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在八年后的冬天》春日酲醉

3、物品之一

　　开学两周以来，俞温忙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一边要上课、复习、写习题，一边也要为周年校庆的主持作无数遍的彩排和变化。

　　终于在开学第三周的周一，迎来了学校周年校庆的大型晚会。

　　今年是学校七十年校庆，学校各层都十分重视这次的校庆，一来是为了展示学校多年来的底蕴，二来也是为了明年的招生作宣传准备。

　　周宴和蒋司南几人到达晚会现场时，灯光舞台布景已经准备完成，只有学生会组织的工作人员在最后检查收音等设备。

　　“还别说，今年学校这校庆是隆重。”沈词揽着蒋司南的肩道。

　　沈词和周宴蒋司南都是班里的体育特长生，在学校呆了这么半个月，也都逐渐熟悉起来，三三两两总是抱团走在一起。

　　“是整的不错。”蒋司南点头。

　　环顾一圈，鲜花和气球环绕着整个周边，红毯从舞台两处衔接起来，鲜亮的横幅挂在舞台中央，震耳欲聋的音响贯穿耳畔，霓虹的舞台灯光穿射在夜空中，长桌上摆放着水果和糕点，甚至还有些许果酒。

　　学校里的学生陆续往晚宴走来，女生们难得打扮得艳丽，精致可人的妆容无可挑剔，合身的裙子凸显出平日里并不常见的玲珑身姿，踩着恨天高姗姗来迟。男生们则套着衬衫，抹上厚重的发胶，三三两两往里走来。

　　沈词和蒋司南看着来人打笑，又看看自己三人身上因为下午训练完还没来得及换的训练服。

　　“这显得咱们多磕碜呢。”沈词讥讽道：“平时没见他们整成这样儿。”

　　蒋司南笑着可欢了，回头见周宴一直没说话，拍他：“眼咕噜找什么呢又？”

　　其实蒋司南和沈词都知道周宴在找什么。这边的俞温正在化妆间上妆，俞温神色淡淡的，却又有几分难以察觉的焦虑。

　　“小温是真的长得美。”化妆师不禁赞叹：“平时要多笑笑才行。”

　　俞温闻言莞尔，抬眸看向镜中的自己。白皙却不失红润的肤色，小巧的樱唇有口红的加持，清秀的眉目经过化妆品的点缀，暗红色的泪痣悄然落在眼尾，不争不抢，愈发显得美目倩兮，摄人魂魄。

　　这样的外表在外人看来，可能只会关注美丽与否。可是在俞温这里，每每看着镜中的自己，都会在心里发问。

　　我像谁呢？比较像谁呢？

　　“小温。”外面台控进来叫了声：“要准备换礼服了哦。”

　　俞温见脸上的妆差不多了，扭头应了声，便往换衣间走去。走到门口时，恍然见到许荞闽从里面走出来。

　　许荞闽似乎没想到会在门口撞见俞温，眸中闪过一瞬的不自然，下一秒却又定下来，在俞温身前停下，脸上挂着不知真假的笑意。

　　“俞温。”许荞闽把俞温叫停。

　　俞温抬眸看着，等许荞闽继续说。

　　许荞闽自知尴尬，却也还是端庄的笑道：“今晚加油。”

　　俞温从不觉得许荞闽这句鼓励会是真心，睨着许荞闽脸上快挂不住的笑意，心中冷笑。不打算多浪费时间，俞温轻轻点头，便抬腿走进试衣间。

　　换衣间是临时搭建的，里面形形色色挂着许多表演需要的服装，每件礼服上都会标记名字，所以俞温一眼能找到。

　　伸手拿起自己的那件礼服，俞温霎时蹙起了眉头，拉起裙尾细细看了看，轻纱飘扬的裙尾让人生生撕成碎片，缀上的碎钻也颗颗铺陈在地，只剩下裙尾处蜿蜒断裂的线头。

　　回想起在门前见到的许荞闽，俞温心下了然。早知道许荞闽没有任何理由进来试衣间，可现在没有时间追究，这件礼服穿不了了。

　　俞温走到场外随意拉了一个老师，语气有些着急：“老师，裙子坏了，要找一件可以替换能穿的。”

　　三言两语言简意赅，老师自然明白俞温在说什么，也不浪费时间，晚会还有十五分钟要开始了。

　　“去储物间，那里有去年师姐用过的晚会礼服，你将就一下。”

