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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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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世舞步]
噩耗传来的时候,月见初正提着裙摆在满室悠扬的古典乐声中翩翩起舞。飞扬的裙裾染上金色的阳光,宛若花丛中嬉耍的彩蝶,和着婉转起伏的曲调拨开层层涟漪。
她想着,等他回来,一定要告诉他,她已经有能力去参加舞会了。她想象着挽上他臂弯的情景,然后在众人惊羡的目光中步入光影璀然的舞池。
然而,乐声停下,等待的人却还是没有回来。
骗子。明明说好了一回来就先来找她的。
她微微不满起来,泄愤般用力推开厚重的木门。然而门还未打开,便听见外面有声音低低传来,在寂静的廊道里格外清晰。
“库洛姆,阿纲的事情暂时先不要告诉阿初。”
什么事情?
手中动作一滞。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脚下已经先意识一步冲了出去:“你们在说什么?!”
低声交谈中的两人顿时惊愕地回过头来,几步远的地方正站着个十六七岁模样的少女。
阳光从高大的窗棂上洒落,染上少女单薄的身体。光影交错间,她努力睁大着眼,脸色却仍旧一点一点苍白下去。“发生……什么事情了?”
库洛姆垂下眼睑,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脸上带着异样的悲伤。山本的眼下泛起浓浓的倦意。他看着她,最后终于不得不别开视线:“谈判破裂。阿纲他……”
[幼兽]
他死了。
脑海中久久回荡着这三个字。仿佛魔咒一般盘旋环绕,然后撕扯开浑身的肌肤、器官、细胞,剥离出血肉模糊的心脏。
月见初疯狂地奔跑在走廊上,不顾身后众人的劝阻,像是失了心一般只知道一个劲地向前冲。跌倒了再爬起来,爬起来以后继续奔跑,跑了几步又一次重重跌倒,然后再爬起来。
就像是永无止境的轮回一般,她拼了命地迈动双腿,却仍是看不见出口的位置。
她想,这一定不是真的。
那个人明明说过会回来的。他不是会言而无信的人。
她觉得,大家一定是在骗她。即使愚人节还没到,但一定是觉得她从来没有上过当,所以才用这样拙劣夸张的谎言来欺骗她。
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的——!
等她跑到门口的时候,绝对又可以看见那个家伙像以前一样站在她面前,弯起眉眼,露出连春日阳光都无法比拟的、干净柔软的笑容。
就像……就像、就像那个时候一样——
[第一个雨季]
青年独自一人撑着偌大的雨伞,步履悠闲地漫步在西西里岛潮湿的冬季街头。他来到这里不过一月,这一日总算得空能够出来,品味这座美丽岛屿的风土人情、以及延绵不绝的雨季。
也许是因为周末的缘故,即使到处都是雨水蔓延的痕迹,广场上依旧人来车往、纷繁喧嚣。天空降下灰白的色调,雨珠接连不断地打破耳畔的人声笛鸣。
“啪哒哒——”
突然有急促的脚步声穿透人群,分开雨幕,猝不及防地闯入耳中。紧接着,一个瘦小的身影便拨开人流匆匆跑来。那人带着大大的鸭舌帽,整张脸都掩盖在阴影下面,不过看上去似乎是个少年的样子。
青年不由自主停下脚步,正打算像其他行人一样侧身避让,却听男人愤怒的吼声猛然撕裂空气:“别跑!小兔崽子!看我不打断你的手脚!”
少年回头望了眼后面追赶的大汉,下意识加紧了脚步,却未察觉脚下高起的台阶,一不留神便重重摔在了地上。
湿漉漉的鸭舌帽沿着雨水的痕迹狠狠甩开,一头漆黑如墨的长发顿时沾着雨水落在了水洼中。
原来竟是个女孩子。
青年眨了眨眼,看着倒在自己几步远处的少女,似乎有些怔愣。
就在他出神的这几秒钟时间里面,少女已经挣扎着站了起来,一手捡起掉落的帽子,一手捂着膝盖的位置跌跌撞撞地又向前冲来。只是这一次,还未等她跑出几步,便被后面赶上来的大汉毫不留情地扯住了手臂。
“这一次看你还怎么跑!”男人的脸上是凶狠的恶意,握住手臂的大手不断用力。少女吃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下一秒却不甘示弱地抬起头来,眼中流露出冷然的倔强:“我是不会把东西还给你的!”
