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梦到故山》Pythagozilla

198、屠苏

　　各人说笑一阵，自去安顿忙碌。暮雨向我简单报了些明天过节的准备，我听她三言两语便知一切有条不紊，百事不缺，笑着握住她的手说：“真是万幸有姐姐，甩手不管也不怕的。”

　　暮雨微撅着嘴，有点气笑了似的，嗔我：“小姐！”

　　我冲她眨眨眼睛：“一切有你管家娘子说了算，我是一万个放心，得去盯着阿云了。刚回来就去办事，估计茶都不记得喝一口。”

　　暮雨点头道：“奴也去，看看公子有什么需要。”

　　寺里当然也得了消息，早有七八个来说要事的在厅中等着了。我们匆匆地走到前厅，一眼见竟是侯奕和楚江横在里面，各带着一两个仆从。这些令使的贴身扈从都是人精，见了我，客客气气笑着行礼。我笑着应了，对侯奕拜谢道：“这次全仗侯大哥救命，妾身感激不尽！”

　　侯奕笑着看我起身，和蔼又风趣地说：“妹子这话从何说起！心里只怪我们成日折腾老九，不让他有旦夕之暇吧！”

　　我哼笑一声：“大哥说得不错，那还不多给我们放几日假，把伤养好再说啊？”

　　众人凑趣地笑着，楚江横脸色冷淡，不言不笑。魏青冥见了我，便搁了笔，起身道：“余下的事，晚间去备斋再论。”

　　“哈哈！”侯奕爽朗一笑，对楚江横说，“咱们别没眼色，走吧！”说着随手接过仆从递来的披风往肩上一搭，雪笠一戴，大步流星地真就走了。楚江横向门边走了几步，转头对魏青冥说：“你们的法子太冒进，晚上议事时我仍会反对。”

　　魏青冥只微微躬了躬身，脸上带着笃定的淡笑。我虽完全不知他们说的是何事，大概冯阿爷最终还是会听她和侯奕的吧。

　　我走到她身边，她伸手将我揽进怀里，抚着我的脸微笑道：“歇一歇，午饭后我们去逛御街。这些劳什子破事本也办不完，丢开一个下午也没什么要紧。”

　　这当然是因我感兴趣，但凡她有一点空闲，总是花在我身上的。我其实对逛街也没那么好奇，是因她在，这些庸常琐碎的时光才有斑斓的色彩。

　　我笑：“是啊，别的衙门早多少天就歇了！”说着扭头问暮雨：“家里还缺什么不缺？下午一起逛着吧！”

　　热热闹闹地吃了顿饭，席间朱绎心非嚷嚷着让我们大家尝她亲自酿的屠苏酒，陆恺风说按理得等到除夕守岁才能喝，不让她开封。顿时想喝的和不让喝的分成了两派，吵得不可开交，最后还是无酒不欢的聂大当家笑道：“我虽是做生意的，却偏不讲究这个。命都是自己挣来的，不是神佛佑来的！有什么忌讳？”将坛口的泥封一拍，给大家倒酒。

　　我心中感慨不已，笑着摇摇头，端起碗来，正要喝，魏青冥伸手在我碗沿轻轻一按，嘴角含笑，使个眼色。

　　我正不明所以，聂小妍首先叫道：“哎呦！这什么味儿啊！”

　　“颜色不对。”陆泠风看了一眼微红的酒液，放下碗。

　　陆恺风扶额：“就说今天不能喝……”

　　“今天不喝，怎么知道有问题没问题啊！”朱绎心强词夺理。

　　得，下午第一件事就是买酒了。

　　一群人就这么打打闹闹吵吵嚷嚷地出门了，本只是我和魏青冥带着暮雨、兰桡随便逛逛，顺手采买些缺的零碎物事，可不知是哥哥姐姐们都担心着魏大人的安危，还是只是单纯陪我们凑个人气，结果除了陆泠风和雪簌，大家几乎都跟来了。

　　朱绎心问过就忘，我却还记着，何况沿路听了不少议论，都在兴奋地讨论矢鹰使团，什么“矢鹰百人来朝”，进献金车、美女无数，礼物足有三百多件，“十袭阁即使没遭灾，也难装下哩……”

　　我听得好笑，摇摇头，对魏青冥说：“吹得太过了，天顺年间规模最大的那次通使，也不过来了四五十人。”说着，我拽拽魏大人的袖，皱眉低声问：“怎么事前一点消息也未露？这事寺里管么？”

　　她微一点头，跟我传幻音道：“半月前，我去南都便为此事。”

　　“南都？”我更一头雾水，“关安京什么事？”

　　听完她的叙述，我直吸了几口大气才缓过来。原来那次她突然出差远行，是因矢鹰国的王太孙伊支顼竟然只带了三两随从悄悄穿越防护大阵漏洞，随着北地流民一道潜入大景境内。寺中发现踪迹时，他甚至都到了越州。此事确实非同小可，若以间谍论罪，景国即使杀了伊支顼也无可厚非，便是宣战。若放任不管，任他刺探到我国情报不说，他毕竟是王太孙，且是未来矢鹰王位唯一的正统继承人，万一有什么闪失，矢鹰王室必然兴师问罪，皇上正愁没借口开战呢！

