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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五十七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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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爸管你这么厉害啊?”老五咂咂嘴。
“是啊,我爸还臭不要脸,美其名曰‘严厉教育’!”
“嚯老四,你爸自个当院长的,还这么严厉,咋......没见你多出息呢?”老二忍不住问。
“问得好!唉小六,别松懈,别松懈,小腿捶完了,捶大腿,捶完一遍捶两遍,”林少峰把双手撑着下巴,“也是,我爸这么严厉,也没见我多有出息,为什么呢?”随后恍然大悟的表情,“明白了!我爸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忘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道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上大学,他竟然在学校里一个个的打电话专门关照,要求各部门,各环节,各科室,一定一定不能对他的儿子有任何,哪怕一点的特殊照顾,也不要多提我是他儿子,我心想老王八蛋,有人表示过要对你儿子特殊照顾了吗?反之,我爸一有机会就蹦跶,凡事,只要可能,务必让他儿子,去最艰苦的环境,干最辛苦的活,住条件最差的地方,和最下三滥的人......”他冲着老大抬起眼皮,“要我接着说吗?”
“老四你这臭嘴...真想再削你一顿!”老大愤然。
“大哥,别生气了,”林少峰笑着眨眨眼,“刑法课老让你辩护□□案的北极熊,我虽然不算太熟,凭着老马的面子,多少有点交情,要不哪天,走走门路,好歹帮你弄一回控方检察官,也正义一下,免得那些女生把你越看越扁?”
这话说到老大心里去了。他想想,嘀咕一句,“稀罕,”过一会儿,又嘀咕一句,“学期快结束了,要有心帮我,动作快点!”
“四哥,我想起来了,”老五一抡眼珠,“上学期发奖学金的时候,我和你一起上台去领,你走在我前头,我当时就觉得,马院长跟你使劲握手,握完了还拍拍你的肩膀,他看你的眼光,就跟看别人有点不一样...好像特别欣慰,没错,特别欣慰,就跟看干儿子似的,当时我有点奇怪,现在明白了!”
“欣慰什么呀,老马看我很欣慰,你没发现我看他的眼光也很欣慰吗?小时候我爸妈忙事业忙事业,把我往老马家一扔,我基本上是老马带大的,那时候他就是个讲师,一点追求也没有,根本看不出是块当院长的料,所以,”林少峰懒洋洋地说,“老马能有今天的发展,我也很欣慰啊!不过这些,出了宿舍都别说啊!”
“四哥,你这么一说,”小六有些扭捏,“我突然觉得你......跟我们...身份...有点悬殊......你刚才说,我们还是兄弟,跟以前一样,是......真的吗?”
“当然啦!”
“那好,四哥,”小六咽口唾沫,“有件事,我想......跟你说说。”
“什么事?”
“是这样的,”小六多少又有些扭捏,“那次...嫂子给你手上画个乌龟,我半夜三更地帮你加工添了个兔子上去,记得吗?”
林少峰点点头。
“你说卖给了人家做衣服...给我三百块劳务费,其余的归嫂子,可是...”小六又咽咽口水,“中午我去‘红灯区’买盒饭,看见超市里就在卖做好的衣服,还是名牌,一套就要八十,我算了算,利润应该不少吧,”他终于鼓起勇气问出来,“嫂子,能拿多少钱呢?”
林少峰回头看看小六,小六推推眼镜,神态带点羞涩,眼神透过厚厚的镜片,却异常明亮。
“你管这个干嘛?”
“我...关心一下嘛。”
林少峰想了想,“也... 没多少吧。”
“...那...多少呢?”
林少峰有些无奈,“比你...多一点吧。”
“多...多少啊?”卢湾区里弄长大的上海男孩,对于钱的话题,有种外婆肚子里带到娘肚子里,再从娘肚子里带出来的----海派坚韧。
“你管那么多干嘛?”林少峰忍不住了。
“什么叫我管那么多干嘛?”小六也忍不住了,“唉,那幅漫画上,一只乌龟,一只兔子,乌龟是嫂子画的,兔子是我画的,”小六睁圆了眼睛,索性耍起海派无赖,“嫂子是上海人,我也是上海人,嫂子会画漫画,我也会画漫画,嫂子对你爱理不睬,我给你捶腿,凭什么......啊?要说知识产权,我和嫂子一人一半!”