　　俞温怎么有资格嫌弃，只点点头，大步往储物间跑去。这样的情景，在周宴搜寻了许久时，终于落在他眸里。

　　怎么跑这么着急？

　　周宴拧开瓶盖灌了口水，原本一直搜寻的目光歇了下来，忍不住又往那头看了一下，不禁腹诽，跑得真慢。

　　可目光一闪，忽的发现俞温身后还鼠头鼠尾的跟着一个人。俞温自然没注意，可周宴在这边看得清晰。

　　是李玥渝。

　　周宴眸光一沉，剑眉拧起来，把手里的水塞到沈词手里，也没个交代便大步往另一头跑去。

　　“诶，你要干嘛去？？”沈词昂头大问。

　　蒋司南一笑：“甭管了，先进场吧。”

　　这边俞温气喘吁吁冲进储物间，径直走到衣架边翻找能穿的礼服，全然没有发觉到门外的景象。

　　周宴垂眸睨着李玥渝，声色沉厚：“干嘛呢？”

　　李玥渝吱唔：“没干什么，我路过而已。”

　　说完便不敢再看周宴，扭头重新往宴会上走去。周宴拧眉看着李玥渝，眸中实在掩饰不了厌恶，几乎要从眸眶溢出来的反感。

　　直至李玥渝走远了，周宴才回身，拧眉想了一会儿，还是伸手推开了门。

　　俞温闻声，猝然回头看去，见到是周宴，才又平静下来，眸色如常。

　　“你来干什么？”俞温问。

　　“找你。”周宴答。

　　俞温张了张嘴，还想继续问下去。却只听见门口处传来“哒”的一声。周宴暗道不好，箭步冲到门前，果然，门从外面反锁了。

　　储物间里静了一瞬，俞温放下手里的礼服凑到门前，用力拉了几把，不开。

　　周宴咬牙低笑一声，甚至不用脑子想也知道是谁，所以他并不害怕，可俞温害怕。

　　他回头看向俞温，此刻单薄的身子正轻轻发颤，脸色惨白得可怕，渐渐急促的呼吸连带着胸腔剧烈起伏着。

　　“你怎么了？”周宴发现不对劲，上前去问。

　　俞温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周宴见状，直接用手把俞温扳回身子来面向自己，这才发现俞温脸色惨淡，光洁的额头开始冒出冷汗。

　　“你怎么抖成这样？不舒服？”周宴俯低身体，与俞温平视着。

　　“我……”俞温正要说话，又听见屋内‘啪’的一声，储物间浑然陷进一片窒息般的黑暗。

　　因为忽然的断电，眼睛适应不来黑暗的环境，周宴看不见俞温，只能下意识攥稳了俞温的手腕，把俞温拉近自己怀中。

　　他感受到俞温愈发急促起来的呼吸，纤薄的肩膀如同抖筛一般，光洁的额间冒出冷汗来，沾湿了自己的手。

　　周宴牢牢把俞温护在怀里，一只手拍着俞温的后背，笨拙而生疏。

　　俞温闭着眸子，两只手死死攥着周宴的手臂，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像是沙滩上缺氧的鱼，在寻找最后一阵潮水。

　　密室、幽闭、黑暗、颤抖、缺氧……

　　周宴立时反应过来，俞温有幽室恐惧症。

　　他抱牢俞温，让俞温靠在自己怀里，尽可能轻柔的安抚：“没事，我在这。”

　　俞温的脸皱在一起，冷汗湿透全身，几乎要渗到周宴的身上。

　　“俞温，睁开眼看着我。”周宴的声音落在俞温耳畔。

　　可俞温没有动作，浑身颤抖的幅度愈发厉害。往时的记忆像一只从地狱里伸出来的手，揪着俞温的脖颈，死死掐着坠向无边黑暗的深渊。

　　那件事情又浮现到脑海……

　　“我杀了你！”

　　“小温……”

　　黑暗幽闭的空间……无边的尖叫声、求救声……屋子里的血迹……生生钻进鼻腔的血腥味……以及……那双绝望无光的眸子……

　　“俞温。”周宴用力晃着怀里的俞温：“睁开眼看着我。”

　　似乎只有这一声‘俞温’，才能让俞温从回忆里挣扎出来。俞温抬眸望向周宴，稍稍能在黑暗中看清他的轮廓。

　　储物间里昏暗无光，俞温昂首认真看向周宴，周宴也正垂眸睨着自己。俞温看进他的眸子里，那里有光，很亮。

　　“俞温。”周宴低声道：“我们得想办法出去。”

　　俞温看着他，红着眼强迫着急镇静下来，而后点头。

　　周宴没有松开俞温，只是把抱住俞温的双手变为握住俞温的。

　　晚会已经开始了，外面喧闹嘈杂一片，根本没人会注意到在角落里的一个储物间。周宴立在门前，一手握住俞温的手，一手握住门把，用力摇晃，想把外面的锁头弄松。

　　这样的挣扎持续了很久，周宴的浑身因为用力而汗湿，可是依旧无果。

　　周宴回头看向俞温，只能隐隐看清轮廓，感受到俞温逐渐回温的手，开口道：“晚会开始了，外面听不见我们叫声。”

