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惊鸿刀（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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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两匹银骢马拖车在雪中缓行。街巷一片寂静，偶有路过的行人，瞥见童骥的锦衣卫装扮，当即兜紧氅衣疾步离去，生怕招惹上这些煞星。
童骥来时与柳涓同处一车，归时抱刀跟在车外，不敢再僭越。柳涓自打离开谢太傅府便未发半言，童骥察言观色，认为这位貌如谪仙的小千岁心情十分不佳。
他脑海里赫然冒出四个字：少年情愁。
与谁留情不好，偏偏栽在王羡渔这风流断袖手上。
童骥决定在随身的听记本上录一笔：“十一月廿六日，雪。遇礼部郎中王羡渔，不喜。”
回去汇报给岚十里，算是交付盯紧柳涓的任务。
柳涓的声音隔着车帘传来，略带疲惫：“这是回驿馆的路？”
他回京仓促，虽然有天琛帝的口谕和刘涧松的调令，但吏部正式的命书还未下达，暂无选宅开府的权力，只能借住在外官休憩的驿馆。
童骥：“回小千岁，是。”
柳涓问：“为何不先回干爷爷的宅邸，请示王羡渔一事？”
“您有所不知，”童骥答，“九千岁公务繁忙，或在宫里，或在司礼监，光燕京城的私宅就有十几座。若无公公们通报，凭小人实在打听不到他的去处。”
柳涓笑道：“原来如此，多谢童小旗赐教。”
“……”童骥慨然。
他父亲也曾在北镇抚司任职，因性情刚直得罪了指挥使，领杖刑后惨遭革职。童骥从此养成机灵油滑的性子，多少白眼欺凌都能一笑置之。对上这么个软言善语的小主子，有很多场面话反而说不出口了。
可……在惯会捧高踩低的京城，软言善语真不是什么好习惯。
就在此时，一点黑影掠过车顶上方。童骥警惕地抬头，却见天幕间苍鹰展翼，居高临下地俯瞰整座飘雪的城池，锐鸣刺破呼啸的朔风。
四周并无人迹，童骥把绣春刀插回鞘中，心头飘起一丝莫名的疑惑——燕京城的天，怎么会有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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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别童骥，柳涓上了二楼的厢房。驿馆掌事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他今天见的是谁，铜盆里的黑炭换成了上好的银骨炭，满室暖融，却嗅不到丝毫呛人的烟气。
柳涓解开雪披，双手凑近炭火，轻缓地揉搓。身后的菱格窗外，一道黑影紧贴窗纸观察他的举动，忍不住发出闷笑。
柳涓叹道：“雁叔，你又取笑我。”
菱窗开合，黑影闪身入室，落地时竟无丝毫声息。滴水成冰的冬月里，他套着暗青色单衣，一道陈年疤痕从眉骨横贯而下，俊伟的面容平添了沧桑杀气。
雁南归抄起桌上的青瓷壶，斟满瓷杯，赞道：“好茶。”
“八成是掌事擅自换的，我区区七品县令买不起这么好的茶。”柳涓静观碧绿的茶汤，眸色晦暗，“我今天犯了错，不该为字条与人起争执，若是那锦衣卫小旗有所察觉……”
他忍不住埋怨道：“都怪王羡渔！”
“叔没有取笑你，”雁南归搁下瓷杯，手掌在腰间作比，“不过忽然想起第一次见你时，你只有这么高，缠着你娘哭个不停……原来已经十三年了。”
“十三年过去，我长大了……我娘也已经尸骨无存了。”
柳涓的指尖轻抚锁骨中间的位置，白锦衣微微凸起，悬着那枚瓷片。
雁南归：“抱歉，你今天肯定难受……锦万春身边暗卫太多，我守在宅院外，趁你去找王什么鱼的工夫，试着跟踪他出门。”
柳涓往雁南归的背上望去。那里负着一把刀，剔透如澄水，几乎与他衣色融为一体，唯有对准正午的日光时，才能看见极淡的青痕。这是曾经江湖上最有名的锻匠为最有名的刀客打造的惊鸿刀，翩若惊鸿，杀人无影。
惊鸿刀客雁南归十三年前突然断了行踪，如今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燕京城。柳涓单刀直入地问：“雁叔，刺杀锦万春，你有几分把握？”
雁南归摇头。
柳涓捏紧指间的瓷杯，眸色愈发暗沉。
雁南归说道：“暗中保护锦万春的大内高手不下十人，他身边那个岚十里，别号玉阎罗，十几年前也是叱咤江湖的人物。但这些都不是关键……”
“关键在于，我跟丢了。我找不到他。”
柳涓：“……与我所担心的一样。”
锦万春内侍出身，好容易爬到万人之上的地位，怎么可能不爱惜自己的性命？狡兔三窟地设私宅，收买江湖高手，甚至到一个地方就更换马车和随从……如童骥所说，除非贴身亲信，无人能把握他的行踪。
靠近他的每个人，都会被严格搜身，一枚瓷片也必须经过盘问。
柳涓紧咬下唇，声线微颤：“我恨我自己，百无一用。”
雁南归不忍见他满目黯然，急道：“小柳，其实你不一定非得……叔带你离开这里，去越州、去蜀州，我们甚至可以出海去东瀛。天下之大，没有人知道你是谁。”