“我靠,小六,你还想跟你嫂子平起平坐啊?”老二笑起来。
“人本来就是平等的嘛!”小六反击。
老二转向老大,“大哥,听见了吧,小六说了,人本来就是平等的,你有什么感想?”
老大鼻子一哼,嘴角一掀。
“小六啊,”林少峰思量一下,不紧不慢地回答,“你嫂子是学外语的,不懂知识产权,昨天让我给训了一顿,训得她无地自容,恼羞成怒也就算了,你可是学法律的,说出这么外行的话来,以后回上海,可怎么混啊?”
“知识产权是什么,根据定义,它指的是,智慧,创作,成果。对吧?那幅龟兔赛跑的漫画,是谁下的第一笔?你嫂子,对吧?你嫂子画了那个乌龟,引发了整个创作行为,她,是创作的发起人。那漫画为什么那么深得人心呢?是由于它对于‘龟兔赛跑’浪漫的新定义,那么,是谁赋予了‘龟兔赛跑’这么浪漫的新定义呢?是我,对吧?这就叫智慧。而你,在达到‘成果’的过程中,做出了贡献,但是你的贡献,和你嫂子的创作,还有我的智慧相比,实话实说,占的比重就相对小太多了......”
“四哥你这是耍流氓!”小六激动了。
“别激动,”林少峰把食指放在嘴唇边,“记得法律行业从业者的第一条戒律吗?冷静,冷静,再冷静,”然后一勾手指,示意小六把凑近点,待小六把耳朵凑了过去,他猛然一正色,提高嗓门,“陆维你个小王八蛋!且不管她是谁,你跟个女生那么斤斤计较,你好意思啊?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方越洋是你老乡,父母双亡,她得上大学,钱哪儿来啊?现在并轨了,一学期光学费就两千多,还有杂费书费生活费,你们天天‘嫂子’‘嫂子’的,弄得我原先根本不想跟她有什么瓜葛,也说不清了,我不管她,谁管啊?什么‘人都是平等的’,她能跟你比吗?你能跟她比吗?我说你真想跟她比啊?你爸妈可都是当医生的,你还有那个天天在仁济医院给人割鸡鸡的舅舅......”
“那叫割□□!”小六让林少峰狠狠呛了一顿,还是不服气,“我舅舅可是中华医学会泌尿外科学分会的......”
“知道知道,”林少峰做个“打住”的手势,“反正这说明你家不缺钱,对吧?不缺钱那你就当捐助希望工程不就行了吗,对不对?”
“说的也是,小六,别计较了。”老三说。
“哼,就他那点觉悟,能舍得?”老大说反话。
“舍得才怪!”老二跟着浇油。
“要我,二话不说,自己那份也给嫂子端上,不够倒贴!”老五慨然表态。
“既然是嫂子,你也别太积极,恰如其分的避嫌,也是需要的,”林少峰说,“我那份给她就够了,”转向小六,“你啊,天上掉下来几百块,知足吧,我那个不肖爹有一句话我还是比较认可的,‘男人就得像男人的样’,你看看自己像男人的样吗?”
小六骤然发现兄弟们全都用鄙视的目光看着自己,顿时有些讪讪的,犹豫一会儿,“我又没说...要怎么样...”
“你还没说要怎么样啊?”兄弟们几乎异口同声。
“我的意思呢...就是...那个...就是,嫂子当然...拿大头是...可以的,不过...我这边......”
“你要怎么样?”林少峰皱着眉。
“我就是想......那个...糖醋鱼...总应该...吃几顿的吧......”小六终于红着脸提出条件。
林少峰乐了,“你想几顿?”
“这个...五六顿...总归应该有的吧......”
“这样,每星期一顿,我请你三个月。好了吧?”
小六飞快地做乘法,有些不好意思,“...十二顿,有点多吧?”
“不多,不多,行了吧?”
小六不好意思地推推眼镜,笑了,又推推眼镜,“每顿...两条?”
“没问题。”
“...鱼里加松子?”
