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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蝉活八日,向死而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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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莹莹啊,你看看妈妈给你买的这个小熊你喜欢吗?”
“小熊有什么好的,还是爸爸挑的这个好,我们家莹莹就适合玩公主专属的八音盒,爸爸要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
晁父晁母在向晁莹展示买来的物品,熟悉的语调和哄她的方式让她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
可是明明爸爸妈妈都已经不在了,明明自己已经长大了。
伸出手,是瘦小的手掌,衣袖处缀着的还是她以前最喜欢的蕾丝边,所以她是回去了吗?
商场里行人如织,却从不停留,来来回回都是那几张面孔从晁莹面前经过。
是一具具麻木、面无表情,犹如被抽走灵魂般的行尸走肉。
此刻的晁莹深陷和父母重逢的喜悦,她扑进父母的怀里无声的抽噎着,泪如泉涌。
“爸爸妈妈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耍小脾气一定要你们带我来商场就不会出事了。”
晁父晁母温柔的拍着她的脊背,却不说话。
“你们回来了是吗?你们愿意原谅我了对不对?”
背上的轻拍渐渐停止,晁父晁母并没有回答她,还是重复刚刚的话,兴奋的将小熊玩偶和八音盒塞进她的怀里。
晁莹伸出手接受父母塞到她怀里的一切,包括那一团灼灼燃烧的火苗。
“这是什么?”
炙热的温度灼烧着她的手心,却感觉不到疼痛。
抬头望向父母,他们的脸和身躯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干巴如柴。
眼眶凹陷,再也看不到那望着她如水般宠溺的眼神,空洞洞的让人心慌。
商场顿时成为火海,熊熊火焰像发了疯似的吞噬着所有,可是却无人呼救,那一个个过路人也像她父母那样,成为被火无情吞灭的死尸,而后灰飞烟灭。
“这是让我们没命的火啊,你忘了吗?”
晁母的声音尖细刺耳,没有血肉的躯体在向晁莹逼近,嘴巴处一张一合。
“为什么你不听话一点?为什么你一定要出门?如果不是你,我和你爸爸就不会被火活活烧死!”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妈妈……”
晁莹被一声声质问逼的不断后退着,她除了说对不起,说自己错了之外,说不出其他的话。
她知道自己不配乞求父母的原谅。
泪水早已将她淹没,眼睛的酸涩感就好像睁着整整一日的眼睛未曾闭上过。
下一秒,她就被她的父母亲手推进火海里。
想呼救的声音被抑制在喉咙,就像被掐住脖子让她难以呼吸。
“嚇……”
睁眼是一片黑暗的世界,寻不到一丝光亮。
“又做这个梦了……”
晁莹无力的双手捂着脑袋,纠缠到一处的发丝就如她现在的心绪一般混沌不堪。
眼睛的酸涩是真实的,枕头上的泪痕和肿得像核桃般的双眼都说明了一切。
她妈妈说的没错,如果不是她根本就不会是现在这样的结果。
晁莹呜咽出声,鼻尖的酸楚感直冲脑子,已经流了一夜泪的眼睛却还是像喷泉一般不会枯竭。
“又难受了吗?”
坐在床边陪了晁莹一夜的徐心雁将她搂进怀里,熟练的拍哄着她。
昨晚徐心雁连续发了一连串的消息都没有收到回复,有些担心晁莹是不是又把自己封闭起来,连忙赶过来。
知道她不喜欢亮光,徐心雁仅仅是开着一盏微弱的小灯来照明,就这样守了她一夜。
情绪渐渐平复,晁莹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花,浓重的鼻音和红肿的双眼让她看起来憔悴不已。
“你怎么来了?”
“还不是你不回我信息,我碰见帅哥这么值得高兴的事情没人跟我分享,不就过来找你喽。”
晁莹没提起昨夜,徐心雁也没有。
起床到洗手间里,借着流水冲洗泪痕,徐心雁靠在门上看着晁莹的动作,扯过一旁挂着的毛巾递给她。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昨天一整天都是在酒吧里的,你都不用睡觉的吗?”
