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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六十二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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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叫现实主义,用辩证的观点分析问题!”
“你这个现实主义的辩证乌鸦嘴!”
“方越洋,梁晓曦说得对,林少峰这种人,你不扁他不行的!扁他,去扁他!上回你不是把他的手扁断了吗?好,这一次你就把他扁得一个月起不了床,他肯定就不会来烦你了!”容儿来劲了,“你不是跆拳道九段吗?那就拿出点本事来,扁他,扁他,让他知道知道厉害!”
“大小姐,你知道升到九段要花多少年多少钱吗?”方越洋无奈地瞪了容儿一眼,“我才四段,升段还是靠几个师兄师姐帮忙交的钱。”
“四段也够了,揍他!”
“你知道跆拳道的宗旨是什么呀?”洋洋又狠狠瞪容儿一眼,“礼仪廉耻,忍耐克己,百折不屈。不是听信小人怂恿,滥伤无辜的!你懂廉耻吗?”
“滥伤无辜?林少峰无辜吗?”容儿立刻反驳,“噢,就是说,他把你欺压成这样,你也要忍着,还要连累我们吗?那帮人不是说了吗,以后都是一家人,我们就是他们的免费家教,今天轮到翠萍,明天估计就轮到我们了!我说方越洋,你练了那么多年功夫,除暴安良懂不懂啊?”
“放心吧,任何知道ABC的,问你一道题,明白你一窍不通,就不会再问了!”洋洋无可奈何。
“那也是,”容儿想想,一脸放心,“不过,梁晓曦,时翠萍,你们可就要受累了,”她咯咯地坏笑,“四级完了还有六级呢!”
“我的天哪,要是明天他们拉住我,叫我帮他们做英语题目,怎么办啊?”晓曦顿时发愁了,“我看...这样吧,洋洋,还是...你...去跟他们一家人吧......你不是什么...‘四嫂’吗?那就...你去辅导那一堆又爱上进又不舍得花钱的大叔子小叔子吧,好不好?就不要连...这不是我不愿意啊,实在是,我们自己也很忙的,对不对?”她边说边尴尬地笑。
“对啊对啊,还有,你什么时候给林少峰送饭送菜的,我们怎么不知道啊?”容儿紧追不放,“好----啊,你表面上对他恨之入骨,实际上......我明白了!早就该想到,你们这些好学生都特别虚伪的,唉,你们到哪个程度了?......既然都叫‘嫂子’,‘弟妹’了,哎呀,你和他是不是早就......”
“够了,”洋洋忍不住一拍桌子,泪往眼眶里涌,“不许胡说八道了!”
“梁姐姐,”虚掩的宿舍门打开,小苏敏笑眯眯地探手送进一个牛皮纸袋,“这是给你的。”
“谁给我的?”梁晓曦有些惊讶。
“范明。他给郭进,郭进让我带给你的。”外语系一年级新生都有指定自习教室,但一段时间后去指定教室上自习的人寥寥可数,小苏敏是罕见的例外,因此常常担负为同学们带信件包裹的任务。
“范明......给我的?”梁晓曦有些疑虑,接过纸袋,打开来,里面是一个饭盆,翻开,饭盆里还装着一个漂亮的小纸盒,纸盒下面有一封信。
“梁晓曦同学,你好。”信这么开头。
“这是你前几天留在食堂的饭盆,我已经洗干净了,原样归还。这两天,我仔细思考了一下,意识到那天和你说话时态度不好,特别是不应该说‘善良的人不会说自己善良’,我想那句话大概让你很生气,但我的本意并不是想讽刺你,只是当时心情不好,希望你谅解。我一直认为,你是个非常善良的人,请相信我,如果不那么想,当初就决不会主动请你帮忙了。”
梁晓曦把关于“善良”的那句话看了足足三遍,鼻子有些酸。当一句夸你的话来自一个你以为绝对不会夸你的人,那感觉是有点怪;她为范明说她不善良耿耿于怀,可他冷不丁改变说法,她却反而觉得不好意思。
“由于我的原因,给你带来了种种不便,我很抱歉。如我上次所说,假如以后你二外选日语,有任何需要,只要你愿意,我都会尽力帮忙。”
