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位着迷》七九之间

2、听话

　　殳厉扬这些年一直独居，生活方式很固定，任何人出现在他家中都会让他觉得不适。

　　他甚至连阿姨都没雇，只请了钟点工。

　　正常来说，没有工作的时候他都是中午才起床，所以当他早上六点去厕所却发现云然像个兔子一样蹲在小花园里时，他眉头不由得一抽。

　　眼不见为净，殳厉扬当做没看见回到卧室继续睡觉。

　　但梦中有个小兔子从花园一路刨土，居然刨到他的床下，他背下一空，竟然掉到了兔子洞里面。

　　连续几天没有休息好，好不容易能睡个懒觉，却被这种莫名其妙的梦打搅，殳厉扬起床气有点重。

　　云然坐在沙发上盯着对面墙壁上的时钟。

　　中午十一点。

　　肚子又在叫唤，云然揉了揉，觉得这个肚子很不争气，总是饿。

　　但是她自己又弄不出吃的，她还不想、也不敢去麻烦楼上那个人，她只能忍着。

　　二楼忽然传来走路的声音，云然扭头，看见殳厉扬打着电话走了下来，他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像是被人砸了小饼干，有点凶。

　　殳厉扬扫了眼云然，发现她还坐在昨天坐过的那块沙发上，见他来了就朝他眯起眼睛笑了下，带着讨好的意味。

　　他没理她，径直走到厨房，从抽屉里拿出两袋速食面。

　　云然听到殳厉扬对电话里的人说——

　　“两天之内必须给我结果，她在国内怎么可能没有亲戚朋友？”

　　“没必要适应，我很清楚我什么性格，和我在一起生活对她也不是好事。”

　　“以防万一，你再帮我查查封闭性安全性高的疗养院，看有没有适合她这种情况的。”

　　殳厉扬语速很快，云然有点费力地理解着。

　　听到最后，她忘了饿了，小脸有点白，眼泪不知什么时候也在眼睛里聚了一层。

　　她大致听懂了——殳厉扬要把她送走。

　　眼泪砸在手上，云然抬起袖子用力把眼泪擦干。

　　她不想离开。

　　她刚从医院醒来那天，被一个坏人拽着头发殴打脑袋。

　　是殳厉扬无意中救了她。

　　那件事之后，云然知道一件事——待在殳厉扬身边很安全，坏人很怕他。

　　“别把汤洒到地毯上。”

　　殳厉扬把一桶泡面放在云然旁边的茶几上，打开电视，坐在沙发正中央一边摆弄手机，一边吃面。

　　他吃到一半发现给云然的面还在茶几放着，云然坐在沙发最边上低着头一动不动，声音小得和蚊子差不多：“我不饿，不用吃东西的。”

　　殳厉扬放下手机，眉尾一扬，带着眉尾那道小小的疤也动了下：“不爱吃？我能给你做一份就不错了，你还挑？”

　　云然低着头慢慢挪过去，垂下的刘海把她的脸挡住一小半，殳厉扬看不太清她的表情。

　　她没有在茶几上吃，茶几下面是地毯，容易脏。

　　她蹲在旁边的地砖上，把桶面放在自己膝盖上，小口小口无声吃着，瞧着怪可怜的。

　　殳厉扬沉默了片刻。

　　“地毯脏了再洗就行。”他摩挲了两下手指，语气稍微有点生硬，“坐过来吃。”

　　想了想，他又补了句：“或者你去餐桌上吃也行，你……随意。”

　　云然在他说话那一刻就停下了吃面的动作，不过她一直低低垂着头，犹豫了下，她两只手小心翼翼端着桶面朝餐桌挪去。

　　还在六把椅子中选了背对着他那把坐下。

　　殳厉扬：“……”

