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合集》张七蒲

3、彼时少年

　　我的小时候，矫情一点来说，一半是明媚，一半是忧伤。这一半，恰好以我十岁为分界点。
　　十岁之前，因为父母工作太忙，我长住在奶奶家。

　　奶奶对我大抵是十分宠溺的；小时候，不爱学习，沉迷电视，甚至养成了看着电视才吃饭的坏习惯。每天早上，我的起床铃声，就是电视机里叽叽喳喳的声音。中午吃饭的时候，奶奶就搬一张小椅子，让我坐在离电视远一点的地方，边吃饭边欣赏节目。所以，当别人的童年都是与同伴玩耍，和父母一同出游时，我的童年，只有那一方小小的电视机。

　　童年的改变，来自于我十岁时，家庭的那场重大变故。那场变故之后，我跟着父母离开了奶奶家，到了较为偏远的地方。可以说，离开了都市。

　　记忆中，最深的，是每天放学回家那条长而无尽的小路。从城市刚到这个家的时候，我对那些不规整，充满碎石的小路十分憎恨。没有爷爷奶奶的接送，10岁的我，每天都要经过这条路。那时的我，背着重重的书包，手里攥着晚上的晚饭，在这条恐怖的小路上踽踽独行。每次放学的时候，我习惯抬头看天，当云淡一点，泛着清白色的光事，我便相见今晚这趟“旅行”是顺利的。而当天空的云凝在一起，蒙着黝黑色的面纱时，我变开始担忧今晚自己的安危。

　　那些没经历过乡间长路的人，可能会天真的以为，乡间的小路，都是团簇着鲜花，柔白的鹅卵石填充着这条小道。太阳亲切地挂在空中，小草在微风中自得的摇曳。可惜，我记忆里的乡间小路和这恰恰相反。最让我痛苦的，是不知何时开始，有人在那条本就难走的泥泞小路上，养了几头猪。这几头猪成了我童年最大的阴影。每次我人还没走进，那几只猪就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一般，嗷嗷直叫。那交杂着凄凉和不安的叫声，久久回荡在我的脑海里。让我至今难忘。

　　我第一次见打水机也是在那个时候。以前在奶奶家，要洗脸，打开洗浴间的的水龙头就可以了。可来到这里，没有自来水这种城里玩意儿。要喝水，要洗脸，去井里打。头一次见抽水机的时候，我自然非常激动。抽水机上的那个小柄，压下去，就会从另一处的小口中股股流出水来。那水，你探手摸去，温温的，和冰冷的自来水完全不一样。和我们同住的老人家，都直接拿嘴对着小口，手轻轻地摇动着小柄喝水。

　　可日子久了，你就知道，用这抽水机是多痛苦。先不说整个村子，就一个抽水机；光是那太阳还没出来，就左手右手各拿一个空桶的阿姨们，就能毁了你想清清爽爽上学的期望。所以，小学时期的我，脸总是透着油腻的光亮。那个时候，我还喜欢装阔，对别人对我一直是油脸的困惑，我总是硬着脸皮说，这是因为我每天抹着爸爸从国外带来的最新款雪花膏。

　　其实，日子过的清苦是清苦，但苦日子却比城里的阔日子来的有趣。犹记得我和其他细丫宝一到放假，就拿着3毛五分钱，一股脑的挤到村头的小店里，买几包唐僧肉，再加上一盒火柴。悄悄地埋伏在李奶奶家的窗户口。等李奶奶从厨房进了里屋，我们就踩着砖头飞速地拢她家的一些扁豆，丝瓜。然后在工地的沙堆边上，用砖头干草搭起简易的烧烤架。

　　那时候，我们的宗旨就是“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大家哪里有什么干净的工具，就将那些东西堆在砖头上，等玫红色的扁豆角外侧卷起，里面泛了黑时，我们就将这些豆角拉出来放进嘴里。然后，人人都张着嘴，“呼呼”的向外出气。

　　我们最喜欢的，还是浇饲料。我家要种东西，爸爸从不知哪里，搞来一堆化肥，我就拉着我的“手下”帮爸爸浇化肥。我那个时候，还不知道化肥是什么做的，那个黏黏糊糊的样子，总是让我想到以前在奶奶家吃的巧克力。我每次边搅和化肥，边幻想着自己在搅拌一大碗巧克力汁。直到爸爸告诉我，那是猪的排泄物。

　　一直到现在，我都在思考，这些古怪的经历到底给了我什么？对于外人来说，我势必是可怜的，大概大家同情我家道中落，隐隐的觉得我心里一定会受到重创。可是，我没有。我觉得，我到现在一直还算阳光乐观的原因，可能是我的父母。他们在经历了人生的重创之后，没有整日借酒消愁，哀怨人生；或者直接把我丢给爷爷奶奶。而是带着我，到另一个地方，重新开始。

　　年轻还小的我，只是隐约的感到自己生活的变化。而已经三十而立的父亲，却仍能在人生跌落低谷的时候，提着从小未见过的化肥袋，在小院里，因为我的巧克力幻想，朗声大笑。

　　父母给与了我们的，不仅仅只是生命。他们还给了我们整个童年。我现在望着那些十几岁的人生里仅仅只有学习，补习班的孩子，对自己能够在那个年纪体会过一番农村之乐而抱着感恩的心。

　　怎样的童年才算是幸福的？这个命题，我想是无解的。有些人，出生在中产阶级，他们跟着父母从小耳濡目染着礼仪仁道，为人处世，长大后的他们，在旁人眼中，谦逊有礼，处世老道。你或许会说，这些人的童年一定幸福。可有可能，他们只是长年跟在父母身后，在父母的办公室里，学习着这些为人的方法。

　　童年，最好笑的一点，就是它并不能由它的主人公创造，而它的模样，完全由一些天生的因素所刻画：你生在怎样的家庭，你周身的环境是怎样？还有你的父母的性格，甚至是你的同伴。而这所有的一切，刻画出你的性格，却和你本人毫无关系。

　　悲凉一点想，并非所有人生来平等。

　　所幸的是，我虽然童年遭遇变故，但总算还是平平安安，无忧无虑的过到了现在。现在的我，坐在明亮的教室里，双手还在键盘上飞速的跳动。我享受了正常孩子所应该有的一切，我很幸运。写这些的时候，我在想，当年那些光着屁股追在我身后的孩子们，过得怎样了。是不是所有的孩子，都能摆脱他们天生所有的桎梏，在城市里找到一处栖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