“附上一份小小礼物,是一位日本外教送的。最近老下雨,不出太阳,这只太阳能招财猫总是无精打采的,我只有一个太阳,你比我多一个太阳,所以把它送给你,希望你能让它高兴起来。”
“以前的事,希望你不要太在意。我会和我们班的女生谈谈,让她们不要再说你。毕竟,我们是姐妹班级,彼此之间都应该团结友爱。”
梁晓曦打开那个精致的红白条小盒子,果然,里面是一只小小的太阳能招财猫桌饰。
“不过,我也希望借此机会向你提两个小小的建议。第一,我们都是大学生了,很快要走向社会,说话的方式应该逐渐趋向成熟,所以我建议你说话前注意对象,先想一想,说话时尽量少使用例如‘天哪’,‘我的天哪’之类的语气词,常用这些词容易让人觉得你......”后面几个字是用涂改液涂过的,写的是“不够成熟”,梁晓曦把纸翻过来,对着光一看,涂掉的字果然是“很幼稚”。
“呸!”她隔着纸仿佛看见了范明那张班长脸,用力“呸”了一下。
“第二,我想建议你有机会多听一些张学友,刘德华,郭富城的歌,四大天王里,张学友,刘德华,郭富城都比黎明唱得好。我不想打击黎明,只是建议你拓宽一点眼界,或许,你就不会那么迷信黎明。”
“此致敬礼,范明”
“注:你的饭盆掉了一块漆,那是你自己把它敲掉的,与我无关。”
“再敬礼,范明”
“呸!”梁晓曦更响亮地“呸”了一声,“呸”完,却笑了,因为她突然意识到,范明和自己,有一点很像 ----- 明明知道有些话说了人家不爱听,偏偏还是会说。
“写什么写什么写什么?”容儿迫不及待扒上来看。
“没什么,跟我道歉,说我很善良,”晓曦回答,看着手里的信,想起范明在韩琳和陈晓明面前磕磕巴巴,话也说不全的可怜样,顷刻间,同情心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毅然点点头,“范明,放心吧,我会让韩琳喜欢你的!”她一举拳头,“努力!”
“努力!”容儿跟着起哄,两人回头,却发现翠萍红着眼圈,愁眉苦脸地坐在床边看着自己的化妆品包发呆。
“怎么了?没卖出去啊?积压多少?”容儿大大方方地坐到她身边,手搭着她的肩膀问。
翠萍一转身,推掉容儿的手,终于说了出来,“有些人怎么这样......一个宿舍的女生约我去,说想看看样品,人还不少,我挺高兴的,带了好多去,结果她们根本不成心买,是要参加一个活动,借口看样品,要我帮她们化妆!还都是浓妆,好费颜料的,结果我给她们化了妆,也都挺好的,她们反过来说感觉皮肤有点痒,怕有过敏反应,不敢买......这些人...怎么这样呀?!”她说着眼泪汪汪了。
“你怎么说?”方越洋问。
“我能说什么呀?她们人多,又会说话,我...只好说,过几天我再来.......”翠萍擦着泪。
“哼,你至少还她们一句,没钱买什么化妆品!”洋洋说。
“这些女生哪个系的?”容儿问。
“历史系。”翠萍想了想说。
“几年级?”容儿又问。
“一年级。”翠萍说。
容儿看了看她,笑起来,“你去找历史系一年级的女生推销一支口红单价三位数的进口化妆品,卖不出去,你说该怪谁,完全怪你自己呀!”
“你要做生意,首先就要了解自己的顾客,了解自己的顾客,首先要了解她们的钱包有多深。呐,我不是说历史系一年级的女生钱包肯定不深,但我可以肯定,这个学校里,综合起来,一定有钱包比她们更深的。”
“做生意,其实是很苦,很孤独的,因为你打交道的人,对你,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关心,你一家大小喝西北风和他们半天没关系,他们在意的,只是你手里的商品,想方设法用最少的钱获得你最多的商品,因为他们心里认定了你是个奸商,要占他们便宜的,”容儿仿佛站上了一个肥皂盒,“我小学的时候,有一天下午老师开会,提前让我们回家,我回家以后,发现阳台门开着,我爸竟然站在阳台的围栏上抽烟,注意,是阳台的围栏,往前一步就下去了,我家在六楼。我就对他说,爸爸,你站那么高干什么,他看看我,说,爸爸累了。我说,爸爸你累了就下来,去睡觉啊。我爸看了我好一会儿,说,容容说得对,爸爸下来,睡觉去,然后把烟头扔了,就下来了,叫我别跟我妈说。我长大以后才知道,那阵子我爸被合伙人骗了,钱都卷了,几乎就要破产。所以,本质上,我救过我爸一命。”
“天哪!”晓曦叫起来,“后来呢?”
