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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已完成 ...

  •   《梦还仙影录》开篇云:
        混沌初开了,九州天地定。尧舜起盛世,五帝并三皇。大禹治水功堪伟,人间流芳无数! 女娲补天,亚当夏娃,夸父逐日,织女牛郎。文章千古事,都付与那累牍连篇做传。
      商纣无道,周武成王,子牙封神,天地更张。漫说玉宇华堂,且言十殿阎王。人间了无生死念,地狱自做鬼来传,为人恶多尽磨折,规劝世人积善念,阴骘幽王自鉴! 三界轮回,苦行皆得道。名缰利锁,富贵钱财,最是祸水难填。修得有容无欲界,人生得尽欢!

         一 疯道人

        话说冀州夏国府有位夏公子,名梦还,一生下来,院落苍梧之上忽然有凤和鸣,声彻万里,久久方去,家人以为祥瑞之兆,皆大欢喜。其父承袭祖辈尚武之风,见这孩子骨骼健壮,遂悬弧于庭,设宴庆贺。

        这夏公子聪慧过人,自幼好读礼乐圣贤之书,到了弱冠之年,才高八斗,也多少习得家父一些武技,为人生性淡泊,清心寡欲,更是视金钱如粪土,弃功名于敝屣。其父世代簪缨之家,见这孩子无事功名,心下不免忧虑,于是便要一个心思的开导儿子,谁知这夏公子偏又脾气执拗,常因此避而外游,寄情于山水。家人见教子无望,好在门庭繁盛,便也再未加训导,索性听之任之。

        这日,夏梦还外出交游,在大街之上却见到一个疯道人。这疯道人生相清瘦,穿着一件直缀道袍,破烂陈旧,手里拿着一尾蝇尘,脚踏芒鞋,来到一纪家府上,便是一阵叩门叫嚷。这纪家府上乃是此地大户,庄上纪八员外生性凶恶,手下更有一班恶仆的拥护,平日欺压邻里,横行无忌,别人躲他们都来不及,这疯道人居然赶上门叫嚷,不禁引得许多百姓的伫足观望。

        夏梦还深感此事蹊跷,当即夹杂人群之中。
        疯道人的吵嚷,早已惊动纪府,只见一个老苍头首先开门,随后涌出来一班仆从,齐声叫道:“何人在此吵嚷?当真好大的胆子!”那老苍头一眼看到疯道人,本见得百姓围观,还道有人闹事,可一看他疯疯癫癫、眉花眼笑的样子,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心想原来是个疯子,正待命人将其打发开去,那疯道人反而迎上前来,说道:“这位爷,贫道这厢有礼了。”

        那老苍头微微一怔,随即骂道:“去你的,谁要你这臭道士来见礼,识相快快滚到一边去。”那道人嘻嘻一笑,说道:“贫道此番登门造访,想要见你家老爷,以贫道随身的两件宝贝换些银两。”那老苍头咦的一声,不觉把目飞快地在对方身上一扫,说道:“你敢情有宝贝?倒拿出来大伙瞧瞧!”满脸尽是怀疑之色。

        众人见这疯道人衣不蔽体,听他自言宝贝之事,均想“这道人想是又说疯话了。”夏梦还站在人群之中,却隐隐觉得这道人非同一般,深感此事奇巧,难以捉摸。

        只见那道人兀自一副笑嘻嘻的模样,一抬双脚,分别脱下脚上的芒鞋,并着手间的蝇尘,一并递到那老苍头面前,郑重其事地道:“这两样东西可是贫道的身家宝贝,本不轻易许人,奈何需钱使唤,掂量着还可以值千儿八百的银两,这就忍痛割让,换取一些钱财。”那老苍头尚未等他说完,早已怒不可遏,戟指骂道:“臭道士,敢是戏弄本大爷来着。”说着一记巴掌掴向那道人脸上。

        夏梦还眼见那道人瘦小的身躯,倘若被打着了,非要翻个筋斗不可,不料啪的一声过后,那道人一动未动,脸带微笑,那老苍头却忍不住哎哟了一声,大声叫痛,自己左边脸反倒平添了一个深深的掌印。
        众人心下大奇:“怎地这疯道人没叫痛,他反倒叫来?”
        那老苍头挨了自己一记耳光,深感邪门,口中叫道:“妖道,大伙并肩子上啊!”一声呼喝,他手下众恶仆早已取出家伙,蜂拥而上,便要一举击毙疯道人。

        夏梦还见事已至此,当即挺身而出,伸手劝道:“纪府诸位好汉,看在夏某薄面上,放过这疯道人罢!”那老苍头一班人忍不住回头,一看之下,不约而同停下身来。那老苍头随即强颜欢笑道:“原来是夏公子在此,恕老仆一时失察,未能发现公子。也罢,看在令尊夏国侯和公子的份上,老仆就卖个人情,放过这疯道人。”说毕一挥手,命家丁先行回去,临进府时,又道:“我家老爷改日尚有要事造访令尊,盼公子相为传达。”回头狠狠瞪了那道人一眼,径自回府而去。

        众百姓见纪府人等回转,吁了口气,也便纷纷散去。大街之上便只剩夏梦还和那道人两人。

        那道人朝夏梦还先看了一眼,然后再凝视半晌,赤着双脚便走了过来,兀自捧着他那双鞋子和蝇尘,说道:“这位公子气宇轩昂,果然是人中龙凤,尔后定有奇遇。只是贫道观你眉心紫气缭绕,来日也难免大难上身。贫道这两件宝贝于公子正好有用。这样吧,贫道送佛送到西,且成全于你,再给你三样宝物。”也不见他双手动作,手掌之间已多了一柄宝剑、一块方盒和一个葫芦。

        只听那道人继续言道:“前两件宝贝加上这三件,本是千金难买,不过贫道见你非世人之可比,爽性便收你千两黄金,权当赠与。”
        夏梦还见他以五样物事索要千金,突然仰天大笑起来。
        只见那道人脸上一沉道:“你所笑何来?敢是不信服贫道这五件宝贝?嘿嘿,凡人毕竟是凡人,又怎知我这五宝的神奇之处?贫道这双芒鞋,乃是当年夸父逐日所穿,可以日行千里,云游天下,一个平步青云便是九万里之遥;这把蝇尘名为拂天尘,乃上古镇元大仙之物,驱恶逐鬼,扫邪除佞,最见法力;这宝剑名曰古木清泉宝剑,又称上清剑,乃是从苍梧山栖霞洞千锤百炼而成,神剑利器,威不可挡;盒中之物乃是一对情侣妆,分别为钿雀霞衣和西赤服,乃是西王母左右金童玉女所遗留下来的,系织女以天衣无缝的手法所做,水火不侵,能避百毒;最后这葫芦更为至宝,可以解除凡人一切大难,你又何以敢小觑?”

        夏梦还道:“非是我敢小视道长的五宝,想见道长乃修行得道之人,又怎么可以为尘世间的蝇营小利所诱,贪图钱财,未免令人齿冷!”

        那道人一听此言,忽然也是哈哈大笑,说道:“看来公子果然通达,诚非人世须眉浊物可比。时不相瞒,贫道道号上清,因大道初成,眼看世间人心叵测,追名逐利,往往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是以欲筹经费,建造道观,广施道学,这才有此等以宝求财之事,尚请公子见谅!”

        夏梦还听他此番言语,不觉肃然起敬,连忙赔礼道:“原来如此,请恕小生适才无礼,多有冒犯!道长既需费用成立道学,不才自当鼎力资助,这五件宝贝可万不敢受!”
        上清道人道:“这五宝公子既不敢收,世间还有谁人可受?公子切莫推辞。人言无功不受禄,贫道取汝千金,又岂无回报之理?何况此五宝对公子以后,尚有很大帮助。”

        夏梦还推辞不过,当下只好拜领,回府径向父母言说筹备千金一事。夏国府虽家基殷实,但这千金亦非小数目,其父夏国侯虽多少恋财,好在夏夫人面软,娇惯儿子久了,也撺掇着夫君出了这千金之资,因此博得儿子日后的长生平安,福莫大焉!