　　我脑内念头转了一转，说：“所以，最终结果是矢鹰出使，迎王太孙归国？”名册上写明王太孙统领，待使团浩浩荡荡进了班荆馆，把他往人堆儿里一塞便是了。

　　“不错。”魏青冥笑道，“和拿钱来赎山匪绑的票是一样道理。”

　　我默默地又想了一想，问：“这主意是你和阿爷想出来的？也真是最和平的法子了。”

　　“临行前，我和冯先生确实议定了如此处置之法。”她说，“但兹事重大，需先报圣上知晓，由他定夺。本拟圣上不会同意，我们还得徐徐图之，没想到他不仅当时便准了奏，还说务必办得宏大些。”

　　“矢鹰做出这等授人以柄的事，何等糊涂、轻佻、放肆，他竟一概不咎……”我说着说着，住了口，心里更对咱们这位圣明仁君畏惧起来。天子的心思当真难以揣测，就连冯先生都料不准啊。
　　魏青冥淡笑道：“圣上行事向来如此，我们也见怪不怪了。”

　　我们正说着话，朱绎心和聂小妍从前方跑了过来，一人一边儿地捉住我，笑嚷：“成日腻在一起，刀都裁不开你们！跟咱逛摊儿去！”说着两人还耀武扬威地回头对魏青冥做鬼脸，不由分说地把我扯走了。

　　我扭回头看她，她笑着对我眨了下眼，我这才摇头叹气，笑骂几句，由她们领着走了。暮雨她们自是跟着我。

　　说说笑笑地闲逛了会儿，我们正站在一个傩面摊儿前挑拣，抬头便见一行人相向而来，居然是文家的人，也是浩浩荡荡一大家子。文纨在首，后面跟着贺娆等几位嫂嫂，文绀、文绮各牵着两位十多岁的小妹缀在最末。文绛还在养病，自是不能出门。

　　我下意识就举目四顾去寻魏青冥，见她和大哥、四哥站在一处看书画摊儿上的一幅卷轴，并未注意到文家人，心下稍松一口气，转而脸上带笑地迎上去打招呼。

　　贺娆待我亲热，叽叽喳喳说的不过是些宅中话题，文绀最是有心，寻个机会，悄悄一扯我的袖，微笑低声问：“听疏红说，你们去寻千岁忧了？”

　　“是啊，怎能忍住不去见见真容？”我掩唇笑，“可惜打草惊蛇，我们到时，这位神秘人物已易地而居了。”魏晴山和各个书社通信向来谨慎，不仅次次都请阿荔代笔，书社回信也让人放在镇上客栈里，每月两次带到村长家，阿荔再去取来。四哥他们到镇上寻访了两日，好容易才顺藤摸瓜地寻到夏家。若非银钱开道，又有尹疏红书信在手，村长也未必同意让他们一见。这事离了擅长与人交往的五姐还真办不成。

　　文绀会心一笑，大概是明白年节就在眼前，为此人仓促远行必不是这么简单的原因，故不多问，转而关心我的笛子曲：“那曲子习得怎样？”

　　我扶住太阳穴，担忧地说：“大致能吹，可还是拿不出手……”

　　“不必紧张，此曲越放松越演得好。”她宽慰我。

　　文绮一直安静地站在我们身旁照看几位小妹，突然神色异常，我下意识回头去看，刚好对上魏青冥的目光。

　　她已走到我身后，一只温热的手揽住我的肩，淡淡的语声在我耳边响起，也是柔和带笑：“难得今日晴了，几位姐姐、嫂嫂也出来走走？”

　　“呦，这位可是罕见。”贺娆笑眯眯地说，“我说呢，青冥怎舍得真真妹妹单独出来？”

　　几人纷纷凑上来打趣说笑，魏大人斯斯文文地应答。我侧目觑她，今日出来得随意，她当然也不事修饰，随便穿了件七八成新的锦袍，裹着件不起眼的青狐裘，瞧来一副平平无奇官宦人家公子的模样，只有真正识货的能看出，头上簪子、腰间配饰无不是古董级别的玉料，用的是最上乘的雕工。手里拿着那卷轴，好似见了熟人匆匆而至，却更衬文质彬彬、潇洒恣意的风度。

　　“文绮”仍在演着，装出一副心神不宁却强装镇定的模样，低头假作翻看摊上的玩意儿。

　　我面色越来越不善时，那头又跑来一个少年，扯着魏青冥的袖说：“公子，这画儿的钱还没给呢！”

　　魏大人假作恍然，回头答：“我倒忘了，并非故意的。”说着，摇了摇手中的卷轴：“是否是李思训真迹，还得再看看。”

　　“当然是真的，随便你看多久！”少年急道，“那也得回来看！”

　　书画古玩交易完成前，绝不能将东西带出买卖双方的视线范围，否则鱼目混珠，以假乱真，谁说得清楚？这是大家都得守的规矩，姐妹妯娌们哄笑，推她：“赶紧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