所有账目,一个月时间,找出其中的错处。”
凌拓不懂财务,这么多信息,短短一个月怎么可能发现呢?
而且他平时在医院忙得只剩下半条命,哪有空看这个。
“凤梅姨,要是凌拓看不完,找不到呢?”
湛奇觉得凌拓根本不可能完成。
“姑爷什么时候看清楚弄明白,什么时候娶小姐过门。”
凌拓蹙眉,不看完也得看完,沈凤梅这招也太狠了。
“好,我试试。”凌拓知道不行,还是答应了下来。
湛奇倒是轻松地耸了耸肩,她想既然一个人看不完,她找个团队帮凌拓看,很快就完成了。
“小姐,您不要想着作弊,翠芝斋的账目,可是商业机密。您散出去……后果……”,沈凤梅拍了拍凌拓的肩,表情寄予厚望:“姑爷,我知道您为难,可你是湛家这百年以来,唯一要继承这一大摊子家业的姑爷。任重道远,为了小姐,为了翠芝斋,凤梅必须为难您。”
沈凤梅的话,句句打在凌拓的心里。
凌拓知道爱一个人,要爱她的全部,可湛奇的全部实在太多,多得让凌拓承担不起,他竭尽全力,却力不从心。
一个月时间又要做菜,又要看账,实在太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