         二误入仙源

        夏梦还送走上清道人,得了五宝,亦毫不在意,将其留置家中保管,只是闻说那双芒鞋可以日行千里,甚至一个平步青云便是九万里,倒着实不大相信。某一日风和日丽,天清气爽,夏梦还辞了父母,脚踏芒鞋,带上古木清泉宝剑,径自西去赏景游玩。

        在他穿上芒鞋,走动之时,却没有任何异状,心道:“怎么不灵?想是宝物尚有什么咒语驱动,可惜当时没有询问上清道人平步青云的法门。”微感失望,只得一步一步行出冀州城。

        到得城外,但见青山含黛,绿水相迎,一派生机勃勃的象。夏梦还心想:“我此番要去何处赏景呢?听说西方极边处山高水远,却是景致绮丽,倒不妨一观。”随后一想,他又立时觉得所去之处,极其遥远,自己不知何年何月方至。他心下正自计议,奇迹出现了,自他足底突然生出一朵蘑菇云彩,夏梦还登时腾云驾雾的飞上了半空,他大吃一惊,险些从云间栽了下去。只觉自身乘着祥云越飞越高,俯瞰山川大地,已然渺如太仓一粟,只觉畅美难言,竟然毫不惧怕,心道:“没想到腾云驾雾有如此妙法!”突然又是惊叫一声:“哎哟,可不知我飞到何处才是尽头?此番却又如何降落云头?”眼看自己越非越远,飞出了冀州,飞过了莽莽高原,飞过了一片绿洲,浮云掠过身边,飞鸟远在足下。

        须臾,前方下界忽现出一崇山峻岭,连绵起伏,云雾迷梦,如临仙境,心想:“此处倒是个好去处,能下去就好了。”他念头乍生,顿感足下祥云冉冉下落,山呈现出它的峻伟,地显示出它的博大。片刻之间,耳边风声息止,自己双足已然着地,来到一片竹林之间。

        夏梦还大喜过望,心下只道:“妙极,妙极!我这一番云起雾落,实是出于一念而见神奇,敢情这芒鞋乃系意念所动?”惊喜半晌,这才四下观望,只见周围尽是乔木翠竹,郁郁苍苍,繁密之极。远远只见一个樵夫口里哼着山歌,背着一捆柴火缓缓走近。他不知自己到了何处,连忙上前打个问讯,道:“借问小哥,不知此处是何地界?”

        那樵夫停下身来,向他瞧了一眼,微现诧异之色,说道:“此处乃是天之涯、海之角,人间的尽头。不知公子何方人氏?何以至此?”

        夏梦还答道:“小生冀州人氏,因闻西方仙景奇致,慕名前来游赏。由于不识路径,特来向山人请教!”那樵夫一发惊奇道:“冀州距此五万四千里,未知公子花费多少时日方至?委实令人惊佩!”夏梦还一笑道:“也就半天时光。再借问一下,前方可有奇山胜景可堪供赏?”

        那樵夫听他半日便能从冀州到此,料知此人必有异术,当下说道:“过了这个竹林,乃见迷雾峰,颇有仙境之气,过了迷雾峰,前面有个金光岭,听说岭间常有金光闪烁,只是从来没人去过。”夏梦还大喜,心想:“这金光岭既无人去过,那我就更非去不可。”当下告别樵夫,径往前去。

        出得竹林,眼前顿时白茫茫一片,云雾缭绕,烟霞氤氲,行足一里,奇景顿现,只见自云天之上到山地之间,云封雾索,天然而成一道屏障,几乎挡住了去路。他心下正迟疑间,迎面陡然卷过来一阵狂风,霎时天昏地暗,风云失色。他心下暗叫:“不好!”一道闪电划过身旁,惶恐之下,心思一乱,立时疾堕而下。下界树木浓密,竟无降身之处,他只觉得树枝冲刷着自己的脸面、四肢和躯体,周身火辣辣的,好不疼痛。

        夏梦还闭紧双目,任由云雾颠簸,树枝扑打,过不多久,砰的一声大响,己身已然重重的摔落在地,额头金星直冒,脑中一阵眩晕。睁开眼挣扎起身,身上的衣衫划破了一大块,衣不蔽体,情形狼狈之极。四下一望,不远处一叶涓涓溪流横过眼前,连忙跌跌撞撞的奔到跟前,洗了把脸,面庞疼痛稍抑,可全身还是酸痛不止,不禁喟然一叹:“唉,此番为顾赏景,不欺却落得如此光景。”当即躺在草丛之中,略示休息,不敢在腾云驾雾,迈开大步,一阵穿行,便走出了这块林地,眼前顿时现出一座绮丽的玉山,闪耀着琉璃色的光泽,实是平生之未见。

        夏梦还大喜,连忙奔到近前,但见石壁平滑如玉,光溜异常,宛然鬼斧神工镂削而成。绕过白玉石小丘,即听到轰隆隆的水声传将过来。抬眼望去,面前现出一回环缭绕的小湖,近处湖面一平如镜,幽然静止,游鱼出没其间,恬丽清和;远处白浪翻腾,水沫洄漩,缘自一条高约数丈、犹似倒悬之匹练的瀑布,奔泻而下,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放眼望去,烟水鸿洞,光景迷蒙,清风徐至,丝丝水之清香扑鼻而来,使人全身感觉凉沁沁的。兼而湖畔山岩之上的水藻薹藓,交相辉映,更显得水木清华,风致幽绝。

        夏梦还直看得心驰神摇,意兴湍飞,来到湖畔掬了掊湖水,送入口中,甚是香甜,一连喝了几口,方直身站起,兀是赞叹不已。眼见皓月东升,山色迷暗,心中计议,索性今宵宿此,当即寻了一下榻之处,仰身而卧,翘起双腿,双臂为枕,侧着头睡卧湖中。湖光潋滟,明月辉映。岸边几株琪花异草,在晚风中轻轻摇曳,令人顿生水月镜花、恍如隔世之感。如许清宵良夜,夏梦还本无半点睡意,然而景致满眼迷人醉,不知不觉中,他渐渐合上眼,开始走入了梦境之中。

         三鱼美人

        湖,依然是这汪明水湖,周遭情形,一如起初。只是耳畔却传来一阵倏忽声响,谛听之下,竟似有人舞剑,却不知从何处传来。他大是惊异,循声四顾,半点人影也无,心下正自纳罕,却发现皎洁的月光斜斜照在湖中匹练也似的瀑布之上,隐见瀑布内侧人影飘忽,淡如清烟,若非明月照应,几难发觉。他心中甚是好奇:“瀑布之内怎地有人舞剑?真是奇哉怪也!”模模糊糊之下,那人影起纵飘浮,犹如鬼魅一般。朦胧之中,只见那人正自持有一柄青光霍霍的长剑,朝着瀑流连连挥击,似欲要冲突而出。剑击之下,光芒闪动,如同屏障一般的水流逐渐向外迸出一朵朵水花。本来浑然一体的瀑流,绽裂开条条水缝,却是一显即合,一连几次都是如此。那人手中剑舞,越发难以停歇,且剑势逐次加快,劲力愈来愈强,似有使不完的气力。

        夏梦还心中渐露端倪:“看情形这瀑布大是古怪,水势湍急,犹如天河之水从天而降,势同奔雷。那人似乎被困其中,难以冲突出来,呆会有法子倒要救他一救!”他心下正自寻思,忽感脸上凉沁沁的,身上衣衫潮湿,这才察觉那人击出的水花,被风带起,变做似轻纱如薄雾的水气,弥漫空际,好似下了一阵淅淅沥沥的牛毛细雨,飘散开来,周边之物均皆沐浴在这微风斜雨之间,细密难言。

        瀑内之人挥剑疾舞,精神大振,剑力所至,下泻的流水屏障之间,空隙中分不断有水珠飞溅,激射而出,直迸入湖里。月华明耀之下,但见湖面竟有猩红的血迹溢出,很快扩散开去,融入清澈的湖水之中。须臾,湖面浮上来一条白肚上翻的死鱼。夏梦还大吃一惊,心想:“此人剑力如此之强,倒是见所未见,看来我无需替他担心。何况以我之力,要使他脱身,也实难办到。”那人击流舞剑,气势惊人,噼噼啪啪若是下起了斗大的雨点,一平如镜的湖面在月光映照下荡起粼粼层层的涟漪,圆晕扩散开来,直延伸到湖岸之边。

        夏梦还但见瀑内之人,运剑愈来愈劲,剑身同飞流之势交相碰撞,激射而出的水花越来越大。片时之间,冰雹大小的水珠飞入湖中,水浪四溅,响声不绝,和着瀑布轰隆的飞泻之声,一发显得非比寻常。湖面不断有死鱼浮出水上,猩红的血迹浸染着这一汪碧湖。

        夏梦还凝视半晌,正自出神,突然见得湖面碧浪翻腾,耸起一浪高似一浪的水柱。他心下惊悚之极,不知湖底隐藏着什么怪物,想要张口呼叫,却无论如何喊不出来。只见水浪涌出三尺高许,湖面华光照人,一个人头伸了出来,露出一张出水芙蓉也似的少女脸庞。

        夏梦还万没料想湖底竟有仙女一般的人儿藏身,他忽然但觉脸上一热,只见那少女上身缓缓浮出水面,却赤裸地呈现在自己眼前,双乳挺拔,肌肤胜雪,竟未穿着衣裳。他乃谦谦君子,正待别过头勿视,却见那女子陡然跳出水面,半空之中看得分明,那女子下半身赫然是条红鳞软甲的硕大鱼尾。

        夏梦还心下惊道:“这莫非是传说中的美鱼人不成?”正在这时,他只听得瀑布之中嚯喇喇一声大响,啵的一声,一个须眉戟张的真人破流而出,立在半空,长剑直指那女子道:“鱼美人,你处心积虑从三仙岛借来水帘阵,妄想困住老夫,好让老夫帮你解去束身符,逃入人间。嘿嘿,老夫身为剑仙之祖,小小一个水帘阵又岂能奈我何!还是奉劝你安分一些,好生修行,百年之后,或许尚可成仙成道。阎浮世界,五毒俱生,又怎比仙界超然物外,清迥无尘啊!”

