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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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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冷冷笑了笑,脸上的不情愿也算写明白了。
孙嬷嬷干笑一声,用手帕沾了沾脸颊。
“那我先走了,去给老太太回话。”
我倒想临走前去祖母那拜一趟,酸她惯会躲,您吃斋念佛不吃那刚足月的嫩鹿,怎不替我也回了,让孙女也跟着积积阴德?
不过,料想她也会说:“你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得自己去经,不能总由祖母陪着。”
这话总教我无话可说。
也就总被她拿来当作借口。
什么韩老爷子过寿、某太妃薨逝的,她能推脱都推脱。
这病也是说得就得,说好就好。
旁人都知道,不拆穿罢了,得过且过。
“祖母,我去了。”
换好衣服,在祖母屋前别过。
她在里头恹恹应了一声,俨然一副已经着了样子,却又教孙嬷嬷亲自提了盒夏天晒好蘸了霜的无花果丝陪着。
想是怕我不给东府的人好脸色。
我觉着好笑,领着一屋子丫头、嬷嬷,在荣世川一众小厮的打路护送下,穿过园子,边走边逛的入了东府的门巷,这才上轿。
从北苑去东府要穿过两条深巷,巷子里头诸多门户,住的都是两府有头脸的家生奴,还有些旁支的亲朋客友。
因过年的缘故,巷子里头倒也装饰的不错,到处都悬挂着大红灯笼,家家户户都有孩子,不是在放炮就是打陀螺,也有几个玩泥巴的,都被荣世川带人轰了。
一时间街巷里头肃静,小孩子们都被扯回到大门口躲着,一双双眼睛漆黑懵懂,往轿子里瞅,几个瞧见的兴奋的去跟身旁的大人说,话未出口,就被捂住嘴巴警告不准出声。
我恹恹的伸手支着头,手肘抵着窗门作倚靠,瞧着渐暗的天色,好不无聊,正想要他们跑快些,别顾颠簸。
老天就像听着我心急似的,偏生了场事故给我。
“四姑娘留步!”
肃静的巷子中,传出一声凄烈的长吼,像在远处,但回音真切的回荡,如冬日的冷风般刺骨,激的我眉头凝住。
轿子放慢了速度,行走的犹犹豫豫的,荣世川带人去了,没一会儿前头就传来了婴孩凄惨的哭声,句句钻人肺腑,嚎的人脑袋疼。
那女人也是不要命了,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跟小厮们扭打在一处。
“今天若见不到大太太,我就一头撞死在这!”
荣世川挽了袖子亲自上手去扯她头:“反了你了!”
芙蓉随行在外头,透过帘子看我,那眼神似乎在哀求我能停一停,看那女人要说什么,怎么就成了泼妇。
孙嬷嬷却是不耐烦的,她看上去更想让荣世川把她娘俩抓起来丢走,不想我好端端的瞎掺和。
我也不想掺和,奈何那女人战力凶猛,一口将荣世川的拇指咬破,那翠盈盈好成色的扳指都差点吞喽,一时间都不知道荣世川的哀嚎是心疼哪一头。
罢了罢了。
“停轿。”
我淡淡唤了一声,轿夫放慢脚步,稳稳停下。
落轿,芙蓉和孙嬷嬷一前一后,紧忙来扶我的手。
芙蓉先前一步,孙嬷嬷便只打了帘子虚扶。
我下轿,前头的小厮们顿即惶恐的收了手,一个个低着头退到墙角,生怕冲撞了我,是看也不敢看的。
狭道中央,一个身材短小的妇人披头散发的坐在那,将哭的涕泪横流的半大孩子从墙根拽过来揽入怀中,紧紧抱住。
缓了片刻,她才想起我,一骨碌起身跪在地上磕头。
“四姑娘,四姑娘救救我!求四姑娘救救我们一家子!”
她的额头重重砸在地砖上,一下一下,顿即磕红,生怕自己的决心不被看到。
我皱了额头,朝捂着手走来的荣世川问道:“怎么了?”