“加松子!还有什么条件?”林少峰几乎有些不耐烦了。
“没条件了。”小六满意了。
“咳咳,就......请小六一个人啊?”老大阴着脸问。
林少峰突然意识到不妙,想想,硬着头皮,“怎么能就请他一个呢,大家......一块儿去!”
老大点点头,笑起来,“得了,你小子也不是银行,请我们一顿就行,之后你单请小六!”
“喂,林少峰在吗?”墙上的喇叭突然响起来,是观音姐姐的声音,“牛老师请你到辅导员办公室去一次!”
“知道了,我马上去,”林少峰放下墙上的电话,回过头,发现兄弟们齐齐地瞪着他,“老实说,老牛叫你去干嘛?是不是递情报?”老大发问,然后威严地加一句,“老四我告诉你,要是干什么不三不四的事,一样饶不了你!”
“递个屁情报,以为你们都是谁,有埋眼线的必要吗?”林少峰哭笑不得,“我说实话吧,老牛找我,十有八九就是老马找我,老马干嘛找我呢?因为我那个不肖爹坚持一定不能给我好日子过,让老马那儿有什么杂活累活,不舍得麻烦他那些宝贝研究生的,就来差使我,搬东西啦,整家具啦,搞卫生啦,绝对没好差事,怎么,”他看着兄弟们,“有人...想跟我一块儿去啊?还是想替我去?”
兄弟们互相看看,不说话了。
“我还真得换条裤子,”林少峰站起身来,去床边挂的休闲裤里拿了一条浅灰色的穿上,“这回不知又要我干什么,”穿上套头黑色毛衣,看着老大,“这么穿,可以吗?够‘随意’吧?”
老大打量一下,点点头,“嗯,可以,就要这样,等会儿干点活正好,头发带点乱,身上带点脏,免得你媳妇看出特地打扮过。男人就得讲究个‘沧桑感’!”
“大哥,‘沧桑感’不是干点杂活就能干出来的,”小六插嘴,“这叫‘邻家男孩感’,四哥,不错,很不错!”
“四哥年少翩翩,玉树临风,淡妆浓抹总相宜,”老五照例马屁滚滚,“兄弟敬祝四哥出师得利,马到成功,拿下嫂子,抱得美人归!”
同样照例,老五的马屁拍在马腿上了。
“既然是‘嫂子’,就不用提什么‘拿下’,”林少峰对着镜子打量一下自己,“有一点我已经说明过很多次了,再说明一次,她,根本不是什么美女,我对她,充其量也就是不太讨厌,想给她一个接近我的机会,再看看有没有进一步考察的必要,仅此而已!”
小六立刻不乐意了,“‘仅此而已’,那么多钱都给她了......”
“那是两码事,给她钱,完全是出于我高尚无私的人格!”
“就是,小六啊,”老大插嘴,“林少那高尚无私的人格,是你这号就惦记着吃糖醋黄鱼的小市民能体会的吗?一边儿去!”
小六瞪老大一眼,老大加倍瞪回他。
小六并没一边儿去,“四哥,我跟你说,在我看来,以前你追嫂子,是可追到可不追到,无所谓,到现在,你到底给她多少钱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想我要是知道了,你的糖醋鱼吃了也不长肉,
所以还是不知道好,但四哥you must remember,你是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了,为什么?因为你要是失败了,那么多钱给了嫂子,变相等于你替她办嫁妆,帮别的男人娶老婆,然后买一顶大大的绿帽子给自己戴上!喂,不对,绿帽子也没有这么戴的啦!”当海派优雅华丽转身变为海派捉狭,也真不可小视,“大哥,你规定我两个月不准说上海话,行行好,给我五秒钟,让我讲几句上海话,好吧?否则不足以正确引导四哥,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讲。”小六的嘴不是盖的,连老大也听得凝神静气。
“用我们上海话说,这叫做‘冲头’,叫‘屈死’,叫‘阿木林’!林少侬晓得伐?!”
小六说完,推推眼镜,脸红红的,表情无比郑重。
“你......”林少峰被他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半天才说出一句,“我知道了!”说完,匆匆地穿上鞋,“砰”一声带上门,出去了。
宿舍里沉默几秒,兄弟们轰然笑倒。
老大一拍大腿,“‘高尚无私的人格’,大家听见了吧?”