        只见那女子亦停身当空,幽幽道:“仙界太过冷清,殊无人间暖意,何况我辈又屡受上仙管制,失去自由,远远比不上人间的逍遥自在,无拘无束,肯请真人解除小女的束身符。”

        那真人道:“解铃还需系铃人,老夫法力有限,又怎能替你解除。人间苦海,务望回头!”那女子突然怒道:“诸葛乾坤,我知你同上仙沆瀣一气,却也没必要借词搪塞!想你堂堂剑仙之祖,这束身符岂会难倒你?分明是你无心援助,这也罢了,方才你又怎么可以伤及我们同类?这笔血债,我自当记在心里,来日定要讨还。”说罢便欲遁去。

        猛听诸葛乾坤叫道:“鱼美人,你既执意不听老夫劝阻,一心要去凡间,说不得,也只好让你尝尝这人间的疾苦。”但见他剑交左掌,五指捻开,口中念动咒语,使出法力,他左手那把长剑登时变幻成千万只剑影,密密匝匝的围拢了过去,将鱼美人夹在剑网之中。

        只听诸葛乾坤道:“鱼美人,你好歹有八百年的道行,我这‘剑网尘丝’是伤你不得的。不过剑网穿身,尘丝勒心之痛,却是不大好受。只需你及早收回下凡的念头,这‘剑网尘丝’自会消除,否则人间的生死轮回、大苦大悲将会永无止境,倍受煎熬,望你好自斟断。”

        鱼美人遭受剑网穿身和尘丝的抽心之痛,下凡的念头反而愈炽,大声叫道:“诸葛老儿,你休想要我屈服仙界,我永生都不会臣服的!”诸葛乾坤冷笑道:“你既执迷不悟,老夫姑且成全于你,让你真正尝试一下人间的极苦。”大吼一声,蓦然收紧剑网尘丝,鱼美人惨叫一声,登觉眼前情景一变,只感身体灼热,烈日黄沙之下,自己正辛苦劳作,被一群手执皮鞭的恶汉狂劈猛抽,血迹一滴一滴溅在脸上,溅在滚烫的沙地之中。

        一位肥头大耳、满面皱纹丛生的富绅,在一群如狼似虎的家丁簇拥之下,经过自己面前,看到自己的脸,眼睛一亮,忽然走到身前,伸手托起自己下巴一阵端详,眉花眼笑,立即命丁从取出一包纹银,递到那名笞打自己的恶汉手中。那恶汉忙低头哈腰的接在手里,退了开去。自己被带到一间厢房之中,那富绅走了进来,关上门窗,一回身,便猛得扑了过来。自己此刻竟然动弹不得,被摁倒在床,眼见那富绅口角大张,板牙暴突,垂涎直流下来,模糊了自己双眼,心志一片模糊。

        那富绅不在时,又觉自身跪在一处威武森严的大堂之下,面前一张方案前一戴着乌纱帽,头顶“明镜高悬”的官员,猛击惊堂木,戟指直向自己,神色凶恶。几名皂角小吏手捧枥斯,夹住自己双手五指,两边极力猛拉,顿时痛入骨髓。

        鱼美人但觉眼前不断晃动,诸葛乾坤的剑网愈穿愈深,鲜血渗出,无形的尘丝紧束之下,心中绞痛,好比戴上了观音菩萨的紧箍咒,躯体与灵魂倍受煎熬。然而于对方偌大的神通之下,自身八百年的道行竟全然派不上用场。

        夏梦还看到此处,心惊肉跳之余,不禁勃然大怒,胆气陡生,登时激起豪侠之气。摸出腰间的古木清泉宝剑,猛地腾身而起,剑芒起处,不偏不倚正巧击中诸葛乾坤的长剑,当的一声,漫天的剑网立时消失于无形。但听的耳旁诸葛乾坤大喝一声,叫道:“哪里来的凡人,竟敢来破除老夫的法术。”扑通一声,夏梦还只觉身子被人横掼而出,扑通一声,甩落在湖中,一个激灵,他顿时醒转,原来是南柯一梦,不知怎地,自己却落身与那汪湖水当中。

        夏梦还无暇细想,连忙手脚并用的爬上湖岸,身上衣衫早已湿透,好在时节溽热未退,却也不觉寒冷。他想起梦中的情景,四下巡视,一切如故,哪里有什么仙女和真人的身影。心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梦中所见到底是真是幻?我怎会无援无故的在湖中呢?”思索再三,毫无半点头绪,渐觉神思倦乏,正待和身睡下,耳畔忽然传过来一阵凄婉的声音:“公子救我,公子救我!”夏梦还大吃一惊,这声音清晰的传入耳中,真切之极,当即四下寻找那女子的呼救之声。不料他匆忙之下,脚下一不小心,突然摔倒在地,额头端巧磕在地下一块大石之上,人登时晕了过去。

         四梦回

        恍惚之中,夏梦还耳际隐约传来一个女子凄婉的呼救之声。他不觉坐了起来,身子轻飘飘地来到一处荒野上。四周漆黑一团,几株榛树块然独立,树影婆娑,情状若魔鬼般张牙舞爪,黑夜中倍显森冷。

        天上星月俱无,忽然从半空冉冉飘过来一朵云彩,但见一个仙女般的女子于祥云缭绕之下,袅袅婷婷的飘落在自己身前,周身轻笼着的霞光,浅淡朦胧,遮掩住了她那裸露的雪肤,一头乌黑靓丽的长发直披至肩,披散在胸前,圣洁无伦。

        只见那女子剪剪秋瞳闪动着晶莹的泪花,神色楚楚道:“公子救我!”
        夏梦还见她乘着祥云,风一般的飘落在身前,不禁嗫嚅道:“你,你是人还是鬼?”
        那女子轻轻摇头道:“公子莫怕,我不是鬼,我---,实不相瞒,小女乃是一条修行得道的锦鲤,只因思欲凡间,触犯天条,惹怒了上仙,将小女发配水龙王鳌广为妾,小女誓死不从,却被鳌广施以束身符,永缚仙界。尚请公子救我一救,使小女早日摆脱鳌广的淫威束缚,小女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公子的大恩大德。”

        夏梦还听她说得可怜,不觉起了恻隐之心,说道:“小姐性情高洁,怎知命运舛惨,委实令人怜惜!只是我辈凡夫俗子,本领低微,却又如何助你?”

        那女子道:“公子武技非凡,又是上清真人的高徒,自能助小女一臂之力。今日午夜时分,在你栖身之处的洞玉湖中,将有一条水蟒同一条锦鲤缠斗于湖面,那条锦鲤便是小女,届时公子只需以你手中的宝剑,投向那条水蟒,小女从此便可以逃却束身之符,摆脱水龙王鳌广的欺凌。”

        夏梦还道:“既是如此,小生定当依照小姐所言行事。”那女子感激莫名,道:“公子大恩,小女永生不忘。公子现下是在梦中与小女相见。在你梦醒之后,助我击毙水蟒,将会有天雷击你,公子可千万莫要着慌,只需跳入湖中,自会避过此劫,小女嘱咐之事,公子谨记,我先走了。”说罢驾起祥云又自远去。

        夏梦还伸手大叫道:“小姐,小姐!”猛一翻身,人登时清醒过来。但见夜色迷蒙,湖光潋滟,自身兀自躺在洞玉湖畔的草丛之间。梦醒之后,方才的情形历历在目,那女子凄婉的声音,款款的倩影兀自在脑海中萦绕不去。寻思:“听那女子所言,午时将有水蟒出现,我不妨等到那时在说。”一抬头,月近中天,银光洒落下来,湖面澄静如练,微澜不惊,当即盘膝坐定,目视湖心,等待着水蟒的出现。”

        果然等到午夜时分,平静的湖面突然碧浪翻腾,一条硕大的水蟒在水面扑腾着身躯,张口血盆大口,向一条锦鲤连连扑击,声势猛恶之极。那条锦鲤仗着身子灵活轻捷,窜上浮下,躲避水蟒的扑击,已是险象环生,渐渐不敌。

        夏梦还噌的跳起身来,不容细想,掣出腰间古木清泉宝剑,瞅准那条水蟒,飞剑掷出,不偏不倚,正巧扎入那水蟒要害之处。只听湖面传来一阵凄厉的怪叫之声。那条水蟒挣扎了几下,便即僵死湖面,哧的一声,化作一团清气,飞上了天。

        本来夜月晴空的天气,突然之间,但见乌云四合,风雷奔号。夏梦还记起那女子叮嘱之言,慌忙一个纵身,投如湖中。耳闻头顶一道闪电划过,劈啪一声巨响,一记响雷在半空炸了开来。他心惊之下,忘了屏息闭气,一汪湖水入口,登时昏厥过去。

        恍恍惚惚之间,只见那女子嘴角含笑,轻轻款款的来到自己身前,嫣然道:“多谢公子替小女除却鳌广这一大敌,可真不知如何报答公子的大恩大德才好!”