“兔崽子……”
男人说着就要一拳挥下去,谁料刚落了一半却被生生止住。众人的目光顿时落在男人身后的棕发青年身上。
那人抬起头来,露出一个斯斯文文的笑容,左手却丝毫不肯放松地握紧了男人正打算施暴的右臂。他勾了勾唇角,流畅的意大利语脱口而出:“不好意思,我的妹妹给您添麻烦了吗?”
“妹妹?”
男人犹疑地看了眼棕发棕眸的青年,视线狐疑地瞟过手中黑发黑眼的少女,脸上明显带着不信,“这个是你妹妹?”
青年探出头去,微笑的双眼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少女的模样,点头道:“正是。”说到这里,他停下动作,只一眨不眨地笑看着眼前的男人,直看到对方讪讪地收回了拳头,这才不紧不慢地又道,“不知道我妹妹给各位添了什么麻烦,竟然要先生拳脚相向?”
他说着,已不动声色地挡在了少女面前,看似削瘦的身体里散发出凌然的气势,声音却依旧温和有礼,“有什么不敬的地方,在下为她道歉。”
大汉们面面相觑了一番,最后还是由刚才的那个男人开了口:“这个家伙可是偷了我们的钱包!道个歉就想解决了?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闻言,青年脸色一凛,毫不犹豫地回头对着身后的少女呵斥道:“Emi!”
少女浑身一颤,惊异地一抬头,却在看清男子脸色的时候猛然一怔,随即不情不愿地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青褐色的皮包。
青年不动声色地接过,面带歉意地递给对方,同时又从外套内袋里拿出一张银色的信用卡一同递过去:“是在下管教不严,实在抱歉。这就算是补偿各位了。”
大汉满脸狐疑地伸手接过,又和身后的同伴们低声议论了番,本欲再说些什么,却猛然感到一股摄人的压迫感。他看了看眼前微笑的青年,又看了眼那人身后的黑发少女,终于撂下一句“以后管好你妹妹!”便带着同伴匆匆跑远。
人群再次热闹起来。
青年摇了摇头,一低头正对上一双墨黑的双眼。少女满脸警惕地看着他,伸手将沾满泥水的帽子带回头上:“我是不会感谢你的。”
青年失笑:“我可没说要你感谢我。”顿了顿,他透过雨帘望了眼不远处高悬的石钟,又低下头来嘱咐了句,“以后可不要再做这种事情了。回去吧。”
他说着便向前走去,然而只走了几步便听见身后有脚步声缓缓跟上来。他想了想,终于又回过头去:“我说……你跟着我做什么?”
少女倔强地睁大了眼,漆黑若子夜的眼眸固执地盯着他。她皱了皱眉,有些不情不愿地张了张嘴,出口的竟是熟悉流利的日语:“我说了我是不会感谢你的!”
青年愣住,脸上流露出莫名的动容,但又随即被无可奈何所代替。他走过去,将手中的雨伞往少女头顶移了移:“难道你是希望我感谢你给了我这样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
少女不说话,只是一味地盯着他。
青年有些头疼地望向远处钟面上指示的时间,冷不防恍然大悟般“啊”了一声,有些不确定地弯下腰去对上那双漂亮的黑瞳:“你不会是……没有地方去吧?”
少女脸上闪过一瞬的窘迫。她红了红脸,随即又恢复了一开始的桀骜姿态:“吵死了!”
青年笑起来,伸手将雨伞又往那边移了移。雨珠落在伞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来我家吧。”他笑着,朝她伸出手去,“我叫沢田纲吉,你呢?”