老二笑着摇摇头,“要我看,以老四的脾气,再撞上他媳妇的脾气,今天又够呛,大家思考一下,等下怎么安慰他吧。”
“不用安慰,男人就是这么成长的!”小六到底是情场老将。
“那......”老大沉吟片刻,“来讨论一下吧,下一回.......咱...再敲老四...不,是咱再被老四请客,该吃啥,好吧?”他歪歪胖脑袋,“我总估着,根据老四的家庭条件,研究生食堂,还是...有点,显得...太......便宜了,你们说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
“是啊,下回应该让老四请客去校外!”老二说。
“吃川菜吧......”老三审慎地说,“北校门那边有一家川菜,我听说不错。”
“刀削面刀削面!”老五叫起来。
“也太便宜!”老大肯定地一挥手,“前两天地包天不是说了吗,我们省民事诉讼案件的律师咨询收费标准最高能有诉讼标的的百分之八,折成小时,一小时几百上千块,咱们现在是学生,没几年,不也是那咨询费一小时几百上千的主吗?咱们现在给老四咨询谈恋爱,那叫‘终身大事’,对不?你想,‘终身’,能便宜吗?要是便宜了,反而显得不郑重!”
“这样...不太好吧......”老三有些迟疑。
“怎么不好?”老大说,“你想,他干爹是马国梁,亲爹是林大峰,这在学校里,都是我们的对立面,是压迫我们学生的阶级啊!老四一口一个‘不肖爹’‘不肖爹’,可他还不是他爹生的?他干爹一句话,还不是巴巴地去帮着干活了?没啥不好的!”
“那就......肯德基吧!”老五眼珠一转,“对了,肯德基现在不是新出了那个什么...‘鸡柳堡’套餐?还给送奶昔!每人一份套餐,再加个苹果派!”
“嗯,”老大思索一下,“可以考虑。有其它的吗?”
“那个...我们去吃西餐吧?”小六迟疑一下,终于问。
“肯德基就不就是西餐?”老大问。
“那算什么西餐,充其量快餐,在国外都不上档次的!”小六不假思索,“我们去吃意粉吧,市中心有一家意粉餐厅,听说格调很好,做得也很正宗,我们...去那儿吃吧......”
“‘意粉’,是什么?”
“就是意大利粉。”
“意大利粉是什么?”老大微皱起眉。
“大哥你连意大利粉都不知道吗?”小六不小心露出了一点犯忌的轻视口吻,“就是意大利通心粉啊!”
老大看看小六,咽下一口唾沫,“意大利通心粉,到底是什么?”
“唉,就是白水煮面条,上面挤一大堆番茄酱,”老五不满地说,“我们老家一家星级酒店开张搞自助早午餐,我爸有两张票,带我去吃,就有那个什么意大利通心粉,难吃死了,比刀削面差远了!”
“那是你们老家的厨师水平不够,”小六抗议,情急之间又一句“我们上海厨师做的不要太好吃哦!我家旁边淮海路上就有一家意粉餐馆,从前有个厨师就是意大利人!”
小六一时得意,没注意大哥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这个...投票吧,”再独裁的统治者,也喜欢戴个民主的小披风,“集体投票,少数服从多数。想吃世界著名连锁快餐肯德基的,现在举手!”说完自己高高地举起手。
老二看看老三,老三看看老五,老五看看老大,三个人都举起了手。
“现在,想吃意大利......通心粉的,举手!”老大满意地说。
不用说,小六落败。
落败的小六终于说出了那句犯大忌的话,“你们这些人...根本就不懂,哼......一群乡......”
小六在最后关头打住,可惜已经太晚。
“乡什么?”老大的眼睛瞪圆了,“乡什么?把话说完了!乡什么?啊?!”
“我是说...一群想...想欺负四哥的......”
“你当我傻啊?!”老大愤怒了,“小王八蛋你看我今天怎么......”
老大话音刚落,人影一闪,小六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敏捷地窜上了自己的床铺,一面大喊“宿舍公约!宿舍公约!”