        夏梦还忙道:“小姐说哪里的话呢,扶危救困,原是我辈本分。小生夏梦还,未知小姐芳名如何称呼?”那女子忽尔神色一黯,道:“我是没有的名字的,自从修成人身之后,便受到上仙的管制,不但没有名字,没有人身自由,即使通常为人的生活乐趣也是未曾有过。仙界冰冷,条规森严,稍有人事之念,便会遭到上仙的惩处,小则发为奴妻,供取仙使寻欢作乐,大则打回原形,诛灭元神,永世不得超生,其中之悲苦,自非凡人所能体会。”说到此处,想起自己的身世,自伤自恋,不由得低声嘤嘤哭泣起来。

        夏梦还在旁见了,先不觉黯然,随即豪气陡生,说道:“小姐无须难过,小生不才,自当全力相助小姐早日脱离苦海。”
        那女子听他说得豪爽,不禁破涕为笑,道:“公子真愿帮小女脱离仙界?我---我---”她激动之下,言语哽咽,竟难以为继。
        夏梦还信誓旦旦的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此生若不助小姐脱离仙界,绝不为人。小姐既无名姓,小生便给你取个名字。”稍一凝思,接着道:“小姐常在我梦中出现,名字便叫梦娇吧,这姓嘛,鱼者,美人也,就做虞姓可好?”
        那女子大喜道:“梦娇,虞梦娇,果然好名字,从此我便叫虞梦娇。嘻嘻,没想到如今我也有名字啦!”欢喜之情,溢于颜表。
        虞梦娇沉浸在这初尝人事的喜悦当中,过了半晌,她忽然似乎记起什么,问道:“公子,不知你离家至此,已有多少时日?”
        夏梦还诧异道:“算来已将近两天时日了,小姐问这干么?”虞梦娇道:“公子多有不知,在仙界一天,便是人间一年,公子离家这么许久,家中定会生出什么事来。”轻挥柔荑,夏梦还面前立时出现一座宅院,细瞧之下,他不禁吃了一惊,眼前出现的画面竟然便是自家府上。

        夏府一如往昔,只是多了几分萧瑟和冷寂。大堂之上,一个老者端坐太师椅上,举头望这窗外玉盘相似的圆月,愁眉苦脸。一位妇人跪在神龛之前,双手合十,连连作揖,口中默祷些什么,神情虔诚之极。
        游子多时不归,尊堂鬓前平添几缕白发。这一老一妇正是夏梦还的双亲,他望着二老已现苍老的容颜,心痛如割,热泪不禁潸然而下。
        只听虞梦娇娓娓地道:“公子乃是大孝之人,思亲心切,人之常情。只是你久离家乡,令尊令堂杳无公子音信,自然愁肠成结,百忧俱生,不如此下公子便回府去见父母。公子此刻真身尚浮在湖面,我且将你的真身守护,在你魂归故里,探望双亲之后,务须在天亮之前赶回,否则魂魄永难回到真身,公子可要谨记!”说罢,虞梦娇正待送他回去,却见夏梦还足下芒鞋,祥云起处,他的身影登时飞了出去,飘向了远方。她心下惊喜:“没想到他还有如此腾云驾雾的本领,看了我逃离仙界定然有望了。”

        五 离魂

        夏梦还的逐日芒鞋飞行神速,转瞬间便到了夏府门外。
        天热勿燥,小心火烛。大街之上,一个更夫挑着灯笼,敲打着梆锣,从自己面前走过,竟自恍然未觉。他踯躅到自家门外,伸手便要去叩门,突然一想:“我现在可谓清风一缕,一影孤魂,贸然叫门,常人看我不到,还道闹鬼,势必引起一场大乱。”当下轻轻一跃,轻飘飘越过门墙,来到大堂之前,父母的寝室内烛光闪烁,一个略嫌苍老的声音传了出来。

        “夫人,这都三更天啦!快些早睡。”
        只听一个妇人低沉着嗓音无力的说道:“老爷,我睡不着啊!唉,咱们还儿离家都一年多了,不知现下身在何处?是生是死?想起来便令人揪心。要前些日子,上清真人来府上,说咱们还儿好造化,仙山奇遇,有一个仙女侍奉左右,衣食无忧,享着清福,恐怕在这查无音信的日子里,老身早便急出大病来不可。”
        夏梦还魂立窗外,听着父母的对答,不觉黯然神伤。
        只听父亲安慰道:“夫人,你就不要替还儿担心了。说起那上清真人,也实乃一位修行得道的神人,他既能如此说,想来定是没错。想昔年孝子董允深山遇七仙女之事,如今仍是盛传不衰,成为人间一桩美谈,那董允无非孝心感动天地,才有此般福遇?天太晚呢,不要多想,还是保养身体,早日休息为是,不然有一天还儿突然仙山归来,见你这般样子,可不知有多难过!”
        夜色沉沉,堂内高烛明耀。
        夏梦还轻轻一纵,从窗口飘进屋中,只见父亲佝偻着身躯,渐渐睡去,母亲睁着朦胧的双眼,望着窗前明灭不定的烛火,口中兀自喃喃不休。
        她看起来瘦了许多,神情显的疲倦之极。她望着摇曳不定的烛光,晃来晃去,似乎一下子明亮起来,渐渐弥漫了她的视阈。恍惚之间,只见一个人影飘了过去,青衿长衫,俊颜含笑,可正不是她念兹在兹的还儿么?
        夏夫人陡见爱儿,喜极而泣,一把将儿子拥在怀里,哭道:“儿啊,这些日子里你去那里呢?可想煞娘了.”母子二人抱在一起,都哭作一团。
        夏夫人只听儿子道:“娘,孩儿现下安然无恙,你老勿要挂怀,等儿办完要事,自会回府团圆.”
        夏夫人急道:“怎么,你还要离开娘么?你究竟有什么要事?”只见儿子轻轻一笑,道:“到时娘自会知晓.时候不早了,还儿该走啦,母亲大人多保重身体.”

        夏夫人见儿子双足渐渐离开地面,越飞越高,正自洒泪告别。她情急之下,失声大叫道:“还儿,不要走,快回来,不要离开娘!”叫喊之下,人猛然仰身坐起,四下一团漆黑,声旁有人慌道:"夫人,夫人,你怎么啦!快快掌灯."却是夏国侯,不知何时,屋内烛光早熄,有丫环闻声进来,点亮烛光,眼前登时一片通明.
        夏夫人歇斯底里,兀自挥手大叫:"老爷,老爷,我见到还儿了,快,快把还儿追回来,他,他要离我们而去!”夏国侯急道:"夫人醒醒,还儿在仙山之中,现下岂能回来?是你在做梦啊!”
        过了半响,夏夫人才平定下来,但似乎还能感受到母子相拥而泣的那份温情.屋内经夏夫人这么一闹,所有人都无心安睡了.忽听外面有仆人急惶奔进来,急道:"大事不好了.少爷所住的那所禁室,房门大开,屋中的锦盒不翼而飞.”

        夏国侯吃了一惊,连忙奔去一看,果真不假,不禁甚是惊异,心道:“这锦盒乃是后来为了防盗贼偷取,特请上清道施法禁锢,除了还儿可以动得之外,一般是拿不走的,怎么可能失窃?”回想起夫人适才那番举动,不觉疑心大起:“莫非真是还儿回来取走不成?可是他为什么不再一见父母呢?”夏国侯所猜想的这一切,作为凡人是永远无法索解的.原来锦盒的不胫而走,正是夏梦还的灵魂所为.

        夏梦还的灵魂走进母亲的梦中,挥泪作别之后,回到自己屋中,走到荼蘼架前,他那会说话的鹦鹉,眯着眼睛正打着盹,对夏梦还的到来,一无所觉,想起往日自己回来,它总会欢喜雀跃的喊着:"公子回来啦!公子回来啦!”可是如今自己却是魂归故里,无人得见,不禁唏嘘无已.

        天近四更,夏梦还突然想到虞梦娇,她那凝华圣洁的身影总在脑海中浮现,记得上清真人传给自己的宝物之中,有套钿雀霞衣,乃是女子衣妆,当即取过锦盒,回头留恋不舍的再度瞧了家里一眼,径自离开。

        夏梦还行至城南,遥见一大片林子之间,荒冢孤垒,坟前不时有蓝幽幽的磷光闪耀。想起这里以前常常闹鬼,向来渺无人迹,自己此番魂游至此,反倒感觉世人的胆小和羸弱。他记得虞梦娇所嘱,当即未敢停留,正要腾身返回,猛听见头顶一个雷吼瓮鸣的声音喝叫道:“何处孤魂野鬼,还不快快随本使回归地府,更待何时!”抬头看时,只见一个头大如斗的夜叉,手持双叉,直飞而下。他大吃一惊,眼见巡夜叉带领一大群鬼卒,来势汹汹,连忙抽出古木清泉宝剑,以防不测。