少女微微愣住,有些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眼前的青年,帽檐下的双眼却亮得骇人。她低下头去,注视着那双伸至面前的大手许久,终于迟疑着抬起手,缓缓地放了上去。
掌心中传来的触感温暖柔软,她想起来,在进孤儿院之前,自己也曾有过一个哥哥,会用这样干净的手牵着她,拥抱她。
她下意识紧了紧握住自己的手掌,缓缓抬起头来:“月见初。”她看着眼前的青年,眸中倒映出对方明亮的笑靥,“我可是好好地有着‘月见初’这样一个名字的。不是什么‘Ami’!以后不许你乱叫!”
“是!是!以后我就叫你‘阿初’吧,怎么样?”见少女没有反驳,沢田满意地点了点头,嘴角又不由自主荡开笑容,“我们该回去了,阿初。”
那一年,西西里岛的冬季依旧浸润在亚热带地中海气候湿冷的雨季中。天空是灰白色的空茫,雨滴却几乎透明到会发出湛蓝的光芒。
最初的时候,月见初正是少女最美好的二七年华,而沢田纲吉也不过二十有一。
他们相遇的第一个雨季,空气里有微微的暗香浮动。
[嘶喊]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究竟有多久。明明是平时走惯了的长廊,她知道大门就在不远的地方,可无论她怎样卖力的奔跑,这一次的光明却显得格外遥远。
就在前面!
少女的瞳中闪过一瞬即逝的狂喜。她加快了脚步冲出去,却在刚刚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冷不防被人扯住了手臂。
“小姐!”是一直负责照顾她的女仆Francesca的声音。
月见初没有回头,只不断挣扎着,像是用尽了毕生所有的力气,不管不顾地只为挣脱对方的束缚。
她的力气大得惊人,Francesca几乎就要拦不住她。就在这时,前方远远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银发的青年阴沉着脸色走过来,浑身都是湿冷冰凉的气息。
Francesca怔了几秒,垂眸道:“岚守大人。”
狱寺没有回应,只是直直走到月见初的面前,停下脚步冷眼看着困兽般挣扎的少女。然后,他抬起右手狠狠一个耳光下去。
“啪”的一声,震住了所有的人。
月见初终于停下了所有的动作,满脸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看向眼前的男人,努力睁大的黑瞳中依旧是多年不变的倔强和坚持。
嘴角渗出浅浅的血丝。她却感觉不到疼。
狱寺看见她惨白的嘴唇动了动,最后却没有发出一个音节。他别开视线,然后毅然越过她向着门内走去。
就在即将迈进大门的那一刻,青年突然又停下了脚步。他没有回头,只是声音比往常更为冷淡压抑:“把这家伙带回房间关起来。等她什么时候冷静了再放出来。”
“是。”Francesca点头应下,然后扭头去看月见初。少女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毫无生气的样子就像是死去了很久一般。
然后,少女的喉中猛然爆发出凄厉的尖叫。
“啊——”
宛如丛林中最后一只幼兽的嘶鸣,撕心裂肺,尖利得像是能够撕裂头顶灰白色的天空。
[十二点的钟声]
月见初在自己的房间里呆了三天三夜。按时吃饭按时睡觉,比往常不知乖巧了多少倍。库洛姆来看她,看见少女披散着一头如瀑青丝坐在房间里厚实的羊毛地毯上,却只穿着一件无比单薄的白睡裙,整个人透明得几乎要消散在空气中。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了想终于还是没有进去,伸手掩上了房门。
阿初。阿初。
月见初坐在地毯上,反反复复在心里念着这两个字。念着念着又觉得不太对劲,便又念出口来。
她想,那个人念着这个名字的时候会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呢?满足?安详?还是宠溺?
又或者——会不会就像她念着他的名字时一样、感觉到满满的幸福还有些微的酸涩呢?
阿纲。阿纲。
就好像这样念着,然后眼泪就会不由自主地从眼眶中溢出来。
“啪”。
第三天的夜晚。十二点钟声敲响前的那一刻。
月见初看见自己压抑了三天的眼泪悄然落在身前的羊绒地毯上,又迅速晕染开去。
她抬手抹掉,却有更多的液体顺着眼角不住滑下。然后她又更加用力地去擦,紧接着又会有更多的泪水浸湿她的手背。
“停下来啊!停下来啊!停下来啊!……”
“铛——”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
停不下来了,所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