根据宿舍公约,床铺是终极避难所。小六已经练就了“蜘蛛侠”神功,可以在几秒钟之内窜上自己的铺。
但是,有一样东东叫做强权统治。
“是公约就能废除!”老大东北抗联将士的基因发作,吼了一句,“本舍长宣布,从现在开始,废除宿舍公约二十分钟!”随后狗熊爬树般地爬上小六的床,“小兔崽子,‘人生来就是平等的’,哥今天让你瞅瞅,人生来平等不平等!自我介绍一下,姓名,陈强,性别,男,民族,汉,籍贯,吉林省长春市!哥打生下来就没见过十回庄稼地,你小子-----骂谁乡下人呢?!”
小六缩在铺位一角,面如土色 ----- 他的蜘蛛侠神功只练成一半,能爬上去,爬不下来。
“陈强......我警告你,现在是...法治社会!”小六哆哆嗦嗦,“你,你侵占我私人空间,本质上是非法......”
“法治社会......”老大坐在小六床沿,喘完粗气,看着小六那副熊样,忍不住乐了,“小样儿,别急,哥也没想拿你怎么着,就是到你的‘私人空间’来拜访一下,”抬起眼,一伸手,把小六夹帐子的两个夹子取了下来,“对了,刚才老四说,他爹教育他,有一招是用夹子夹耳朵,这可是我校管理学院林院长的秘诀,本舍长在琢磨,是不是... 效法一下?”
老大一边说,一边伸出手就要把夹子往小六耳朵上夹,“你看,你看,大哥不动手,根本不动手!”
“那夹子是铁的!”小六哀叫。
“是吗?”老大看看,“还真是,啧啧,干嘛用铁的呢?下回记住了,换成木头的。”继续往上凑。
“陈强你个王八蛋!”小六一边闪躲一边大叫,“......等会儿我告诉四哥去......我四哥可是马院长的干儿子!”
“再罗嗦!”老大一声吼。
铁夹子在距离小六的耳朵零点一毫米的地方嘎然停住,“陆维,看你可怜,给你个机会。睁开眼!”
小六的眼睛已经闭上了,脑袋几乎缩到脖子里,听见这话,又睁开了。
“问你几个问题,答对了,今天就放你过门。答错了......”
“什么问题?”小六战战兢兢。
“一,我问你,全中国,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最土,最落后,最乡下的一个地方,是哪儿?”
“是...哪儿啊?”小六懵了。
“你想啊!”
“我...想不出来。”
“鉴于这是第一题,大哥提示你,大学四年中,在本舍长管辖区内,答案是,上海!记住了,以后不要答错!”
“你这是在......”小六脸涨红了,“侮辱人!二哥,三哥,五哥,你们要主持正义啊!
喂,王勇,冯瑞,赵立群,你们......”
老二,老三,老五互相看看,最后,几乎一同塞上了耳机。
“啊呸你们这些人以后还当什么律师呀!”小六绝望了。
老大微微一笑。
“第二个问题,在上海,最落后,最土,最差的一个区,是哪个区?回答!”
绝望的小六终于老实了,“......卢湾区。”
“好,正确。第三个问题,在上海,最落后,最土,最差的一条路,是哪条路?”
“......淮海路...”
“.......最难吃,最不上台面的西餐是什么?”
“.......意大利通心粉......”小六几乎要哭了。
多少人有这样的经历,当着三位未来律师的面,被未来的检察官如此凌辱?日后经济法界的某位翘楚第一次深切认识到,司法再公正,也有阳光照不到的角落。
这一幕,直到二十年后,陆维律师还记忆犹新,而陈强检察官矢口否认“从没发生过”,王勇律师,冯瑞律师,赵立群律师则一致表示“没有印象”。于是陆维律师毅然决定,诉诸流氓手段 –每季度定时给陈检打电话,然后开着新换的宝马,戴着新换的金劳,让自己被陈检请吃饭,坚持坐陈检的车去餐馆,坚持说“车就跟人一样,不怕别的,就怕比,大哥的车真不错,可跟宝马一比......”三遍以上,坚持让陈检买单,这样差不多够陈检郁闷一个季度,下个季度,再来。
政法学院院长办公室的门虚掩着,细长的烫金门牌上写着“院长 马国梁”。
林少峰推开门进去,“马院长,今天请我来,又有什么......”