        那巡夜叉见夏梦还气度非凡,又有宝剑在手,倒不敢轻易施威,试图探知对方的来历,问道:“你是哪班的鬼使,何以深夜在此游荡?”夏梦还见对方气焰叫嚣,想是平时横行惯了,不禁激起了性子,反问道:“你有是哪路的鬼卒,敢在此卖威?”
        那巡夜叉称夏梦还鬼使,还算客气,不料对方竟直称自己鬼卒,不禁勃然大怒,当即挥手道:“给本使快将这不知好歹的小子拿下!”说罢手下众鬼卒大呼小叫,蜂涌而上。
        夏梦还宝剑在手,毫不畏惧,唰的一声,横剑挥出。古木清泉宝剑挥舞之处,光芒四射,登时劈翻了几名鬼卒。巡夜叉见他宝剑竟有如斯威力,倒不敢小觑,口中念动真言,双叉虚空指处,便是三五鬼卒,轮番冲击。
        夏梦还究是凡人,虽仗着手中宝剑,刺杀鬼卒,然却无法破解巡夜叉的法术。众鬼卒前呼后涌,不断生衍递增,不知何时方能扫除干净。眼看如此拖延时日,总有天亮之时,到时自己可真正成为孤魂野鬼了。
        那巡夜叉也明白这一点,不禁桀桀冷笑道:“臭小子,你到底是什么来历?倘若告知本使,倒还能留你一条活路,否则要你堕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夏梦还最忌威胁二字,听那巡夜叉之言,大声叫道:“本公子用不得你胁迫!”一咬牙,长剑疾舞,反倒迎前冲杀,直逼巡夜叉而来。巡夜叉深惧他手上宝剑之威,向后退出几步,急急念动真言,鬼卒愈集愈多,俄尔间便是千百之众。

        夏梦还望着眼前黑压压的鬼卒,张牙舞爪,面目狰狞,前赴后继的涌将过来,右臂渐感乏力,自觉坚持一个时辰也难,到得天亮之时,自己总不免魂飞魄散。倘若为了活命,要他向那巡夜叉屈从投降,他生性硬朗,却是难以办到。

        想到慈母思儿心切,终日恍惚的情景,念及严父期求儿子福遇归来的愿望,不禁黯然神伤。更多的是,在那笼罩着愁云惨雾的仙界之中,尚有他梦中的娇娘正期盼着自己,救她脱离苦海以及望穿秋水的期许和等待。这一切的一切,或许都会在未料的时间中破灭,演绎一出天上地下、上穷碧落下黄泉的悲歌!

      六夜游神怒斥巡夜叉

        夏梦还的真身在避过天雷的劈击之后,遂浮出水面,虞梦娇将他送到岸上,百灵呵护,万露滋养,一双妙目神情的凝视着这伟岸的身躯,英俊的脸庞,是那般的真切和可亲.虞梦娇对着他,似乎可以幻想起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人儿在还魂之后,谈笑风声,素质无华的情态.
        月亮照在湖心,照在他脸上,也照亮了虞梦娇的芳心.
      梦中的郎君啊,不知你现在可曾想我,有个今生来世的伊人在侍君左右。眼前的人儿呵,不知你何时方能还魂归来,同侬朝夕相处,休戚与共!
        噼啪啪一声晴天霹雳,打断了虞梦娇的神思,她抬头望去,刹那间但见天昏地暗,风起云涌,一道金光划过眼前,三尊金甲神兵从天而将,出现在她面前.
        当先一神人手掌一伸,一道闪电疾劈而至,咔的一声巨响,在虞梦娇与夏梦还的真身之间炸了开来,将虞梦娇隔了开来,只听那神人道:"大胆鱼精,竟敢谋害凡人性命,该当何罪?快随本神面见上仙,听候发落!”
        虞梦娇慌忙跪倒在地,大声喊道:"上神,小女冤枉,这位公子现在余息尚存,非是身死,请上神明断!”那神人大怒道:"掌嘴,竟敢同本神狡辩.”啪的一声,虞梦娇玉脸之上,已着了那神人的一记耳光.
        那神人不由分说,一声喝令,左右两名神兵便即奔将过来.
        虞梦娇给对方重重打了一记耳光,被打的头昏眼花,不禁激起性子,赫地站起身来,愤然道:"上神既要冤枉小女,小女也不能束手就擒,一任枉自谴责,只好得罪了.”双手指处,平空突然飞过来一座大山峰,径向三名金甲神兵压了下去.
        三神大惊,没料到虞梦娇有如此移山法力,连忙施以“长身法”,三神身躯登时拔高千丈,将那座飞来峰推了开去,砰的一声惊天巨响,撞到了远处一座高山,山石乱迸,砸平了一片树林,声势煞是惊人。
        虞梦娇趁机抱起夏梦还的真身,正待逃遁,半空蓦地一根大杵飞击而至,却是那金甲神人的降魔杵。这将魔杵乃自古之神器,降妖除魔,最见神力,只要被碰着了,任你有偌大法力,亦在劫难逃。

        虞梦娇抱着夏梦还真身,难以抽身施法,眼见降魔杵击来,情急之下,手中却摸到夏梦还的拂天尘,一看便知非凡之物,当下想也没想,夹手将拂天尘抛到半空,漫天的尘丝刷地缠在降魔杵上,降魔杵竟然难敌拂天尘之力,被甩到了茫茫夜空之中,不知所踪。

        三神吃了一惊,眼见拂天杵光环笼罩,回到虞梦娇手中,忽然一惊:“这莫非便是拂天尘,此物乃上清真人所有,怎会在她手中?难道这鱼精竟与上清真人有渊源?鳌广啊鳌广,我等本想借机为你报仇,也该你命蹇,不想对方有上清真人为助,此番只好作罢。“言念及此,三神当即驾金光离去。

        原来水龙王鳌广为夏梦还飞剑所杀,魂归地府,为报杀父之仇,处心极虑的贿赂丰都城狱卒,传言请求仙界当差的密友代为报仇,正是那三名金甲神兵。三神计议,在除去夏虞二人之时,一面让巡夜叉相助,半道将夏梦还的灵魂拿下,囚禁地府,让其永生难以回其真身,一面三神亲自出马,借名夏梦还离魂之际,强说夏梦还已死,乃虞梦娇所害,以仙界立法公办,不可谓不高。

        虞梦娇借拂天尘却敌而去,心下稍松,眼见东方将欲破晓,而夏梦还的灵魂始终未见回体,心中不禁焦虑异常。想到他的逐日芒鞋飞行神速,料来早该返回,她却如何知晓夏梦还此刻的危境?

        时光一点一滴的流逝,夏梦还也似乎感觉到自己的灵魂随之渐渐流逝。他手中的古木清泉宝剑,在挥杀当中,渐渐闪耀着熠熠的光芒,几乎洞彻整个天地,剑身未到,众鬼卒远远便即吱呀着扭动身躯,随风而逝。然而围过来的鬼卒,无穷无尽的集涌,实是除了拼杀,其它一切办法也难施行,夏梦还不禁发出最后的悲呼!
        天上启明星出现了,预示着天将亮了。
        一家农户屋檐下,一只公鸡挥动着翅膀咯咯地叫,开始演练登上檐顶之前的放声高唱。这时,启明星忽然闪闪放着光芒,那只大公鸡开始有些踌躇,迟迟不愿登上屋顶。但见湛蓝的夜空中,飘过来一朵五彩祥云,飘呀飘的,便飘到了这片林子上空。

        “ 咦,底下做什么呢?怎地如此吵嚷?待本神下去一看究竟。”说着,只见一神人按下云头,看到巡夜叉率领手下的魑魅魍魉正与一个青年公子厮杀。那公子此下业已显的精疲力尽,唯独手中那柄宝剑绽放着光芒。
        那神人见状,连忙喝止道:“本神到此,尔等还不住手!”巡夜叉百忙之中,回头一看,吃了一惊,认得来神乃是上界之夜游神,连忙撤叉收法,躬身迎前道:“小神不知上仙法驾至此,务乞恕罪!”夜游神睁着铃铛般大小的眼睛,瞪视巡夜叉道:“你因何施法要来对付这位公子?快快如实讲来?”巡夜叉连声道:“是,是。小神奉命夜间巡视,收管人间四处的孤魂野鬼,见他一缕孤魂在此游荡,想要捉他回地府,不料此人仗着宝剑厉害,公然拒捕,是以---”
        夏梦还还没等他说完,连忙抢前说道:“上仙明鉴,我此身本在山野游玩,因思念双亲,暂离魂回家探视父母,之后正要魂反真身,谁知半路却遭这鬼差的拦阻,并欲捉我,无奈只好与之动手。我此刻尚未身死,倘若没能遇上上仙,我这大活人可真要变成死鬼了。”说到至此,不禁黯然泪下。
        夜游神点头道:“此乃孝子,委实令人可敬。”回过头怒斥巡夜叉道:“混帐东西,没见他额头上阳气正盛么?居然强加于人,待本神奏知十殿阎王,定要制你失察不明的大罪。”
        巡夜叉登时慌了手脚,磕头捣蒜的哀求道;“上仙息怒,上仙息怒!”夜游神怒喝道:“还不快滚!”巡夜叉连声道是,径自化清风而去。
        夏梦还忙上前道谢:“多谢仙人是非明断,小生真是无以报大德!”夜游神道:“公子就不必言谢了。天立时便亮,还是趁早还魂以免再生意外。”说罢驾着祥云而去。夏梦还对天朝拜了几下,心中意念转动,驭动逐日芒鞋,登时脚底生风,片时之间到了洞玉湖畔,虞梦娇早已心急如焚的苦苦收侯。

