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霄惊梦》沐阑

3、第二折 初见

　　莫子喻从嵩山匆匆赶回余杭，一路上几乎没睡过好觉。作为师傅膝下最出色的弟子，这一次回家离上一次竟已经七年之隔。虽然老父每年都会送信来，但他还是不住地担心：父亲已经那样年迈，家里不知已经成什么样了。

　　师傅已经过世，这次回家，他便不会再轻易离开。他已经打好主意，借比武的机会进入望璟阁，然后就可以为阁里做事，养活父亲，也能够接触更为高深的武学。

　　暌别七年，余杭依旧是他梦里的模样。天上依然飘着小雨，珠幕里的西湖永远是天下最美的景致。

　　然而他却顾不上欣赏：面前站了一溜彪形大汉，气势汹汹，团团围住了一个红衣女子。相隔甚远，他看不清她的容颜，只觉得那红衣灼眼得很。

　　对方却显然看见了他和他手里的剑，大声喊道：“这位少侠，这些人要挟持小女子，还请少侠出手相助！”

　　浑没半点江南女子的温婉。莫子喻后来多次想起那时，都作出这样的评价。

　　不温婉是确实，但他还是出手了。没想到那些大汉那样难缠，他拼尽了最后一份力气，才勉强点倒最后一人，就晕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经躺在干净的客房里。那红衣女子坐在窗边，闻声转过头来，对他盈盈一笑，那笑容比她身上红裙还要耀目三分，一对酒窝更是甜到了人的心里去。

　　他一时晃神。

　　他还没回过神来，就听她脆生生道：“今天就多谢你拉！看你身手不错，心肠也是一等一的好，打了半天，只任别人把兵器往自己身上招呼，却不肯随意伤人。”

　　他讷讷，平日里能言善辩，却不知为何，一见到她，就发起怔来。

　　她也不以为意，只倾了倾身子，明眸眨也不眨地盯着他，黑白分明中带着许多笑意：“你叫什么名字？”

　　“莫子喻。”

　　她点点头：“莫子喻……你记好啦，今后若再见我，叫我珊儿就好，有事要我帮忙的话尽管开口！”

　　他呆呆地看着她说完这话，就翻身从窗口跃了出去，才反应过来，急急追到窗边，看到那一袭红衫已经轻飘飘飞出老远，隐隐传来一句：“老实人莫子喻！多谢你啦！后会有期！”

　　他目瞪口呆：原来她是会武功的？

　　珊儿、珊儿……后来两年的接触，他便明白她就是那样的性子：天性活泼，爱随性而为，戏耍常常不顾后果，还热衷于愚弄别人。

　　那时候，他是心甘情愿被她吃定。

　　第二次见她，却是回家几日后，亲眼在街边见她教训纨绔子弟。

　　莫子喻在药铺为老父抓药出来，一眼看见街角那抹绯红和明丽容颜，唇角不自觉地浮现笑意：这女子，真是爱极了红色，个性也那般张扬。

　　她单手叉了腰，另一只手拉了一个正哭哭啼啼的年轻女子，一脚便踹翻了面前的锦衣男子，还觉不解气，又赶上去补了两脚。

　　莫子喻赶到时看到她气得微微发红的脸，哑然失笑。再一看那男子俨然是余杭当地有名望人家的公子，又有些担心。

　　她还没发现他，正拉了那女子款款安慰：“好妹妹，别哭了，我替你教训他，保证他再也不敢动你的主意。你先等着，待会我送你回家去。”

　　话说完，转过头来面对那锦衣男子，双手叉腰，摆出一副十足的泼妇架势：“你以后再敢动这位姑娘的主意，女侠我便砍了你的狗头！”

　　“呸！”那锦衣男子虽痛得站不起来，仍骂骂咧咧：“你给小爷等着！敢打我，非得扒了你的皮不可！”

　　她面色一变，莫子喻以为她要痛下杀手，正准备出声喝止，却见她食指一扬，那锦衣男子便捂着肚子痛哼着在地上打滚，额上汗珠滚滚而下：“妖女！你对我做了什么！”