荣世川本不想说,他看了看孙嬷嬷,大约是想孙嬷嬷来劝我别问了。
孙嬷嬷却不吱声,挪开了目光。
荣世川没法子,只好一五一十的说道——
“她男人前些日子在东府干活儿的时候,被蛇咬了,本来没当回事,谁知,那蛇有剧毒,晚上回家就毒发了,找了好几个郎中,都说没救。大太太那头听说之后,派了崔姑姑来瞧过,崔姑姑还找人去太医院问了呢,太医院说没见过那蛇,不知是什么毒,只开了副方子教喝,说若不见好,那就好不了了。大太太听了这话,直接就从长房支了银子,自己还添了二十两做头面的给她,让她将夫家好好安葬了另嫁,还说她要是带不了孩子,就留在东府养,谁知她这么不饶不休的,银子也收了,话答应的好好的,如今又说什么……他男人是教人害了!”
荣世川一口气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的很清楚,那妇人倒也并不辩驳,确切的说,是不理他。
等荣世川闭了口,她立即就抬眼睛望我,泪眼处处的,满目确凿。
“我男人是被人害的,他咽气的时候,回光返照,亲口说是有人害他,要我替他报仇!我虽生的贱骨头,却不是那忘恩负义的,什么银子,什么安葬,我都可以不要,我就要个清白,要个真相!求四姑娘给奴婢一家做主!”
说完,她就又磕起了头,一下一下,比方才更狠了。
身侧的丫头们都看不过,侧过脸,捂住了眼睛。
芙蓉也不忍心的拽了拽我依旧,眼里闪着泪光,替那妇人央求。
这时候,孙嬷嬷开口道:“江大嫂,别说你这事儿没冤屈的,就算有,也求不到四姑娘头上,她才多大呀?她不管家,就算管,也管不到东府,这话,你找大太太说,实在不行,去南府找三太太说,你家男人不是她远房哪门子表舅么?难不成她还不替你做这个主?”
那妇人欲开叩,被孙嬷嬷抬手打住:“不论与谁说——都不该拦我们家四姑娘,她自个儿还是个孩子呢,跟你怀里那个差不多,管不了这个。”
那妇人倒有个干净的头脑,抹了把泪道:“我知道四姑娘管不着东府,奴婢今日拦轿,也实在是无路可走,奴婢不求别的,只求四姑娘去了东府,见着大老爷,跟老爷说道说道,传个话,老爷一生公正,贤明在外头,可别清白了一辈子,被不长心的狗腿子瞒弄,让这点家丑给毁了!”
荣世川一听被激的发火,指着她的鼻子骂:“你骂谁是狗腿子,瞧小爷今日不把你打的叫祖宗!”
荣世川年轻气盛,也是上了头,全然忘了我还在这。
孙嬷嬷一瞧他原形毕露,立刻慌了,呵斥道:“川哥儿!”
荣世川是家生的,爹娘在老太太前头都是有头脸的,小时候又长在这些嬷嬷们的眼皮子底下,给东府的两个公子做伴读,鞍前马后,自称一声小爷,想来也是常态了,只不过在我们面前装的住。
被孙嬷嬷呵斥了一声,他才想到我还在这,回头对上我的眼神满是惶恐,膝盖顿即弯了,装出个小狗儿的样子。
“姑娘……姑娘她骂我!”
我冷眼瞧着:“人指名道姓了么?怕是你做贼心虚罢?”
“我……我怎么做贼心虚了,小人什么都没做……”
他很是焦灼,又不敢大声跟我说话,急的满脸通红。
孙嬷嬷不肯我多逗留,提醒时候不早了,再耽搁就要赶不上,然后挥了挥手,给荣世川使了个眼色。
荣世川眼疾手快的,趁着那妇人不注意,就带着两个小厮扑上去,将她母子二人强行拽到一旁的院子里去了。
直到最后,那妇人还是满嘴嚎叫,满嘴的喊着:“四姑娘,四姑娘救我——”
她凭什么觉得我会救她。
又为什么觉着我能救她呢?
我只是一个小孩子。
回了轿,孙嬷嬷紧跟在轿子一侧,透过窗户劝我,拐弯抹角,就是在讲东府的事情,祖母都是不过问的,让我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就好。
我嘴里答应着知道,心中却有了疑窦。
因这事故,抵达东府的时候天已经黑透。
那边还以为我不来了,派出好几个人前来探路询问,看见我的轿子,便一个接一个的惊呼,传着去了园子里头,去给大太太回话。
想来大太太也等的焦躁,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一府主母,又是她发出的邀请,我若答应着去又冷不丁不去了,她这顿饭恐怕难以下肚。
因此她见着我的时候,颇有几分感激的味道,挽着我的手不肯放,一路进了屋子,热情的跟我介绍。
“这是我们家的几个侄子,今儿你大哥就是跟着他们去猎鹿,都是打猎的好手,这个你见过,可还记得?”