　　俞温凝着周宴的光亮明朗的眸子，没有说话。

　　周宴牵着俞温在角落靠墙的位置坐下：“还怕吗？”

　　“怕。”俞温道。

　　周宴轻笑一声：“闭上眼歇一会儿，我不睡，我看着你。”

　　俞温没有回应，霎时间黑暗无边的储物间静谧下来，只能听见两人轻软绵长的呼吸声。

　　黑夜冗长缓慢，外面喧闹嘈杂。或许是因为有了周宴在身边，又或许是因为校庆的准备工作过于忙于疲倦。破天荒的，俞温在这样幽闭黑暗的环境中，心绪平静下来，闭上了眼。

　　外面晚会顺利而有秩序的进行中，没有人在意为什么在晚会开始的前十分钟忽然换了主持人。只要晚会可以圆满完成，不会有人追究为什么是许荞闽顶替了俞温的位置，穿着得体美艳的站在舞台上。

　　没有人找俞温。但蒋司南和沈词一直在找周宴。

　　“你看清楚他往什么方向跑了吗？”沈词边走边问。

　　“是这边。”蒋司南带着沈词走到储物间周边寻找着。

　　说来还是蒋司南先发现的不对劲。在看到晚会主持人忽然换了人后，脑海莫名浮现出开学那天李玥渝的行径，又想起周宴刚刚皱眉往那边跑去的神色，心下有点怀疑。

　　直至晚会正式开始，四处也没有发现周宴的身影，不应该的。周宴本来是不想来晚宴的，只是因为主持人是俞温，才愿意来看一看，这会儿他不在，不合理。

　　沈词找了一圈停下来，抹了把额头的汗：“会不会是他小子找人谈恋爱去了？”

　　蒋司南矢口否认：“不可能，他胡闹也有个度，不至于让人连主持都耽误了。”

　　沈词才要张口说什么，便看见班长辛冉往这边走来。

　　“辛冉。”沈词叫住来人：“你今晚见过周宴没？”

　　辛冉一怔，圆润灵气的眸子看向沈词，里面有几分莫名，随后摇头，又看了看身边的蒋司南，才反问：“你们在这干嘛？”

　　“找人。”沈词吐字。

　　三人的声音并不小，在这样隐秘偏僻的角落里显得尤为清晰，堪堪隐约传到周宴耳边。

　　“俞温？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周宴拧眉轻问。

　　俞温静了一瞬，认真听着，而后道：“有。是蒋司南和沈词。”

　　周宴立时起身，也不忘把俞温拉起来，握住俞温的手一起往门前走去。

　　“蒋司南？”周宴叫了一声，又大声了一些：“蒋司南？”

　　外面的两人闻声相看一瞬，马上循声找到储物室门外来：“周宴？你在里面？”

　　“在，门在外面反锁了。”周宴凑近门前：“踹开。”

　　外面没有回应，但是都明白沈词和蒋司南一定听清楚了。周宴拉着俞温往后退了好几步，等在原处。

　　沈词往后退了几步活动脚踝，顺势将辛冉拉开一些：“让开点，待会儿弄到你。”

　　不过五秒的时间，黑暗的储物间随着一声巨响，大片昏黄的灯光自门外争先恐后的涌进来。

　　俞温适应不了这样突然的灯光，下意识抬手护住脸。周宴却抢先一步，宽阔的身子往俞温身前一站，实实的为俞温挡住了前面的明光。

　　“靠了，这谁干的？”沈词语气并不佳。

　　周宴没说话，回头看着脸色苍白的俞温，又回头对沈词身后的辛冉道：“麻烦班长先带俞温去换件衣服，之后我送她回家。”

　　说完不等辛冉走过来，先脱下了自己身上的校服外套套在俞温身上，围得很实。

　　辛冉过来扶着俞温要走，俞温白着脸抬头问：“你呢？”

　　周宴声音很轻，有一股莫名的安定：“我一会儿送你回去。”

　　俞温没再说话，任辛冉扶着自己出去。周宴望着俞温走远了，才敛起脸上的笑意，眉目间有少见的寒意。

　　蒋司南见了生生打了一个寒颤。

　　“是谁干的？”蒋司南问。

　　周宴不答反问：“今晚是谁顶替俞温上去主持？”

　　蒋司南和沈词皆是一顿，回答出口时，便已经知道答案：“许荞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