“后来我爸就真发了!”
“我是说,你和你爸谈过那件事吗?就是...他几乎当着你的面跳楼...”
“谈过,他坚决不承认,但叫我一定别告诉我妈。我才不会告诉我妈呢,我妈就是个女人,头发长,见识短。”
“说得好像你自己不是女人!”晓曦说。
“我也是女人,但不是我妈那种女人!”
“我也是女人,但不是我妈那种女人!”
“那你是哪种女人?”晓曦不服气。
“我是......”容儿眨巴眨巴眼睛,也说不好,“反正比你境界高多了!”
“你有什么境界呀?”晓曦更不爽了,“你泛读课期末考找到人帮你写paper了吗?我先声明,期中已经帮你写过,期末就不写了,我写paper的时候你去打牌,以后这种事我再也不干!”
这话踩到了容儿的痛脚。
被踩了痛脚的容儿也不客气,“我......至少不会像你那样,去见个韩琳都要憋在宿舍里,像打气球那样装模作样鼓半天勇气,到时候见了韩琳,轻轻被她一戳,就全爆了!”
太缺德鸟!
“黄容,你等着,我现在就去找韩琳!围为了范明的终生幸福,我-----拼了!”梁晓曦怀着被容儿讥笑的饱饱忿怒,昂首挺胸走出了宿舍门,把门“砰”地一关。
“哎哟,气性还挺大。”容儿吐吐舌头。
“梁晓曦是这样的,平时脾气越好的,发起来越猛,我早看出来了,你别老说她。”翠萍说。
“我也就随便说说啊。”容儿耸耸肩膀。
“有些人天生喜欢胡说八道,不顾及别人的感受。”方越洋瞪容儿一眼。
“是啊,比如-----林少峰,”容儿笑嘻嘻地还她一眼,“你啊,还是开动脑筋,想想办法,怎么对付他吧!唉,据我观察,最有效的办法,是这样,你先把胸罩带子扯断一根,注意要扯,不是用剪刀剪,然后把林少峰约到一个隐蔽的地方,拉住他的手,往你自己脸上扇一个巴掌,一定要扇出印子来,然后把他狠狠揍一顿,揍完了,衣衫不整地去政法学院辅导员办公室哭诉,说他非礼你,让他们处分他,肯定管用!”
洋洋愣愣地看着容儿好一会,冷冷地说,“最毒妇人心。”
“我是为你好!”容儿抓起一根香蕉,“翠萍啊,这样,等本小姐‘呲’完这根香蕉,再放两个屁,上个二号,就亲自出马,让你见识见识,生意-----是怎么做的!”
“你......第一志愿是什么?”日语班女生宿舍里,梁晓曦略有些局促地坐在一张靠背椅上,对面的床上坐着韩琳,韩琳的脸上敷着白白的面膜。
韩琳看看梁晓曦,没有回答。
“我的...第一志愿,是北外。”梁晓曦接着说。
在Q大新生中,问候对方最贴心的方式不是“吃了吗”,而是“你第一志愿是什么”;而主动告诉对方自己的第一志愿,是诚意的一大表现,因为那给了对方嘲笑你的机会。
梁晓曦咽下一口唾沫,决定再诚意一点,“我高考作文写离题了,所以没考上。”
韩琳看看她,伸手摸摸脸上干了一半的面膜,“我第一志愿是上外。”
“哦。”晓曦有些莫名其妙的气壮,虽然都是落榜生,但论排名,北外要比上外高。
“真可惜。”
“是啊,上外是很好。”
“我是说你,作文写离题了。”
“我......还好吧。”
“想过复读再考吗?”