“旁人或许还有别的路，从知道我是谁的那一天起，我就没的选了。”柳涓笑容惨淡，眼眸里却闪起异样的光彩，“但也许想为静王翻案的，不止我一个人。”
雁南归：“你是说那个写字条的人？”
柳涓点头：“仅仅是也许。”
“可我不太懂，你现在要帮锦万春抓到这个人？”
柳涓轻声道：“不一定。我不清楚这个人的目的，也许想借旧事翻起一点新波澜，也许想浑水摸鱼，别有所图。但如果他真的是与静王案有关的故人，我一定要从锦万春手里保下他……雁叔，我托你买的东西，买到了吗？”
雁南归从怀中掏出纸包，里面是一沓纸钱元宝。柳涓半跪在炭盆边，耐心地将黄表纸叠成的元宝逐个展平皱痕，轻送入银骨炭堆。厢房里里飘起细碎的纸灰，酷似劣质檀香的气味熏得柳涓双目潮红。
雁南归讪讪道：“我好像又撞上了冒牌货。”
“没关系，他其实不需要这些。”柳涓注视着升腾的青烟，自嘲地笑，“只是我不知道还能为他做什么了。”
门外忽地一阵骚动，驿馆掌事粗哑的嗓音响起：“柳御史是否已安歇？宫里来了位公公，点名找您。”
柳涓与雁南归迅速交换一个眼神，立刻端起瓷杯浇灭炭盆里燃到一半的黄表纸。雁南归不动声息地退回窗外，柳涓平复气息，镇定地打开厢房的门。
来的却不只是一个太监，十余名太监围住他的门口，看架势不像寻人，倒像是拿人。
莫非童骥已抓住他的破绽，上报给了岚十里？
柳涓装出受惊的模样，退到菱窗边，温顺有礼地问道：“敢问公公是东厂的——”
若惊变陡生，雁南归的身手足以救他突围。
为首的红衣太监躬身行礼：“柳大人误会了，奴才是内务司总管丛百川，来向您报大喜。”
柳涓愕然：“……内务司？”
内务司主管皇家内事，主要负责皇帝的起居与后宫的采纳用度，其中也包括嫔妃封赏与侍寝……
柳涓顿生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丛百川掐着嗓道：“传皇上口谕，即刻宣都察院御史柳涓进宫面圣，不得延误。”
怎么会！？柳涓分明记得，锦万春告知他，三日后冬至宫宴时随他一同入太极殿面圣。
……怎么会来得这么快？
柳涓忙道：“下官乃外臣，此刻宫门已闭，怎可随意出入宫禁？何况我昨日才入京，未领吏部命书，公公是否——”
“错不了的，”丛百川不打算给他辩解的机会，“正是怕柳御史曲解圣意，奴才身为一司总管，才亲自来请。”
他跨过厢房的门槛，步步逼近：“大人无需顾虑吏部命书。皇上请大人去的并非太极殿，而是宣明殿。”
天琛帝的寝宫宣明殿，两年前柳涓拼死也要逃开的地方。
窗外，雁南归怒目圆睁，惊鸿刀已出鞘。
柳涓向左挪动半步，用身形挡住菱格窗外的雪景，指节在窗棂上按轻重轻的节奏叩击了三下。
这是他与雁南归约定的暗号：静观其变。
雁南归内力传音：“小柳！你不能去……”
柳涓好似没听到一般，温和地笑道：“下官明白了，劳请丛公公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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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百川手提茜纱宫灯，踏过宣明殿前的玉阶，时不时回头提醒道：“柳御史，雪深路滑，您当心脚下。”
柳涓垂眸缓道：“谢谢公公。”
丛百川连连赔笑，心中疑虑不散。
他没料到事情会这么顺利。为防柳涓逃跑，挑去驿馆的人都是有功夫在身的内侍，对付这么个弱不胜衣的文人，未免大张旗鼓了些。
两年前，他奉锦万春之命，在献给柳涓的探花御酒里下了后宫秘传的情.药，名唤“拨雪寻春”。任凭如冰似雪的谪仙人，饮下一滴，也要身如火灼，狂觅春色。
柳涓服下五倍的量，仍未遂他们的意，听说是被那太后的侄儿捡了漏。锦万春为此事罚了他一年的俸禄，这回天琛帝亲下口谕，丛百川再不敢出半分差错。
天过酉时，偌大的宣明殿黑影幢幢，透出零星模糊的灯光。丛百川引柳涓在檐下静候，忍不住拿余光打量他的眉眼。
今天是那位的忌日……往年天琛帝喜欢把自己关在寝殿内，兀自饮酒至天明，今年倒是心血来潮。
寝殿的侧门轻启，走出来另一名红衣太监。丛百川忙行礼道：“江公公，人，奴才已带到了。”
来人点头，简略地介绍道：“宣明殿总管江千山。柳御史辛苦。”
柳涓尚在推敲“辛苦”二字隐藏的含义，江千山面无表情地冷道：“来人，服侍柳御史去净室沐浴。”
柳涓：“江公公，下官是朝臣，不是后妃！”
江千山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唇角微扬，却无半分笑意：“古来常有睹物思人，而今睹人思人，人便成了物件，何必再拘着那一套为人的规矩？”
“奴才听说，锦公公宅子里新死了一只叫胭脂雪的雀儿，就死在柳御史面前——对吧？”
柳涓：“……”他听懂了江千山的意思。
这是最后的警告。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惊鸿刀（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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