见我进屋,那些外客就纷纷起身行礼问候,我便也一路低着头。
她冷不丁停下,我便不得不抬头看看她说的是哪个。
一抬眸,就对上一双细翘狭长,没有颜色,不冷不热的眼睛,正打量我,不苟言笑,那表情好像在说‘谁也别惹我’。
倒也不怪他,他就长这样。
这我知道。
“韩绰哥哥。”
喜欢与否,都不能失了礼数,我恭恭敬敬一福,他也垂头,算是问候过。
大太太心满意足,拉着我跟她坐在最前头的主位上,殷勤的又是给我布筷摆碗,又是给我亲自倒酒。
除她和她那些侄子之外,其他人兴致都不高。
大哥闷头喝酒,二哥被几位表兄缠着说话,脸色十分不好。
三姐和云洛那桌就更清冷了,姐弟俩一言不发坐着,只有云洛啃着几个葡萄。
“搬进来吧!”
大太太准备好,吩咐人将烤肉的炉子搬进来。
她的那些侄儿们一听就热闹了,也不安坐,都嚷嚷着要亲自考,把大太太身边的崔姑姑忙了个焦头烂额,哪个也管不住。
大伯素来极重教养,别说两个哥哥,就是东府的奴才下人们,也没少被抓去训话挨板子,一个个都调教的言行板正。
大哥二哥见惯了好的家教,自然看不惯这种,同他们根本不是一个门路,任谁看都是隐忍着,此刻却也有些坐不住。
大哥说了几句‘坐好’,但是根本没人理他。
他是个书生,可韩家这群野小子都是武夫啊。
从小摔打大的,声音不阔,根本管不住。
我被吵的脑子都糊了,不快两个字写满眉头。
孙嬷嬷也有点招架不住,却又不能说什么,说了也没用。
因为大太太确实很想管控,但是压根管不住!
只能叹了口气尴尬的对孙嬷嬷说道:“我算知道我嫂嫂为什么嗓门儿那么大了,管这么些野小子,怪不容易的……”
孙嬷嬷笑了笑,没有说话。
说也奇了。
韩家世代都是书生,都是做文官的,到大太太爷爷这,还做了回宰相。
怎么子子孙孙的,就都习武了呢。
不过那些侄子们,倒也不都是不稳重的。
韩绰就很稳重,他不吵也不闹,就斜坐在自己席位上吃苹果,时不时瞧着那群闹腾的家伙笑一笑,颇有副山贼大哥的味道。
大太太没招,只好去求他:“绰儿,你倒是管管他们呐,还吃不吃了?”
韩绰回头,好像方觉这样不妥,于是握起手用骨节敲了敲桌子。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了。
听到敲桌声,那群混世魔王纷纷回了头,看向韩绰,一副听待指示的样子。
韩绰倒也没装模作样摆大哥架子,只道:“在别人家呢,好好做客。”
山猴子们顿时兴致全无,无精打采的往自己座位上走,满脸被扫了兴的模样。
有个年纪小些的不高兴,心直口快的说:“都说咱们回家吃去多好,偏要来姑母这里坐,没劲透了!”
韩绰闻言蹙了眉头,冷眼瞪他:“长姐刚入宫,你们陪陪她不成么?我平日里就这么教你们的?”
韩绰变了脸色,那群山猴子都跟着变了脸色,一个个正襟危坐,几个大点的上来劝他息怒,那个抱怨的小侄子忙捧了酒杯上前去给大太太认错。
一时间,方才还上房揭瓦的一群小崽子,都上前来给大太太献起殷勤了。
“姑母您吃这个。”
“姑母这杯我干了!您瞧着!”
“姑母有我们呢,我们在家多住几天陪你好不好?”
大太太感动的热泪盈眶,听到那个说要住几天的又立刻清醒,摆手。
“……那倒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