　　她面有得色：“不过是让你痛上个十天半月而已，又不是要了你的命，叫个什么？再对我不敬，再让你尝尝别的毒药！”

　　那锦衣男子滚了几圈，似是再也承受不住，带了哭音道：“这位姑奶奶，小的错了，小的错了，饶了小的吧！”

　　她柳眉一扬：“叫我女侠！”

　　“是，是，女侠！”

　　“这还差不多，”她郑重道，“这次就先放过你，下次再让我碰到你调戏良家女子，一定让你试试我新炼的毒药！”

　　毒药？莫非是唐门弟子？莫子喻思索间，她已经挥手赶走了那男子，准备送那女子回家。

　　“珊儿！”他急忙走上去。

　　她回眸见是他，眉眼笑开：“莫子喻！”

　　莫子喻绞尽脑汁，与她说上几句话，她便又离开了。留下莫子喻独自一人站在原地，想着下次若再相逢，该找个什么理由与她多谈谈才好。

　　余杭的青石路面，映着他英俊清冷的面容上痴痴的笑意。

　　他绝没想到，不过半月之后，便在望璟阁的比武上再次见到了她。

　　莫子喻信手站在台上，台下已是鸦雀无声。方才他以一手漂亮至极的剑法连败几位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已经折服了在场的所有人。望璟阁的几位长老都笑着点头：如今这江湖，果然是人才辈出啊。

　　“可还有英雄要上台赐教？”主持比武的人大声道，“倘若没有，那今年的比武得主就是这位……”

　　他话音未落，众人都见得一道红影闪上擂台，随即便有清甜的声音软软道：“小女子不才，还请这位公子赐教。”

　　好一个佳人！众人看到她容颜，都在心中暗暗赞叹，又见她姿态娴雅，完全没把莫子喻放在眼里，不由得为她捏了把汗。

　　莫子喻先是一怔，随即便隐隐感到狂喜：他与她缘分竟深如此，在如斯境地还能见面！

　　她脸上带着调皮的笑意，抽了长剑出鞘，凑近了对他眨眨眼，悄声道：“莫子喻，我可不是说着玩的，此番来余杭本就是为了进望璟阁。你也别让着我，咱俩好好打一场，可好？是输是赢都好，我们还是朋友。”

　　她当自己是朋友！莫子喻觉得一股豪情上涌。本来想干脆放弃这机会让与她，可现在……他点头笑道：“好！今日便痛快淋漓比试一番吧！”

　　众人都觉得，这是有生以来看得最尽兴的一场比试。

　　且不论那战斗的两人都是龙凤之姿，单看莫子喻浑身青衣都显露出的剑意和手中长剑隐隐透出的光芒，还有女子红衫飞舞间闪现的凌厉剑招和剑尖的一点亮色，便知道两人都年纪轻轻便达到了习剑之人毕生追求的至高境界。

　　那一场比试从正午一直打到星星都探出了头，还是没有分出胜负。望璟阁的长老们合计一番，作出了立阁以来的头一回如斯决定：两人旗鼓相当，不必再打，同时进入望璟阁！

　　消息宣布时，他与她并肩而立，心中都是满满的喜悦。莫子喻转头看她，心中还惊讶于她方才显露的剑招之精妙：“珊儿……我很好奇，你到底师从何处？”

　　她咧了咧嘴，月光下，她的贝齿闪烁着柔和的色泽：“我全名叫唐洛珊，剑么是我最喜欢的玩意儿，跟许多人学过。不过我既姓了唐，最厉害的还是毒药和暗器。今后可得小心点哦。”

　　他一时愣在原地，看着她得意的仰头冲他笑笑，几步蹿进望璟阁大门去，回头瞅他：“怎的还愣在那里！”

　　他满怀着憧憬和甜蜜踏进门去，有些忐忑地想，这世间真有那样的情缘么？只不过见了数面，就仿佛已经认识了几世，呼吸间都会想着她，她喜他亦喜，她愁他亦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