擦干脸上的水珠和十指,纯白毛巾被晁莹丢进了脏衣篓里。
“是啊,所以才跑到你这里来补觉。”
“嚎……”
徐心雁打了个悠长的哈欠,水汽氤氲,双眼盈盈,直接扑进晁莹的被窝里将被子的四角压在身下,裹成蚕蛹。
“待会儿吃饭也别叫我,我先睡一会儿。”
“行”
分明是大白天,可是室内却是漆黑一片,加厚的遮光布将窗外的曙光挡的严严实实。
晁莹在客厅里用铅笔打稿,灯光打在她身上显得有些孤寂。
梦里的情节不断浮现在眼前,铅笔将洁白无瑕的纸张弄的一团糟。
强忍住又涌上心头的难受,习惯性的拉开抽屉想找克制的药。
药丸被倾倒出瓶口,却又被她塞了回去。
“还是少吃点吧。”
手机震动一响,是卢桂芬发来的语音。
“莹莹,明天是你爸妈的祭日,你可别忘了。”
忘了,她怎么可能会忘。
『我知道的,舅妈。』
还是忍不住再次拉开抽屉,这回是没有犹豫的吞下那两片药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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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燥热的时间长达了半个多月,许是日渐干涸的土壤被布云施雨的天神得知,一改懒怠的行径降临于人世,雨滴随着几声闷雷而落,滋润着万物。
“莹莹,走吧,你爸妈应该等着急了。”
卢桂芬捧着一束白菊花,是她让花店精心挑选的最新鲜的,而晁莹则提着果篮和糯米糕跟在她身后,年年如此。
因为不是清明节,所以就没让舅舅和表弟一起来,省得几个人一块抱头痛哭,实在不像样。
小雨淅淅沥沥,打湿墓碑上晁父晁母的黑白照片。
卢桂芬将花束送上之后,便掏出手帕替他们擦拭着,雨滴在墓碑上滚落着,一颗没了便会有下一颗补上。
点燃纸钱,一小团火焰灼烧晁莹的眼眸,她不自觉的后退了两步。
“姐姐姐夫,我带莹莹来看你们了。今天真不巧,偏偏就下雨了,不过也好被晒了这么久你们一定也很热,是得该下一下雨。”
晁莹半蹲下身将糯米糕的包装盒打开,刚现做好的糕点还冒着热气,这是她妈妈最喜欢吃的。
想叫出口的一声“爸爸妈妈”却不知为何哽在喉间,唔哝两声后也只好作罢,一言不发的将糯米糕装到盘子里。
粉糯柔韧是晁母对这家糯米糕的形容,也因此晁莹在她的影响下也特别喜欢吃,只不过在父母去世之后就没再吃过。
“莹莹啊,你去找一下这墓地管理员,上次我接到了他们的电话说是要讨论一下墓地管理费用的事情,你去问问是什么情况。”
“好”
视线落在照片上两秒后,晁莹转身离去,卢桂芬一张接一张的往火盆里丢着纸钱,嘴里在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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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我想问一下我父母的墓地管理费用是要再次缴纳吗?”
晁莹找到管理员,他正背过身和人说话。
许慕言没想到在墓地能碰到上次坐错车的姑娘,看她一脸悲痛,想来也是来祭奠亲人的。
墓地管理费用?那跟他此行的目的一致。
“是的,这位先生也是来办理这件事情的,你们可以一块来我办公室。”
许慕言对着晁莹微颔首。
即便是过了几日,晁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许慕言,尴尬的手脚都不协调。
管理员拿出合同递给他们,内容条款是先前的一致,只不过是费用的改变。
相比较先前的费用,也只是涨幅一小点,对于需要管理这么多过世之人的“住所”,这管理费也不算贵,至少是帮她“照顾”父母了。
因为不想多做折腾,晁莹匆匆看几眼之后就拿过笔签下自己的大名。
“接下来还是要多麻烦你们了。”
“客气了,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管理员收好晁莹签署好的那一份合同,一旁的许慕言也搁下笔递给他。
二人一同出了办公室。
替自己尴尬的毛病又出现了,轻抠了下指甲盖边上的倒刺,微小疼痛让晁莹强扯出笑容,在许慕言踏进雨中后将他叫住。
“之前还真是不好意思了。”
许慕言知道她说的是哪一件事,轻摇了摇头,表示不放在心上。
许是他眼中的悲伤过于浓郁,独自身处雨幕里的他一身黑衣,看着就很寂寥。
晁莹点点头之后便回了舅妈身边。
卢桂芬手里的纸钱已经焚烧的差不多了,细雨斜斜打在她的脸上,迷糊了她的双眼。
她带着哭腔的嗓音在墓园里响起,惹人哀恸。
“莹莹还是没能跨过心里那道沟,虽然在我面前一直都装不在乎的样子,但我看得出她还是不肯原谅自己,还是把你们的死归咎到自己身上。”
“这孩子命苦,你们出事后她那奶奶天天说她是丧门星,连家门都不肯让她踏进一步,我就没再让她去了,姐夫你别怪我,我实在是不忍心。这孩子还偷偷跑到她奶奶家想求得她的原谅,结果被她用扫帚被赶了出来。”
那件事发生在事故后的第二年春节,晁莹瞒着卢桂芬一家跑去她奶奶家,原以为至亲的奶奶会接受她,没成想,一瓢凉水迎面泼来。
晁莹的心也凉了。
她怔怔看着一脸怒意的奶奶,看着她恨不得撕碎她的模样,才明白自己是那么不受欢迎。
她永远也忘不了奶奶厌恶她的神情。
对了,她清楚的记得奶奶说她有罪,上辈子造了十恶不赦的杀生罪,才会克死亲生父母。
卢桂芬停顿了许久,而后对着晁父晁母哀求着。
“我相信你们一定不想她再做傻事的对不对?她还这么年轻,还没谈过恋爱,还没结婚生子,你们要是真心疼这孩子的话,请一定一定要保佑她,让她放过自己好吗?”
晁莹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捏着伞柄的手紧紧攥着,泪意即将冲破眼眶而下。
放过自己,她也想放过自己。
过了许久,等卢桂芬的情绪好转,晁莹才装刚回来的模样走过去,将她搀扶起。
“舅妈,咱们回家吧。”
“好,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