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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葬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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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见到他是在外公的葬礼上。算一算距离上次碰面,恐怕都有10年了。他变了很多,原本乖巧的学生头挑染成一片一片不同的颜色,打了耳洞戴上耳钉,牛仔裤膝盖的部分也是破破烂烂的,想是如今跟随潮流的做法。
很显然他的这身装扮非常不讨亲戚朋友喜欢,尤其是在今天这个场合。齐安辰看着他不以为意地随便找了一个位子坐下,一只脚放在另一只上面,摆成一个二郎腿的姿势。
“唉!”母亲叹了口气,摇摇头。挨在齐安辰旁边,自然一样注意到刘冬俞的动作。
齐安辰站起来走过去,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在刘冬俞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印象中一贯聪明又挺懂事,稍带点顽皮的表哥,该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走到刘冬俞身侧以后又突然不知道该怎样开口,于是齐安辰尝试性地咳嗽了两声。
刘冬俞听到声响,果然抬起了头,一看是齐安辰,记忆里那个总是显得有点笨拙的小书呆如今也显得不一样了,黑色衬衫更加显示出他修长的身材,眉宇之间带着一股成熟,刘冬俞再低头看了看自己,虽然自己的年纪倒是大了大半年,可是,很显然在外人的眼里,他这个表哥更像是在家里不懂事爱闯祸的弟弟。
“很久不见了。”
齐安辰听着,刘冬俞的嗓子因为声带的发育,小时候那股清亮变得低沉了许多,带着一点沙哑。
“是啊,是好久都没见了,那之后你搬家,都没有给我留个电话。”齐安辰说。
“我后来住的地方根本没这个。”
齐安辰抖了一下,直觉告诉他必须将话题移开。可是,一向不善言辞的自己在短时间内根本想不出别的什么可以让两个人沟通的话题。只能先带点尴尬地站着,直到葬礼上前来观礼的人越来越多,齐安辰身边淅淅索索站了不少,从嘴巴里传出来嘈杂的声音,齐安辰的耳朵不得不接收着。
有很多无非是在议论刘冬俞。齐安辰转头瞄了一眼,刘冬俞像是没听见,无动于衷地继续坐着,等待仪式开始。但是齐安辰知道,七大姑八大姨的音量有多厉害,她们从没学过顾忌这两个字。他分明是听得清楚的。于是,十年前八年前五年前三年前,表哥的事情被逼着那样听了七七八八。
听说,他们家破产了,舅舅的生意失败,欠了一屁股债,逃了,舅妈到底是十月怀胎把表哥生下来的,忍受着痛苦母子两人一起生活,有时候会在半夜里就推着一个平板车搬家,根本没什么搬家公司,都是自己扛的。
听说,表哥在初中毕业以后被逼辍学了,连吃喝问题都解决不了,还谈什么学业,用学业创造未来。
于是在齐安辰半夜12点坐在书桌前,额头上还闪烁着奋斗两个字,辛勤地耕耘着手里的书本时,刘冬俞的同一时间都奉献给那间小到不行的餐厅,蹲在地上洗盘子。
齐安辰觉得心里受到不小的冲击,明明是站在同一起跑线上的人,没想到分开这10年,两个人的生活轨迹就显得完全不同了。
仪式终于开始了。齐安辰站回到母亲身边,看着刘冬俞一个人立在角落里。
对了,齐安辰忽然想到,小声地凑过去询问母亲,“舅妈呢?”
“傻孩子,刚刚听了不少还不明白?你舅妈不会来了。”
齐安辰皱了皱眉头,想着母亲的话。的确是。舅舅都一个人逃了,连累老婆孩子必须替他还这一屁股债,这里的家人,外公尚在世的时候看他老人家的面子,亲戚朋友们总算对这个媳妇儿客气点,可是不会有人愿意一直替不争气的亲戚抗责任,偶尔接济一下是可以,不可能干脆把舅妈和表哥一起家里去,大家都是工薪阶级,正好是下一代都没长大的时候,中年的上有老下有小,我们的帮忙只能说是杯水车薪。况且人都是有私心的。母亲之前也帮助过他们不少,但是后来因为自己的学业也好,母亲自身的工作也好,来自父亲嘴里多管闲事的压力也好,表哥和舅母最终消失在我们的视线里。当然齐安辰只知道母亲一直在给他们寄着什么,具体的原因却从没开口问过,家里也不会告诉他。可能是由于家教的原因,他们家的老人总说,小孩子不要问这么多。而母亲恐怕也不晓得,他们今后的日子居然要到这个地步。当初并没有人知道,舅舅借下的钱具体数目究竟有多少,可能连舅母都不清楚,只会看到每天都有上门来要债的人。
舅妈没办法一个人带着表哥连夜逃命的时候,更加怨恨舅舅是必然的。如果来外公的葬礼,和大家见了面也只显得尴尬。
让刘冬俞一个人来,或者已经是舅妈对于外公最后的尊敬,这个公公没有对不起他们,所以,刘冬俞来了,即使小时候因为顽皮,常常挨外公的打,但是刘冬俞也明白外公在心里对自己的疼爱。
葬礼上每一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朵白菊,那是外公喜欢的一种。轮流献花的时候齐安辰故意看准刘冬俞的位置,挨在他后面。
中午时分有一顿豆腐饭。
齐安辰寻找着刘冬俞的影子,饭桌上并没有,齐安辰想,或者刘冬俞一个人正躲在什么地方。刚才排队献花的时候,他注意到刘冬俞的眼眶里,应该是闪烁着什么。
果然在一条阴暗的巷子里,刘冬俞好像是魂游天外般地立着,并没有注意到正缓缓靠近的齐安辰。
“吃吗?”齐安辰像会魔术一样,手心里突然多出两颗牛奶糖。
刘冬俞抬起眼睛,看了看齐安辰,还是把其中一粒拿着塞进了嘴里。
“本来小时候一直有不服气,偷偷买糖吃明明两个人都有份,为什么你从来不挨爷爷的打?现在好像明白了一点。”
“爷爷一直是个很有预见性的人啊,他大概早就猜到我们以后分别会变成什么样子,看你,怎么样都是个社会未来的栋梁之材吧!”
齐安辰忽然觉得,他对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厌恶。因为和舅母相依为命生活的时候,自己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同时傻乎乎地舔着手里的冰激淋,非要母亲带自己上餐馆补补胃。在他眼里,自己甚至比这个家里的任何一个亲戚都还差劲,偶尔的帮助都给不了,还自得其乐地过着愉快的生活,跑到他面前给他难堪。
想到这里,齐安辰从西裤口袋里摸出一本便签本,撕下一张写了一串号码在上面,递给刘冬俞,“有空的时候,联络联络吧!我知道你可能一个人惯了,到现在,”齐安辰低头笑了笑,“也可能有点讨厌我了,可是,我想,我们总是表兄弟吧,我不想以后在马路上,大家像陌生人一样。”
刘冬俞盯着齐安辰顿了一会儿,过了半天,齐安辰手里的小纸条才被抽走了。
“我没有讨厌你。”刘冬俞的背影消失在巷口,齐安辰望着,吐出一口气,安了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