问话到一半突然打住,他发现房间里的人并不是老马。靠墙书架边的小梯子上,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鹅黄色的羽绒服,浅蓝牛仔裤,头发剪得很短,底沿却细细地烫了一排小小的卷,眉毛细长,眼神灵动,看上去活泼俏皮。
他突然进门惊动了那个正全神贯注伸手够书架上一本书的女孩,女孩一转头,脚下不稳,眼看整个人就要从梯子上掉下来。
“啊......”她一声惊叫。
林少峰眼明手快地几步上去扶住了她,女孩微微喘息,定了定神。
“你是谁?”她问。
“你是谁呀?”林少峰反问。
“我叫夏晓雨,马伯伯约我来的。”女孩落落大方地说。
“马伯伯约你来的?”林少峰心想,口气不小啊,再一看,女孩鹅黄色羽绒服的胸前别着“xx市第一中学”的校徽,想刚才我还以为是大一的,原来是个高中生啊,“这是马院长办公室,你该称呼‘马院长’。”
“你还没说你是谁呢?”女孩并不买账。
“我叫林少峰,是马院长叫我来的,”林少峰看看女孩的校徽,再看看她短发烫成的那排小小波浪卷,不由有些好奇,“我从前也是一中的,一中不是规定,过了高二,男生头发总长不得过两寸,女生头发不得过耳两寸吗?”
“是啊。”
“那你的头发......”
“一中校规里是说高二以上,女生头发不得过耳两寸,可没明文规定不得烫发啊,”女孩有些得意而调皮地笑了,“我的头发刚刚好好,过耳两寸,不信你量!”她又笑了,“上一版校规不知怎么的,把女生不许烫发漏掉了,后来他们看见我的头发,立刻把那条加进去,还叫我不要宣扬,就说是自然卷。以后等我头发长长,估计就不许再烫了。不过我不管他们,该烫还是烫,不是都说了‘自然卷’吗?”
这一席话让林少峰有些刮目相看,一中的校长出名的严厉,会真的拿着尺站在校门口一个个量头发的长度,这个小女孩竟然敢跟他过不去。
“你自己的头发怎么烫随你,不过我提醒你一句,这里书架上的案卷,你以后可别动,那都是原始资料,按年份编好的,你要弄乱了,老马会生气的。”林少峰忍不住提醒。
“老马?”
“......是马院长。”
女孩不依不饶,“原来你叫他‘老马’,还不许我叫他‘马伯伯’?”
“怎么搞的,你们到底是怎么搞的?”老马的声音从走道那头传来,门推开,老马身后跟着政法学院学生会主席,“这一次模拟法庭对全校公开,校长,各位副校长,很多院系领导都要来,影响很大,我不是关照你们,一切细节都要注意吗?你们就是这么注意细节的吗?张金泉老师,陈志平老师,于敏江老师,如果都是平级,称‘老师’可以,那几位老师职称有很大差别,张老师是教授,陈老师是副教授,于老师是讲师,怎么名牌上都称老师呢?这不是......”老马的脸色很严肃。
“对不起,马院长.......”学生会主席脸色发白,“是几个大一的干事,他们不是......”
“那你们这些高年级的呢?这种事情,我相信不会有人存心,但万一处理不好,老师们心胸宽的,一笑置之,比较敏感的,甚至会怀疑是有人捣鬼,都是一个院系的,以后会影响团结,我们院本来就......”老马叹口气,十分无奈,“算了算了,我马上跟你到会场去,把所有的名牌位次都看一遍!真是......”
老马说完,摇摇头,转过身来,看见林少峰和夏晓雨,“哟,你们都来了?看我这记性......真对不起啊!看来今天下午......”老马满脸抱歉的神情,请学生会主席到外面去等一会,回身过来,“我介绍一下,这是林少峰同学,我们政法学院二年级国际经济法专业的学生,这是夏晓雨同学,一中的高三学生,有志报考我们学校国际经济法专业。”
“什么有志啊?我才没志考你们学校呢,”夏晓雨微皱着眉嘟起嘴,脸上却还带着点笑,“我的志向是考武大或者吉大,可我爸妈非不愿意,非要我考你们学校,马伯伯,你觉得你们的法学院比武大吉大更好吗?”最后一句话,调皮里带点挑诩的意味。
马院长却丝毫不以为意,反而微笑起来,
“晓雨啊,这个问题问得很好,‘好’与‘不好’首先,不是一个绝对的概念,是一个相对的概念;其次,不是一个静止的概念,是一个动态的概念。你父母就你一个女儿,从他们的角度看,选学校,并不完全在于学校的排名,学术水准,还有很多其它的因素,你一个人到外边去读书,武汉,吉林,都那么远,你妈妈身体也不是特别好,大半年见不到,能放心吗?”