　　行，他是煞神。

　　大颗大颗的眼泪落在桶面汤里，云然嗓子紧得吃不下面。

　　她想留在这里。

　　她怕和陌生人接触，她不知道那些陌生人中哪个是坏人，不知道那些人中哪个会打她。

　　客厅电视响着欢快的配乐，云然坐在餐桌前哭得无声无息。

　　殳厉扬扔桶面的时候路过餐桌，发现她趴在餐桌上，桶面还剩一半。

　　“吃完了？”殳厉扬伸手去端桶面，打算帮她一起扔了。

　　“没。”云然忽然伸出手抱住桶面，摇了摇头。

　　殳厉垂眼瞧她：“你从刚才就一直没动过筷子，我没看出来你有继续吃的打算。”

　　云然把桶面又往自己面前抱了抱，细白的手指微微用力，像是生怕他会抢走一样：“留着，晚上吃。”

　　殳厉扬一怔，继而皱眉：“晚上就吃不了了，给我。”

　　云然十指护着桶面，仰起脸恳求地看着他，殳厉扬这才发现她眼眶看起来有点红。

　　殳厉扬怔了一下，把手收了回来：“你……不是，就一桶面，有什么好哭的？”

　　“算了，你想留就留着，随你。”殳厉扬蹙眉摆了下手，转身去了楼上。

　　他最不喜欢看女人哭，哭得再好看、再我见犹怜他看着也心情不好。

　　手机震了两下，殳厉扬接起来：“喂？”

　　“扬哥，查到了，云峰的父母在十年前就没了，出事后那些亲戚非但没有照顾他和她妹妹，反而还觊觎他父母留下的财产，所以云峰当年便和那些亲戚断开往来，高中辍学一手把他妹妹拉扯大。”

　　殳厉扬稍微挑了一下眉，云峰那个人看起来文质彬彬，谈吐也成熟有礼，实在不像高中都没读完的人。

　　想到这里，殳厉扬开冰箱的动作一顿。

　　他忽然想起在酒吧出事那晚，云峰要离开的时候，他手下那个小跟班好像骂了句“装个屁清高，车里不照样坐个婊子等操。”

　　也是听到这句话后，一向文质彬彬的云峰才会冷了脸色动手。

　　“草。”

　　电话那边的人懵了两秒，有点惶恐：“……扬哥？你是骂我吗？”

　　“不是。”

　　殳厉扬在骂小跟班，他突然理解云峰那天的做法了，如果他有妹妹被那么侮辱，他不弄死那人都算他心慈手软。

　　之前他还在犹豫要不要替小跟班稍微活动活动，但是现在，他改主意了。

　　“扬哥，你让我找的疗养院也有几家合适的，我会尽快确定下来。”

　　殳厉扬把冰块放进酒杯里，垂眼盯着孤单飘在酒面上的薄荷叶，沉吟片刻叮嘱了句：“环境要好。”

　　“扬哥你放心，这事我一定办妥！”

　　冰凉的红酒顺着喉咙流下，殳厉扬眼前浮起刚刚云然红着眼眶的模样。

　　他这些年独惯了，不习惯有人在身边，他知道自己脾气不好，没耐心，从各种方面来看两人都不适合在一起生活。

　　所以云然必须离开。

　　只是，疗养院还是要挑个她喜欢的，不然她怕是还是要逃。

　　殳厉扬打算晚饭的时候找个时机和云然说这件事，但晚上的时候他刚把外卖取进屋，就看见云然耷拉着小脑袋自觉地去厨房捧起了中午吃剩的半桶方便面。

　　殳厉扬的额角当即不受控制地抽了抽。

　　她还真打算吃？

　　“吃这个。”殳厉扬把外卖放在餐桌上，“桶面不能吃了，扔了。”

　　云然摇摇头，把冒着香气的外卖慢慢推回殳厉扬面前，指着面前的桶面小声说：“我吃这个，我吃得少。”

　　殳厉扬嗤笑：“你吃得少？昨晚那一盒黄焖鸡一块肉都没剩，这就是你说的吃得少？”