“想过,不过想想还是算了,就算我受得了,我妈估计也受不了。高三一年,都不记得她给我熬了多少鸡汤。”
韩琳看着她微微一笑。
“怎么了?”
“我觉得你这人挺实在的,”她说,随后突然问,“你喜欢范明吗?”
“我...”梁晓曦愣了愣神,立刻领会了这个问题的意思,大声声明,“我不喜欢他!
一点都不!我怎么会喜欢他呢?真的,我对他,连...”她本想说“连屁的感觉都没有”,随后意识到这是在日语班女生宿舍,马上改口“连一点点感觉都没有!”
周围几个女孩笑了,其中一个对韩琳说“我们去自习了”,再回头看看梁晓曦,意味深长地微笑一下,“别紧张,你们慢慢聊。”
“韩琳,我来就是专门向跟你说明,我和范明之间,真的什么都没有,那一次,在教室里,你们看见的全是误会,那件事是这样的......”
“你是不是想说,范明其实是为了...跟我说话,找你陪他练习,正好被我们看见?”韩琳打断她的话,悠悠地问。
“你......怎么知道的?”
“听说的。”
“听谁说的?”梁晓曦立刻开始盘点,是班里哪个鸡婆出卖的情报。
“你们班男生说的。”韩琳用手弹弹眼角的皮肤,“范明要他们保密,可我们班女生一问,立刻就有人说了。范明这个人,还挺有意思的。”韩琳的表情毫无变化。
那群意志薄弱的sissy!梁晓曦感到愤懑,早就该料到的。英语班女生和日语班女生势不两立,可英语班的男生们却素来无比乐意和那些小浅野温子酒井法子松隆子们大东亚共荣一把;要共荣,自然就不能空着手,比如,奉上哥们儿的尴尬隐私。这下好,梁晓曦本来指望能让韩琳惊讶兼感动一下,看来没戏了。
“你不喜欢范明,那你干嘛要来?”
“就是因为我不喜欢他,所以我要来跟你说清楚啊,”晓曦又咽口唾沫,“他......他喜欢你,”然后补充一句,“非常喜欢,”再补充一句更有力度的,“我还从没见过一个男生,像他喜欢你一样喜欢一个女生。”
“是吗?”最后一句话仿佛让韩琳有些好奇。
“是的。”梁晓曦肯定地点点头。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梁晓曦愣住了,好一会,才说,“我觉得,他值得你考虑,”然后纠正一下,“是...很值得你考虑。”
“我...可以问你一个比较个人的问题吗?”韩琳问。
“问吧。”
“有男生喜欢你吗?”
梁晓曦迟疑一下,点点头,“有。”突然意识到,乔哲伟帮了她一个也许永远无法回报的忙 ----- 失败的表白对男孩来说是耻辱,对女孩来说却是情场上的考级证书。乔哲伟那些让她无法坦然面对的包子反过来让她在韩琳这个问题面前不至于特别难堪。
“有几个?”
“.......一个。”
“你喜欢他吗?”
“......不...算...喜欢...不喜欢。”
“那好,如果有人对你说,他很值得你考虑,你会吗?”
“可范明不一样!”
“同学,我已经有男朋友了!”韩琳终于忍不住了,“请问范明给了你多少好处来当说客?”
“我......他没给我好处!”这句话把晓曦激怒了,随后又意识到也不能完全这么说,“他...的确是给了我一个玩具招财猫
但我绝对不是为了那个来的!”
“招财猫?”
“一个...太阳能的,他说是外教送的。”不知怎么的,晓曦有些心虚。
“哦,是那个啊,我们班女生都不稀罕,他就拿了,想不到拿去送给了你。”韩琳淡淡地说。
“其实我也不稀罕!”晓曦心想岂有此理,“他不是当面送的,是托人带给我的!”
“他干嘛送给你呢?”
“因为...因为上次一起吃饭,我给了他两个鸡爪子......”刚一出口,梁晓曦就后悔了,她现在终于明白,范明叮嘱她“说话要先想一想”,是多么有现实意义。
“你对他挺好的嘛。”
“那是因为他对我好,那次我骂了老徐...不,徐老师,他帮我说话,还答应帮徐老师买回家的火车票......”