         七冲出天河界

        夏梦还再度醒转,只见身畔坐着一少女,笑吟吟道:“谢天谢地,公子终于还魂归来,这可急死我啦!”夏梦还仰身坐起,看到那少女袒裎着滑如羊脂般的身子,迷人的不沾染稍许的绮念和暧昧。眼见佳人如玉,妍若春花,晨光斜斜地洒在她晶莹凝华的肌肤上,但觉春光满眼,熏熏然心魂欲醉,几乎使得他心猿意马,浮想联翩。

        那少女见夏梦还痴痴地瞧着自己,反倒仰着脸,嘴角含笑道:“怎么,公子不认得我了吗?我是梦娇啊!”夏梦还连忙道:“梦娇,你可知现在的你比梦中的你何止要美丽千倍万倍。”

        虞梦娇含笑不语,却见夏梦还一起身,从身下摸出一块锦盒,从中取出一件东西,说道:“梦娇,你来穿上这件仙衣我看看。”虞梦娇顿觉眼前一亮,问道:“是给我的么?”当即接在手里,却见夏梦还转过头对望湖中,不禁奇道:“公子干么背着脸?这东西怎么穿啊?”
        原来她久处仙界,竟不晓人事。
        夏梦还没奈何,只得回头走到虞梦娇身前,可是一看到她那赤裸的身子,一颗心便砰砰直跳,当即强定心神,帮做将钿雀霞衣穿好。

        虞梦娇一声欢呼,只觉穿在身上的衣物舒服之极,欣喜之下,她身子不觉飘了起来,在夏梦还身边飞过来绕过去,如同一只翩翩起舞的彩凤,煞是好看。

        夏梦还听着她欢快的笑声,望着她飞到湖心翩翩点水的身影,只觉眼前一切是那样的妙不可言。坐在湖畔,潭映丽影,飞流喷薄而下,周边花木扶疏,春风和煦,全身轻飘飘地。

        只见虞梦娇飞身回来,见到盒中还有一件衣物,和自身的颇为不同,当下问道:“公子,这件衣服我能穿么?”夏梦还道:“这身是男装,不合你的穿着。”

        虞梦娇一双妙目忽然在他身上一扫,笑道:“要么公子穿上这身我瞧瞧!”不由分说,上前便来解他身上衣裳。

        夏梦还瑟缩了一下,忙道:“梦娇,别,别,还是我来吧!”虞梦娇嘟奴着小嘴不依,硬是帮着他脱下外衣,然后很细致轻巧的给他换上那件西赤服,两相一比较,果然是衣色秀美,丰容华瞻,端的相得益彰。

        虞梦娇一旁直瞧得连连叫好,夏梦还却不由得脸面通红。他虽贵为富家子弟,府上多美鬟俏婢,却从来不让女子卑躬屈膝的服侍自己。方才还是首次同年轻女子隔的如此之近,是以不免略有羞涩之态。

        但见虞梦娇纤手一伸,挽住他的胳膊道:“我以后就唤你梦郎好了,省得公子长公子短那么生分。在我俩没能离开仙界之前,我先带你游览一番。”当下抓紧他手,蓦地携着他飞身而起,一一游览仙界的三十六洞天和七十六福地。

        夏梦还有着腾云驾雾的经历,却也只觉和她在一起,飞天游景,说不出的畅美难言。而有佳人为伴游赏这仙景奇致,则更是夏梦还所梦寐以求之事。

        两人飞在半空,意兴阑珊之际,本来笑魇如花的虞梦娇忽然粉脸渐现隐忧,道:“梦郎,我真希望咱俩可以长此下去,可是这又怎么能够?仙界天条森严,绝不允许和凡人来往。此次能否逃出仙界,实是很难说得紧!真不忍心你陪我冒这个大险。当初我求你,原是出于本心,可是现下将要面临这一大难关时,我却说不出的后怕。我若没能逃出仙界尚不打紧,可是你却永生难以超生。你,你不如还是回人间去吧,这一段时间的相处,我已心满意足。”说到此处,言语哽咽,不禁黯然泪下。

        夏梦还听她说得动情,凄婉欲绝,不由得倍是感动,当即大声道:“梦娇,总之咱俩是同生共死,永不分离。我决意要做之事,是不会改口的,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甘愿。”

        虞梦娇深情地望着他,低声唤道:“梦郎!”夏梦还伸过手,握紧她手,叫道:“梦娇!”两人不觉相拥在这天地之间。

        在仙界边缘,有座无顶山,直伸上三十三重天之外。无顶山之间天开了一条口子,乃是混沌开天辟地之时,遗留下来的,称做天门峡。横过天门峡,便是天河界,这天河界乃是通往阎浮世界的必经之路,波浪翻滚,水势湍急,险恶异常,又无桥可渡,一旦落入天河,无论人神均皆化为脓水。

        这日夏梦还在虞梦娇带同之下,悄悄潜伏在天门峡外。两人藏身一块大石之后,偷眼瞧去,只见天门峡走道两旁,均有神兵把守,壁垒森严。在走道上方的千丈崖外,横出来一石耸,其上一个庞大的绿目怪,俯首下探,惕守警戒。

        夏梦还倒吸口冷气,望向虞梦娇。虞梦娇低声道:“梦郎,前方的阵仗你怕是不怕?”夏梦还强颜欢笑道:“这又何足为惧,我此下身有家师传给我的宝物,怕他何来?”

        虞梦娇道:“上清真人虽威名远播,可执守天河界的刑天,也非等闲人物。我且教你一个隐身法,这天门峡兴许可以轻易度过。”说罢附口在他的耳边默受口诀,半晌,虞梦娇问道:“梦郎,你可曾记住?且试试看!”

        夏梦还一点头,侧首暗下记忆口诀,口中低声默念,蓦地里他项上人头顿时隐没于无形。虞梦娇不觉低声笑道:“梦郎,隐身术须全身皆隐,瞧你现在这般情状,倘若给那些神兵发觉,哪里还有命在?!”

        夏梦还连声道是,低身一阵念叨,终于隐去了全身。虞梦娇隐身之后,同夏梦还悄无声息的走向天门峡。到得堤边,众神兵或站立防哨,或走动巡逻,果没一个发觉。

        夏梦还心下惊喜,尾随虞梦娇一步一步向前走去。突然之间,头顶嗷嗷传来怪叫之声。只见两道蓝幽幽的光芒直射下来,映在夏虞二人身上,两人不禁机伶伶打了个冷战。

        虞梦娇抬头一看,但见那头绿目怪目迸绿光,射出慑人心魄的寒光,立时警觉,暗道:“不好!”回手一把抓住夏梦还的胳膊,急道:“快走,咱们的隐身术被那绿目怪看破,小心应付!”

        夏梦还尚自浑浑噩噩,便听得头顶风声劲疾,轰的一声,一块大石从天而降,砸落下来,却是头顶那绿目怪所掷。虞梦娇拉紧夏梦还的手,纵身一跃,躲过石击之险,早有神兵拦将过来。
        虞梦娇急道:“梦郎,你以上清剑防身,拂天尘给我。”夏梦还听说,连忙先自递过拂天尘,再从腰间掣出古木清泉宝剑,稍一迟疑,一神兵方天戟已搠将过来,声势惊人。
        夏梦还大叫一声,仰身便倒,方天戟一击落空,他只吓得瞪大了双眼,心神怔忪不定。他这一仰身倒地,脸面朝上,只见那绿目怪又自从上扔下一块巨石,直直地向着自己砸落下来,心下暗叫:“我命休矣!”他来不及动身躲避,手中古木清泉宝剑却本能地加以挥挡,光芒暴起,但听一下犀利的声响过后,那块巨石顿时分作两半,飞向两边,正好砸翻了两名赶来攻袭的神兵。
        虞梦娇见他倒地,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竟不顾自身扑向夏梦还。

        便在此时,只见当空一神威凛凛的天神,手里拿着一面照妖镜,高声喝道:“大胆鱼精,还不快显出原形。”一道长长的光芒照射下来,无情的映在虞梦娇身上。她大声呼叫,登觉光芒刺眼,周身一阵抽痛,身体似乎便要逐渐收缩变小。

        夏梦还见状,大叫道:“梦娇!”蓦地一挺身,挡在虞梦娇身前。那天神见夏梦还挡在她面前,不禁大怒道:“凡夫俗子,居然敢阻挡本伸施法降妖!”阔口一张,喷出一股狂风,将夏梦还吹到一边,早有神兵前来捉拿。

        虞梦娇在那天神照妖镜法力的照射之下,得夏梦还挺身相救,心中感激,眼见梦郎被擒,心知逃离仙界无望,当即跪下求道:“刑天,求你放过这位夏公子,他只不过是一介凡人,被我无辜带累,小女但凭发落便是。”