　　云然抿了抿唇，她很懊悔，她昨晚应该少吃点的，这样殳厉扬就不会嫌弃她吃得多了。

　　她觉得现在好像怎么解释都没用了，只能重复说道：“我真的吃得少！”

　　“行，你吃得少。”殳厉扬不打算在这种事上和小姑娘犟，他大发慈悲把外卖给云然打开，然后端起桶面就要去扔。

　　谁知云然突然拽住了他的袖子，桶面里的汤一下子洒在他的睡衣上。

　　殳厉扬自认已经对她很有耐心了，她还不听话，他眉头皱起，带了点不耐烦：“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不是故意的。”云然无助地摇着头想要解释，她想表现得乖一点不做错事，但越是这样想，她就越在犯错，她快要被深深的无力感击垮。

　　她又害怕又委屈，被殳厉扬这么一吼，眼泪没忍住噼里啪啦掉了下来。

　　直到今天，殳厉扬才知道一个人的眼泪居然真的能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个不停。

　　这阵势比一群人提刀带棒迎面走来还可怕。

　　足足愣了一分钟，殳厉扬才从惊讶中缓过来。

　　他不知道怎么哄人，尤其是眼前这个小姑娘哭得那么凶也不出声，而是用力咬着自己下唇，像是要努力把泪水憋回去一样。

　　看上去她似乎比他还希望自己快点停止哭泣。

　　云然的眼睛红得像小兔子，就连鼻尖都有点粉，长长的睫毛被泪水粘在一起。

　　她哭得太凶了，气息不够用，整个人都在发抖。

　　明明就难过害怕得不行，却还在压抑着哭声，努力想要坚强一点。

　　殳厉扬眉头皱起又松开，他在吼人和哄人这两个选项中犹豫了一会儿，选择了后者。

　　他把手放在云然头上拍了拍，又揉了揉：“差不多得了……没有怪你的意思，你闭上嘴吧。”

　　这是他以前哄“盲僧”的手法，第一次用在人身上，略显生疏。

　　云然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被殳厉扬揉了头之后心里忽然涌上一阵委屈和难过，泪水流得更多了，她只好用两只手死死捂着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她看得出来殳厉扬不喜欢她哭，她不想做他讨厌的事。

　　女孩在椅子上缩成一团，哭得脸颊泛红，抽泣声从指间溢出，可怜极了。

　　殳厉扬手臂僵了僵，他怕云然把自己捂死，用力掰开云然的手：“想哭就哭出来，别憋死了。”

　　云然听话的哭了出来，然后视觉和听觉上的双重冲击让殳厉扬彻底无措了。

　　“也不用哭得这么凶吧？停下，你停下！”殳厉扬受不了了，他托着云然下巴强行把云然的嘴合上，“你不是想吃桶面吗，行！我给你端过来，你吃，你随便吃，我不拦着你行吧？”

　　殳厉扬把那桶面条泡得胖大的桶面端到云然面前，还用筷子挑起来往云然嘴里怼，他人生第一次喂别人吃饭：“张嘴。”

　　云然扭着脖子不吃，面条挂在她下巴上，她看着更像个小傻子了。

　　殳厉扬头疼不已，他绕着餐桌转了两圈，双臂撑在桌子上，濒临崩溃边缘：“你能不能别哭了？只要你不哭，你说什么我都满足你行吗！”

　　“真……真的吗？”云然口齿不清地问，一边抽噎一边仰起脸看殳厉扬，沾着眼泪的眼睛肿得像两个油桃。

　　好歹是理他了，殳厉扬重重点头：“真的。”

　　“那你可……可以不、不把我送走吗？我会很听话呜呜……”云然用力扯着他的袖子不松手，眼中的哀求混在泪水中唰的一下涌了出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不会吃得像昨晚那么多了，我一桶面可以分成……两顿吃，我可以吃得很少的，你别送走我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