完了,完了,晓曦几乎想抽自己嘴巴。
“我们还是谈主题吧,我面膜快干了,等下学生会还有事,”韩琳仿佛有些不耐,“我有男朋友了,他叫陈晓明,物理系基地班的,就这样吧。我要去洗面膜了。”
“你等等!”梁晓曦看着韩琳站起身来,不知哪来的勇气,一把拉住她,“有件事你肯定不知道,当初范明和王斌都喜欢你,徐老师当着他们的面,要我替你从中选一个,说那是女生的第六感。”
“是吗?”韩琳定住了,“你...选了谁?”
“我选了范明,”晓曦说,“徐老师就把王斌赶出去了,鼓励范明追你。”
“他还真得谢谢你,”韩琳吸了口气,“不过你告诉我这个也没有意义,我对王斌从来就没感觉。”
“我是想说,”梁晓曦只觉得自己就像容儿说的那个气球,打得满满的气,到了韩琳这里,被她不动声色地一点点,一点点,把气慢慢地都放跑了,“我只是想说,我知道,喜欢你的人很多,本系的就好几个,外系的更不用说,可是,最终,你也只能选一个,对吗?”这次,她不等韩琳回答,“那么,你为什么不选一个会对你最好的人呢?”
“你是说...范明会对我最好吗?”
“那个...我不敢说,但我可以肯定,他对你,会比陈晓明对你更好!”
“为什么?”
“你记得吗?那次在食堂里,我和范明碰到你和陈晓明,范明结结巴巴的连话都是我帮他说完的,陈晓明还偏偏不肯放过他,一定要和他握手,说话,让他难受。陈晓明其实用不着那样的!反过来,如果是范明追到了你,他一定不会那样对待别人的,你看不出来吗?!陈晓明今天这么对待范明,你怎么知道哪天他不会这样对你?!”
这一回,韩琳久久地看着她。
“......那,如果要你选,范明和陈晓明,你会选谁?”她终于问。
“那还用说,当然是范明啊!范明只给了我一个你们班谁都不要的破招财猫,我就这么卖力地帮他说话,这不说明问题吗?!”
恍惚间,梁晓曦只觉得自己回到了高考语文考场,明明作文已经离题万里,却写得理直气壮。
韩琳垂下眼睛,好一会没有说话,随后,有些突兀地说,“我真的要洗面膜了。”
“那你怎么想?”梁晓曦依旧拉着她的胳膊。
“你......放开我吧。”
“我问你怎么想?”
“我怎么想,需要告诉你吗?”韩琳看着她,镇定下来,淡淡地问。
“难道我刚才那些话都白说了吗?”隔着歌舞伎一样的白色面膜,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梁晓曦隐隐有种不太好的感觉,但她决定不管了,“喜欢你的男生都很优秀,所以你更加应该谨慎,为什么?因为,如果你不谨慎,做错了选择,优秀的男生是用不着搬个板凳坐在原地等你的,他们会有别的选择!”
“你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韩琳又沉默一会儿,终于说。
“晚个头,你又没跟陈晓明结婚!”晓曦心想他grandma的你怎么又搬出台湾电视剧的台词来了。
“就算不晚,也没用,”韩琳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对她微微一笑,“谢谢你今天来,不过,我选择和谁谈恋爱,是我的事。在范明和陈晓明之间,我已经选择了陈晓明。”
“这才是真话,对吧?”晓曦脱口而出,“陈晓明是物理系基地班的班长,学生会副主席,风云人物,崇拜者一大堆,和他在一起特别炫,而范明呢,充其量就是外语系日语班班长,走出外语系都没几个人认识他,说话还带点结巴,是吧?韩琳我告诉你,他跟我说话吵架,长篇大论的,一点都不结巴,就是跟你说话的时候才结巴,因为他紧张,他在乎你他才结巴的!有人在你面前说话结结巴巴,那是一种幸福!”