老马用他那天塌下来也不温不火的口气接着笑眯眯地说,“我承认,我们的政法学院现在赶不上武大,吉大,可事物是不断发展的,这十多年,随着不断引进人才,校际交流,改良课程设置,我们学校的政法学院在全国高校里已经相当有影响力了,以这个势头发展......”
“知道了,知道了,”夏晓雨咯咯地笑起来,“马伯伯,我刚才那么说,是想惹您生气,最好一生气,把我赶出去,我就不用参观,可以直接回家跟我爸爸交差了。”
“那我在你爸爸那儿不就麻烦了?”马院长慈祥地笑着,“夏校长可亲自拜托,要我帮助做你的思想工作呢!”然后恍然大悟的表情,“对了,这位林少峰同学当初高考志愿是人大,后来也上了我们学校,我上次去北京开会,专门留心里一下,我们用的教科书和人大的其实是一样的,论师资,也不见得差太多.....哦,林少峰的父亲也是我们学校的一位领导,管理学院的林院长。”
“哦......就是那个...特别严肃,从来不笑的林伯伯?”她又咯咯地笑起来。
“这话可别让你林伯伯听见!你林伯伯那叫做...不苟言笑,”老马举起一个手指,“少峰,不许跟你爸爸说啊。晓雨的爸爸就是我们学校的夏校长,她前不久才转学过来,在一中,对了,少峰,你也是一中的吧?那...论年龄,你可以叫他‘林哥哥’了。”
其实到这里,老马不说,林少峰也猜了出来,心想,原来是夏副校长的女儿,难怪啊。
这次夏晓雨笑得捂着嘴几乎前仰后合了,脸上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马伯伯,一般都是叫‘林妹妹’的吧,叫‘林哥哥’,多别扭啊!”
“就叫我林少峰吧,”林少峰也笑了,“原来是夏校长的千金,刚才多有得罪。马院长,您找我有事?”
“是这样的...”老马沉吟一下,“我本来打算今天下午陪晓雨去我们院转转,参观一下,请你呢帮忙整理一些文件卷宗,可现在,没想到他们明天的模拟法庭,现场还没布置好,我得立刻去......”
“哦,这样啊,”林少峰明白过来,看看夏晓雨,再看看马院长,笑着说,“那不如,我带她去参观吧,顺便学校里有几个很有特色的地方,我想,她很可能还不知道,也带她去看看?”他看看表,“现在两点半,到四点,一个半小时,差不多了。到时我把她送回这儿来,怎么样?”口气很热情。
老马努力压制自己的惊讶,“这个......好啊,很好。那就...麻烦你了。”
“没问题,”林少峰一口答应,转向夏晓雨,“那,我们走吧。”
两人一起走出院长室。
一小时后,马国梁回到院长室,一坐下就拨动电话,“喂,大傻,我凉面啊,请我吃饭!”
“......连我都想不到,是你儿子主动要求的!”老马很是得意,“我一说有事,他立刻提出自己带晓雨去参观......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说明小姑娘就是可爱嘛,一见钟情......你放心,你放心,我看有戏!”
同一时间,夏晓雨站在为民湖边的小径上,林少峰站在她身后,“你看......那边,湖光水色,烟波浩渺,远山横岱,风景特别好,呼吸一口空气,嗯,很舒服,是吧?”
夏晓雨咬咬嘴唇,脸色有些发白,方才在院长室的神态自如已经没了,“接下来,你是不是要说,这个地方......也死过一个人?”
“你很有想象力,不过,”林少峰看看她,微微一笑,“不过,猜错了。”
“这儿,没死过一个人。这儿,死过很多人。而且,我刚才带你去看的那几个地方,都是自杀或者事故,这儿,是凶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