        刑天冷冷道:“鱼美人,你倒多情的很啦。你先前屡有下凡之念,多蒙剑仙求情,方得以从轻发落,嫁于水龙王为妻,不料你谋杀亲夫,此番居然敢付诸于行动,私逃仙界,当真乃仙界所不容。本神今日可要按天规处置,将你打回原形,以免仙界常规为你所破。”说罢,一摆照妖镜,法力遽增,光芒比起方才却不知要强出多少。

        虞梦娇心冷无已,深知己身若复原形,这八百年苦苦修行,便又要毁于一旦,若欲再修炼人身,非千年可成。想到从此同眼前梦郎一别,而后永难再见,不觉泪眼滂沱,黯然神伤。

        绝望之中,眼见照妖镜对着自己,看不到自己的人影,只看到一束光芒源源不断的奔涌而来,看到和自己曾经携手飞游仙界的夏梦还,看到这个凄冷的仙界那些堂而皇之,却又无异于魑魅魍魉的神兵天将,看到滚滚天河之外的人间,一股悲怆之意袭上心头,暗道:“别了,梦郎!”渐渐合上了双眼,恍惚之间,仿佛自己又变成了一条在水里自在来去的游鱼,生生不息。

        八阴阳生死隔

        正当虞梦娇绝望之际,蓦地里一道剑光飞出,如同流星疾矢般划向长空,当的一声大响,邢天手中的照妖镜登时支离破碎,闪耀着万点琉璃的火星洒落峡谷之中。
      一道光芒破灭了,另一道光芒应运而生。
        古木清泉宝剑闪动着神异的光芒,活灵活现在半空一个盘绕,意气昂扬的飞回到夏梦还手中。
        他耳闻虞梦娇凄婉的呼叫之声,望着她与自己诀别的情形,当初乞求自己救她那回肠九转、铁心亦柔的哀愁,又似乎涌现心头。内心深处只觉自己无能之极,当初答允她的诺言,如今居然难以兑现,此番又有何脸面立在这天地之间?想起自己曾言同生共死的豪气壮语,一股悲愤之气冲涌而起,再也忍耐不住,长啸一声,天地回响,猛然挣脱神兵的把持,一剑掷出,光芒大炽。他盛怒之下,飞剑击出,凭借一己微力,居然将上古宝镜击碎,实是出乎意料之外。

        邢天大怒,从天斜飞而下。
        夏梦还手执宝剑,一伸手拉紧虞梦娇,心中默念,芒鞋起了神效,载着二人飞速朝天河彼岸而去。一个平步青云遥遥九万里,邢天腾云驾雾的本领再高,于平步青云之下,永远望尘莫及。
        邢天眼见二人便要飞过天河界,急忙施法命雷电狙击,但听轰隆隆,劈啪啪两声巨响,电闪雷鸣,双双齐下。
        虞梦娇有八百年的道行,雷震电殛,均皆不惧,而夏梦还却乃凡人,又如何禁受得住?电劈而至,虞梦娇施法全力替挡过去,而闷雷掩袭而来,虞梦娇却是回天乏术。

        夏梦还只觉嗡的一声大响,登时从云头急堕而下,落向波浪滚滚的天河之中。
        虞梦娇惊叫一声,赶落在夏梦还之先,伸手将他接在怀里,回头见刑天领着众神兵已从后追来,连忙急驭祥云,飞过天河界,飞入了阎浮世界。
        天条有曰:仙界诸神,未在上皇奏准之下,私入凡间,将为大罪惩处。
        刑天眼睁睁的停身天河界上空,遥望着夏虞二人的身影渐渐远遁。

        终于逃离仙界,来到了人间,然而夏梦还却已气若游丝、奄奄一息了。
        虞梦娇心中伤痛欲绝,连声呼唤:“梦郎,梦郎!”
        夏梦还强颜微笑道:“梦娇,你、你终于可、可以脱离苦海,我真替你高兴!我、我是不行的了,我——”虞梦娇忍不住泪流满面,摇头道:“梦郎,你不要再说了,是我害了你!”
        夏梦还面带一丝笑容,道:“梦娇,别说傻话了。在、在我临死之前,我想回家看父母最、最后一眼。我和你相处那段美好时光,我,心满意足,可父母那,我总还有许多牵、牵挂---”

        虞梦娇泣不成声道:“梦郎,我这就送你回家。”她紧紧抱住夏梦还,用自身的体温不断给他传送热气。她驾着祥云,心头悲怆,只觉云朵晃晃悠悠的在天空飘荡。
        夏梦还心事未了,强撑着侧首朝下界望去,寻找回冀州的路径。
        虞梦娇压低云头,但见下面栉比鳞次的房屋掠过眼前,高山大树横过身边,心中一片空蒙。
        过了半晌,方听夏梦还微弱的声音道:“梦、梦娇,前方下界便是冀州城了,城南乃是夏府的庄院。飞入冀州城,虞梦娇果见居南好大的一户庄院。
        时近黄昏,冀州城华灯初上,万家灯火,夏府更是烛火辉煌。虞梦娇抱着夏梦还飞降在院落之中,正巧撞见一名小鬟,那丫头见一美丽少女抱着一人,俏生生突然出现在眼前,吃了一惊,问道:“你是谁啊?怎会进入我家府上?”走近一步,院落走廊的烛光映在夏梦还的半边脸上,她蓦然失声叫道:“天啦,是我家公子爷!”那丫鬟不知深浅,连忙向回便跑,奔入屋中道:“老爷,夫人,少爷回来啦!”

        只听里屋两人同时叫道:“什么,还儿回来了?他、他人在哪里?”跟着便见得夏氏夫妇奔出屋来,看到一女子怀中抱着一人,缓缓走近。夏夫人首先奔到跟前,看到了夏梦还眼睁一线、了无声息的模样,心下猛地里便是一沉,只觉脑门一黑,气血上涌,身子朝后便倒。

        霎时之间,夏府中人惊做一团。夏国侯乍见爱儿归来,尚不知发生何事,却斗见夫人委顿在地,一挺身,一口气没转上来,竟此一命归西。这下可谓晴天霹雳,饶是他一介须眉,惯经风浪,可是眼前所发生的突变,还是令他禁受不起。
        早有丫鬟扑到夏夫人跟前,众声齐呼,悲天恸地的将夏夫人抱进屋中。虞梦娇抱着夏梦还,见此突变,也是始料之未及,心知这夫人定是梦郎的母亲,一时竟不知所措。

        夏梦还眼见人影晃动,悲声大起,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量,竟尔挣脱虞梦娇的怀抱,跌跌撞撞进了屋中,床上直挺挺躺着一人,赫然便是自己的母亲,蓦地嘶声悲呼,扑到床前,但见母亲双目紧闭,鼻中早已没了气息,不由得失声哭叫:“娘,娘,孩儿回来了,你怎么忍心先还儿而去!”

        虞梦娇跟了进来,劝慰道:“梦郎,你不要这样!不然你娘在九泉之下会很伤心的。”夏梦还突然直起身,痴痴地道:“九泉,九泉!”说罢,身子一歪,居然就此含笑而去。

         九 黄泉路上  

        虞梦娇忽见夏梦还的灵魂从身壳中飘了出来,直飘向了屋外。她大急叫道:“梦郎,等我!”当即化作一道金光追了出去。

        夏梦还灵魂出窍,一路晃晃悠悠直奔九泉,意欲追回母亲的魂灵。他刚飘出数里,虞梦娇随后已赶了上来,叫道:“梦郎,你怎么不等我啊?无论如何,我也要帮你将母亲从黄泉路上救回不可!”

        夏梦还见她跟来,自是欢喜,一点头,抓住她手,疾赶而去。
        两人一路飞行,未几,便见得前面有黑白无常曳着索链,押着一人直奔酆都城而去。
        夏梦还一见到背影,认出正是母亲,慌忙叫道:“娘,我来救你!”说话之间,一个平步青云,已双双赶在黑白无常之前,拦住了去路。
        黑无常大怒道:“哪里的妖人 ,敢挡本使去路!”哭丧棒一挥,直奔夏梦还而来。夏梦还哪敢怠慢,抽出腰间的古木清泉宝剑,叠起精神应战。

        白无常见机,连忙押着夏夫人,正待先走,却被虞梦娇拦住,道:“乞请神君,放过这位夏夫人吧!”白无常向她细瞧了一眼,狞笑道:“小小鱼精,敢来作怪!”口中长约三尺、赤红如血的长舌,陡然如同一条毒蛇,蜿蜒而出,直奔虞梦娇的面庞。

        虞梦娇知白无常长舌带有脓液,倘若一粘身非得肌骨糜烂而死。一摸身上拂天尘尚在,当下唰的一抖拂尘,径缠向白无常的长舌。以软攻软,白无常舌系于鄂间,显然极为不利,倘若两相缠在一起,虞梦娇只需用劲抻带拂尘,白无常长舌定非扯断不可。
        白无常急忙长舌陡缩,手中生死令牌直掼而出,夹着熊熊磷火飞向虞梦娇胸前,情形极是可怖。虞梦娇吃了一惊,不敢用拂尘去拨,急忙一飘身,躲了开去。不料生死令牌一经发出,永无止歇,便始终跟着敌手不放,虞梦娇几下风行飘避,却无法摆脱生死令牌的追袭。

        那边厢夏梦还宝剑在手,为救母亲魂返人间,拼力对敌。
        他自幼习得一身武艺,虽难比鬼神法力,但仗着上清宝剑在手,黑无常一时倒奈他不得。夏梦还抽空见虞梦娇跳转腾挪,受白无常生死令牌的追袭,正自狼狈周章,忙道:“梦娇,快躲到我这边来!”