说到这里,晓曦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无理取闹了,却刹不了车。
“梁晓曦同学!”韩琳的声音微微颤抖,“我...... 真的没时间了,我想...你,也该上自习了吧。”
晓曦看看她,明白这是逐客令了,“对不起,我...马上就走。”至此,她心头那个气球的气被彻底放光了。
她放开韩琳,开始往门的方向转身。
“我......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吗?”韩琳却问。
“问啊!”梁晓曦有些不耐烦了。
“你高考时的作文,就是你写离题那篇,是议论文吧?”
“你猜错了,是记叙文,可我写着写着,把它硬是给写成了议论文,所以离题了!”晓曦的气又鼓了起来,“可你知道我怎么想的吗?我并不觉得这是我的错,因为那篇文章我虽然写离题了,可是写得非常好,确切说,是我从小到大写得最好的一篇作文,最后得那么低分,说明那些昏庸的改卷老师不懂得欣赏我的才华,所以那不是我的错!对你也一样,范明也许不是你心目中的感觉,或者说现在还不是,但那不是他不好,而是你不懂得欣赏他的好,那就算了!”
“你怎么又绕回去了?”韩琳几乎诧异了。
“我......”梁晓曦自己想想,也觉得有些好笑,“不好意思。”
韩琳也笑笑,有些不太自然,“我第一发现,其实你口才很好,北外没录取你,真挺可惜。北外偏政治,就需要口才好的。可惜,感情的事......”
“算了吧,”梁晓曦颓然地耸耸肩,“我自己知道,北外才不会稀罕我这样的落榜生,就像你不会稀罕范明,怎么说都没用的。对吧?”她看看韩琳,对方没有回答,“我......走了。”
“唉...又下雨了,”韩琳在她背后说,“你拿把伞吧。”
“不用了,我跑回去就行。”
梁晓曦走出日语班所在的宿舍楼,感觉心就像冬日傍晚阴沉的天空,飘着点点冰凉的雨丝。
泡汤了-----她的宏伟计划泡汤了,范明的终生幸福泡汤了,红灯区小超市的火腿肠也泡汤了。
她由衷替范明感到有些不值,即便他有从中指开始啃鸡爪子的怪癖,也不应该这样被拒绝得毫无余地毫无希望。
可惜,感情的事......梁晓曦叹了口气,跑进了雨丝。
“乱弹琴,简直就是乱弹琴!不对,你们这都不是弹琴了,是弹棉花!”政法学院男生宿舍里,小六把一本英语四级参考书狠狠往桌上一拍,白白净净的脸涨得红红的,“不是说我是参谋长吗?不是说一切行动由我统筹指挥吗?再说,这次四级我们宿舍就我和四哥两个人去考,你们几个都轮不到去考,凑什么热闹呀,骚扰人家素不相识的女生给你们当义务家教,好意思啊?!”
“小六,别那么激动,好不好?待你五哥我细说从头,”老五素来珍惜在宿舍里称“哥”的机会,“其一,我等并非滋事骚扰,而是萍水相逢,有缘相聚;其二,我等偶遇的女生,并非素不相识,而是四嫂的闺房室友;其三,我等虽然此次不参加四级考,但也要未雨绸缪,备战备荒,为明年夏天的四级考打下基础;其四,我等向四嫂的闺房室友殷殷求教,不耻下问,明为求学解惑,实为沟通感情,以求日后结识更多外语系女生,从此......”老五眯起小眼睛笑了笑,“明白了吧?”
“明白什么?赵立群你不是早就已经有目标了吗?”小六皱眉,“想移情别恋吗?”
“陆维你这么说就不对了,”老五瞪眼,“忘了舍规怎么说的吗?‘同年同月同日泡着妞’!你算是有女朋友了,我也有目标了,可大哥,二哥,三哥呢?人哪,看问题,不能从狭隘的,利己的,唯心的层面去看,而是要从广阔的,利他的,唯物的层面去......”
“可我是参谋长!”小六坚持,“你们不跟我讨论......”
“小六啊,”老大开腔,“我提醒一下啊,委任你这个参谋长的时候,有一个前提是,林少峰兄弟团团长兼政委,也就是我,随时随地有权,根据需要,本着为林少峰恋爱成功的宗旨,可以越过参谋长,直接向团员们下达行政指令。你没忘了吗?”