        虞梦娇听说,便疾趋了过来,转战黑无常。夏梦还瞅准生死令牌飞来的方向,赫地一剑劈出,登将生死令牌斩作两截,呼的一声响,磷火暴突而出,森冷的黄泉道上登时一片光明。

        虞梦娇转了对手,但见黑无常哭丧棒夹着呜呜声响,颤悠悠直击而来,当即一甩拂天尘,斗地缠住哭丧棒,运力一绞,黑无常哭丧棒脱手。与此同时,白无常也是处境堪危。他生死令牌被破,再无法器可施,另外还得分心押送夏夫人的灵魂,而夏梦还拼了性命,挥舞手中上清宝剑,光芒万照,白无常身为鬼使,最惧光芒之袭,自然非之敌手。

        黑白无常见情势不妙,当即争相挨在一起,互相计议,随后念开咒语,引动招魂幡,蓦地但见四下里阴风惨惨,众多亡魂从四面八方齐涌过来,个个满身血污,伸手顿足,凄声喊冤。

        夏虞二人大吃一惊,同时觉得自地底下也伸出手来,均皆抓住两人双腿,强拉带扯,张牙舞爪,好似夏虞二人乃是他们众多亡魂生前的大仇人,个个一副欲食其肉、啃其骨的森森嘴脸。

        虞梦娇见状连忙道:“梦郎,快随我腾身上空。”当即挣脱众亡魂的箍拿,飞立在半空,然而半空也有万千亡魂争相前来。她情急之下,拂天尘连连挥舞,讵知她拂天尘这一挥舞,众亡魂突然尖声哭叫,片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她始知这拂天尘有驱鬼辟邪的神效。当即漫天挥动,登时便破了黑白无常的亡魂阵。

        黑白无常对望一眼,正待回阴曹搬兵来救,忽见上空飘下来一道金色条幅,幅上写道: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该夫人阳数未尽,有神人起死回生的妙药灵丹相救,特敕令尔等放魂回返真身,不得有误!

        黑白无常躬身应道:“谨遵上仙法旨!”取下夏夫人头上的定身灵符,复又推上了平阳道。夏虞二人大喜,当下离开黄泉路,径回夏府。

         六情归何处

        夏夫人前脚刚踏入鬼门关,夏梦还后脚便走上了黄泉路,一时间夏府上下哭声一片,倍是凄凉.正在这时,院落林荫树下,不知从何处步出一位羽衣是冠的老道来,口中道:"夏府众人不必悲伤老道来矣.”
        夏国侯抹眼回看,认得来人乃是上清真人,连忙上前见礼.
      上清真人还了一揖道:“贫道晚来一步,贻致夏国侯徒自伤悲,恕罪!恕罪!”
        夏国侯忙道:"真人严重了,快请屋内说话."当即命仆人看茶,恢复一往礼制.
        上清真人见他家中大祸,居然处事不乱,心下也不禁佩服起来,未及就座喝茶,便来到夏夫人眼前,略加端详,从衣袖当中取出当日给夏梦还的哪个红葫芦,拔下葫塞,从中倒出一颗红色的丹丸.

        夏国侯人等心中惊疑不定:"莫非这小小的丹丸便能救夫人活转过来?”早有丫环端过来一杯热水,接过丹丸给夏夫人喂入口中.夏夫人此身已死,牙关经闭,丹丸却不立下便能服入.只见上清真人摆了摆手,示意那丫环让开,然后伸掌对着夏夫人口中,吐出一股白气,丹丸登时入腹.
        夏国侯瞧得心中辘轳不定,忍不住道:"真人,莫非拙荆还有生还之机?”上清真人转过身来,微微额首,又自从怀中取出一卷金色条幅,交给夏国侯,道:“烦劳将这条幅在香案之前焚化,贵夫人自当还阳.”
        夏国侯大喜过望,急忙亲自在院子中央设下香案,不出半会,夏夫人手脚一动,果然生转过来.夏府上下见此顿时惊喜交加,无不欢欢喜雀跃.
        上清真人遂后又在夏梦还头顶虚弹几下,击醒他的元神,夏梦还登时亦活了过来.只见屋外人影一晃,虞梦娇笑魇如花,已然站在众人面前.
        夏夫人母子双双还阳,劫后余生,不禁抱头大哭起来.
        虞梦娇笑吟吟瞧着这一幕母子团员的情形,亦代之欣喜不已.夏国侯对着上清真人,忽尔一揖拜倒,道:"拙荆和犬子性命,多蒙道长相救,夏某当真感激不尽,无以言谢!"

        上清真人呵呵道:"夏国侯不必如此,快快请起.算来夏府该有此劫,本来无需老道出面,便可轻易化解,未料人事有变,方致于此,老道也有不虞之失!好在言人自有天相,老道此心足矣!”
        夏梦还一听他如此说,方知自己和母亲乃上清真人所救,当即上前拜谢.
        上清真人笑道:"夏公子,老道当初给你的五宝,于你均有很大的用场.你可曾想到,尚有一宝未用?”夏梦还一怔,立时惊觉,脱口道"葫芦!”却见上清真人掌心早已托着红葫芦,说道:"老道当日赠言,此宝可解凡人大难,倒是公子性情无挂无碍,忘记了此宝,以致才有黄泉救母一事.实不相瞒,适才给令堂服下之物,便是人间千百年来梦寐以求的起死回生丹."

        夏梦还愣怔怔道:"原来,如此,都是我疏忽了."一时呐呐无语。
        上清真人忽然目光直视虞梦娇,道:“鱼美人,你可识得老道?”虞梦娇连忙上前拜叩道:“小女久闻真人威名,天上地下,莫不景仰!”
        上清真人道:“你本身在仙界,只需安心再修行百年,便可成仙成道。不过你尘念太重,前生又和夏公子有缘,为求永相厮守,逃离仙界,破了天条,此生若欲成仙,已然无望,委实令人惋惜!”
        虞梦娇忘情地道:“只羡鸳鸯不羡仙,小女此生但求和梦郎在一起,什么成神成仙,于小女眼中皆不足道。天长地久,生死不渝的爱情,才是小女此生所追求的。”
        上清真人道:“志坚如此,殊为难得,当时你和夏公子穿上那套仙侣霞衣,从那时便注定你俩已成为棒打难散的鸳鸯。然而上有天经,下有地义,人鱼相处,终究难以偕从。你此生若要与夏公子缔结良缘,尚需修行百年方可。”
        虞梦娇心弦一颤,道:“我,我还要修行百年,这,这——”上清真人斩钉截铁道:“百年修行,由精成道,乃必经之路,否则你两人此生永难结为夫妻。”

        夏梦还此刻终于忍耐不住,上前握住虞梦娇的手道:“无论如何,我和梦娇永生厮守在一起,谁也休想将我俩分开。”
        上清真人道:“夏公子,你尚需同为师上上清观正式修行,百年之后,鱼美人成道之时,便是你二人重聚之期。”
      夏梦还道:“同师父修行,我无异议,可是我一时半刻也离不开梦娇,请师父成全。”
        上清真人道:“夏公子,你也是深具慧根之人,怎地为情所迷,勘不破这红尘之事?所谓修得百年同船渡,情之一物,不可过于痴迷,尚需提得起放得下,何况百年之后,你两还可再续前缘。”
        此时,夏国侯也不禁劝道:“还儿,你就听从真人之言,前去修行,这位姑娘为父和你娘自会好生看顾。”夏夫人道:“真人,不如让还儿和这位姑娘在家中修行可好?”她听上清真人要带儿子远去修行,不愿再次同儿子分别,是以如此说。

        上清真人道:“夏夫人嗜犊情深,老道深知,然而滚滚红尘,情念充斥,又岂是修道清心无欲之所?”
        夏夫人失魂落魄道:“这么说来,还儿还是要离娘而去,再也难以相见了。”上清真人道:“夏夫人不必忧心,待得夏公子修行有了根基,我自会让他回府探视二老,以尽孝道。”夏夫人听罢无语,只是怜惜地望着儿子。

        虞梦娇先听夏夫人之言,芳心一喜,然而随后又是一阵失望,心想:“难道真的要等我修成正果之后,才能和梦郎再续前缘么?”

        在莽莽红尘的去路上,上清真人携着夏梦还踏上了归途。夏氏夫妇、虞梦娇三人临行送别,依依不舍。但见浮云在天,黄土在地,虞梦娇望着夏梦还一步三回头的身影,心痛如割,泪似泉涌,内心千遍呼、万遍唤着梦郎的名字,眼看二人的背影消逝在天地相接的地平线上,突然在也忍耐不住,大声叫道:“梦郎!”跟着曳开流星大步,她那纤小的倩影如同一道绮丽的彩虹,在湛蓝的天际间划过一条美丽的弧线。(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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