“大哥,问得好!”小六又激动起来,“‘本着为林少峰恋爱成功的宗旨’,你知不知道,你们这样搞,反过来会替四哥拆墙脚的!我们的目的是要让别人觉得嫂子和四哥是天作之合不容置疑,不是要让别人讨厌四哥,好吧?我嫂子什么脾气啦,哦,你们把她身边的女生一个个惹得火冒三丈,嫂子肯定觉得没面子,嫂子一没面子,她还会理四哥啊?你们这些人怎么不动脑子想想的啦?真是一群......”
“说,是什么?”老大瞪大了眼。
“没什么!”
“什么?”老大不放过他。
“干嘛啦,说就说!一群......”小六豁出去了,突然大无畏起来,“非城市地区居民!哪能啦,你想拿我怎么样啦?拿夹子夹我耳朵是吧?夹呀,你夹呀,来呀!你敢夹我我告诉四哥去,他可是马院长的干儿子!大哥你以为这里是你们东三省啊?你以为追女生是打架吗?陈强我问你你追过女生吗?你动动脑子好吧! 怎么啦,以为我不敢说啊?我就说,我就说,非城市地区居民,非城市地区居民!干嘛啦,我四哥是马院长的干儿子!”
当脓包突然长起了骨气,陈老大被镇住了,讪讪地顶嘴,“这事儿......摆我们东三省倒好办了,多去几个人,拿个麻袋,把你嫂子嘴上捆个布条,往里一装,直接给老四背回来,结了!就你们这些南方人,麻烦......”然后狠狠瞪小六一眼,“特别你,小市民!小市民!!!”
这等豪情让同是北方人的老二都瞠目了,“大哥啊,有个事我一直挺好奇的,就是...你老说的那个,你家二姑爹他爸,就当年东北抗联那个副军长,你老说自己和他的精神一脉相承,他...参加抗联之前,是干嘛的?”
“他......我二姑爷啊,参军前,我听说...领着一帮老乡,占了个小山头,做点儿...小买卖......”老大说得不太利索。
“果然是土匪啊!”老二叫起来,“我猜你二姑奶就是抢来的吧?捆上布条,装进麻袋,是吧?”
“那叫-----绺子,在历史上叫救国军!”老大郑重地更正,“这叫英雄不问出身懂不?抢来的咋啦?我二姑爷对她可好,后来我二姑爷阵亡了,她哭了三天三夜死活嚷着到处找枪要找日本人拼命...唉,要我看,老四媳妇就有我二姑奶的......”
“喂喂,别离题好不好?”小六很不高兴,“等下四哥回来,我告诉他,看他怎么说!”
宿舍门就在这时打开了,林少峰穿着运动服,手里拿着网球拍,一边进门一边用脖子上的毛巾擦汗。
宿舍的兄弟们一时都安静了。随后突然热闹起来,老五一个箭步上前,凑上去耸耸鼻子,“哇,四哥打球归来,香汗淋漓,玉树临风,雄姿英发,风流倜傥,
面如冠玉,美哉我少年中国,与天不老,壮哉我中国少年,与国无疆......”被小六刚才一搅,老五多少有些心虚。
“四哥,”小六不捣浆糊,直接告状,“刚才大哥二哥三哥还有老五去骚扰方越洋的室友了!”
林少峰擦汗的手停住了,从毛巾后面露出一双眼睛,看看小六,再看看其他兄弟们。
小六不顾老大警告的目光,伶牙俐齿地把事情的先后说了一遍,然后表功,“我已经教育过他们了,这样乱来不行的!四哥,对不对啊?”
“小六,你跳那么高干嘛?”老二瞪他一眼,“就你聪明,就你能耐,是吧?”
“这叫拿人好处,给人办事!四哥请我吃海鲜意粉,我就得想他所想,急他所急,唉,这不是我们律师行业的基本操守吗?”小六嘴硬,“忠于客户利益!不像你们这些人,表面上替四哥着想,其实都是打自己的小算盘,可耻,可恶,可恨!”
“陆维你个小赤佬!”老大不出声地用嘴唇骂了一句。
“陈强你瞅-啥-呢!”小六居然用一模一样的方式迅速而无声地还了一句。
林少峰默不作声地脱下运动鞋,把脖子上的毛巾解下来,挂在毛巾架子上,然后拿起网球拍,仔仔细细地打量着。
兄弟们彼此看看,老五凑上来,笑嘻嘻地,“四哥,看...什么呢?”
林少峰用手摩挲一下球拍中的孔隙,摇摇头,“很久没打网球了,今天一打,真的有些生疏,也就三百个正手三百个反手,胳膊就有点疼,”再摇摇头,“看来得多练,不练,时间一长就废了。”
兄弟们没想到他来这么一句,彼此看看,有些摸不着头脑。
“哎呀哎呀,”话痨老五立刻发挥,“此话怎讲!四哥天资聪颖,球技精湛,前些时间无非身染小恙,略有疏怠,无碍无碍,只须稍加演练,必然宝刀不老......唉,四哥你干嘛呢?”老五看着林少峰的网球拍冷不丁贴在了自己的脑门上,有些诧异。
“量量,”林少峰平静地说,点点头,然后把球拍挨个移到老二,老三的头上,最后是老大,“唷,大哥的头没我想的大嘛,我还以为一个球拍盖不住呢,刚好,不错不错。”
“各位,”他量过一圈,看看网球拍,又看看兄弟们,“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昨天晚上我和方越洋谈了一下,基于......”他想了想,往下说,“种种情况吧,我毅然决定,”他又沉吟一下,“让她,自生自灭......从此,桥归桥,路归路,河水不犯井水。所以,从今以后,谁要去骚扰她或者她的同学,我就...”他看看网球拍,“也不会怎么样,就拿他的脑袋...练练球,也不多,每人五十个正手,五十个反手,”他看看兄弟们,“好吧?”
“啊?”这下,兄弟们全都诧异了。
“原来老四你昨天晚上那倒霉样,还真是失恋了啊?”老二嘀咕。
“这不叫失恋,叫做......战略性的放弃!”林少峰纠正。
小六也推推眼镜,“四哥你不是说...要六个月之内带嫂子......回家见父母的吗?”
“本人姓名林少峰,性别男,民族汉,婚姻状况未婚,所以,以后请不要再说‘嫂子’,免得引起误会,让无数倾心于我的女孩们伤心。”林少峰不动声色地说。
“喔哟,”小六脱口而出,“四哥你别忘了,她可拿了你一大笔卖漫画的钱呢!那钱你打算怎么办啊?唉我跟你讲,照理说,这样的钱,你们两个不成,她是应该退还给你的!然后,画漫画我也有一半,所以你应该返还我一点......否则的话,她就是给你戴绿帽......”
“小平同志有句经典的话,黑猫白猫......冯瑞,请接下去。”林少峰说。
“能抓老鼠就是好猫。”老三立刻回答。
“不错。现在天气冷,我头发又短,所以,红帽子绿帽子,能保暖就是好帽子,”林少峰看着小六,“这顶绿帽子,我戴了,怎么样?”
小六无语气结。
“说好了,从今以后,谁都不许为难她!”林少峰说。
“那老四你呢?”老大问,“...就这么算了?那个方越洋,你就真的...”
“方越洋是谁?”林少峰扬起眉毛,“我不记得这个人了。”
老五沉默片刻,“啪”一巴掌拍在林少峰肩膀上,“四哥好汉,拿得起,放得下!”
林少峰淡淡地笑了笑,“有人说,每天早上,只要一想到我,整天的好心情都没了,”他摇摇头,“我从小到大,还没这么被人讨厌过,”再摇摇头,“我初中的时候,有个教练一个劲鼓动我考体校当网球运动员,开始我还挺起劲,后来一次比赛,赢球之后,对方说了一句话,我当时就决定,这辈子不当网球运动员。”
“对方说什么?”老五问。
“他说,‘你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左撇子吗’,”林少峰看看自己的左手,“其实,我左手打球,毫不犯规,他就是心里不服,可是转念一想,我球技再好,赢了别人,估计人家八成也会觉得我是占了左撇子的便宜,心里不会服气,那有什么意思呢?再喜欢一个人,被人家那么讨厌,又有什么意思呢?所以,”他站起身来,“放弃!”
“放弃!”兄弟们齐声高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