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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节 ...

  •   夜幕低垂,教学楼灯火通明。九点了,打着哈欠的老校工吹起哨子,裤腰上晃动着一大串钥匙,开始逐间教室赶人,学生们陆续整理书包,三三两两地往外面走。
      方越洋坐在长条形的文理楼三楼一间小教室靠窗的位子,教室里原本只有三个人,现在走剩她一个人了。
      过去的两个小时里,她一直就那么默默地坐着,老校工威严地敲敲门“姑娘该走了”,才醒过神来,默默地站起身,浑身酸疼,仿佛勉强支撑身体的某样东西突然倒下,她两手捂脸,并不出声,泪水却从手指缝里汩汩留下,滚落在课桌上。
      她记得十六岁生日那天,妈妈把手表给她时那种喜悦的神情和她说的“洋洋,从此你是大人了,大人就要戴大人的表”,却断然没想到,这块表其实是父亲给的。
      妈妈,既然你心里没有那么恨爸爸,又何必多年如一日地用那种恨来折磨我?
      爸爸,你既然早已做了决定,又何必藕断丝连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嘴脸来自我安慰?
      她在心里默默地问。
      老校工倒吓了一跳,咕哝着嘴,“姑娘,莫想不开,莫想不开,考试没考好还能补考,恋爱谈坏了还能再谈,年轻轻的没嘛子大不了。我……先到别的教室去,等我回来,你真要走了哦。”
      洋洋木然地背着书包走出教室,挪动着腿经过走廊,在拐角处一面窗户前,她突然下定决心似地,飞快地摘下手上的表,朝窗外用力扔去。
      不料,几秒钟后,“妈了个巴子的臭狗屎,谁他妈这么缺德呀,知道老子今天够倒霉的了,都要来踩一脚是吧?这什么呀?这他妈谁的表呀?啊?喂,你他妈手表不要了就随便扔下来砸人玩儿哪?砸老子头上了知道吗?喂!!!”
      “喂,楼上谁扔的,别跟个乌龟似地缩在那儿,冒个头出来让老子看看是谁呀!……还他妈是块女式表,女的老子更想见识见识了,你他妈出来呀!你们女的…女的就了不起了,拿老子当猴耍,耍完了来个‘对不起我觉得我们不合适’,不就见着更好的了吗,说得还真他妈像回事,啊呸柿子捡软的捏是吧?!”
      “你嘴巴干净点!”洋洋终于忍无可忍,从窗口探出头去,高声回了一句。
      情况基本和她料想的一样,七八米外的路灯光下,怒气冲冲地站着一个男生,斜背着书包,手里拿着她那块表。
      “哼,我嘴巴干净点,那你手呢?你手干净吗?啊?这破表直接砸我脑门上了你没看见吗?”男生毫不示弱,指着自己的头立刻回应,突然仿佛意识到自己见了个女生说话过于客气,加上一句,“八婆你有点公德心好不好?!”
      “你骂谁?!”洋洋火冒丹田。
      两人怒目而视,表示谁也不怕谁。
      但至少,洋洋明白了此人何以如此愤怒,那男生的头上根本没有头发,亮光光的,一块不锈钢的手表突然从天而降直接砸到头皮,的确挺够呛的。
      “你说我骂谁啊?谁没公德心我骂谁!”
      “有病!”洋洋的火被他点了起来。
      “八婆!”对方回击。
      “有病!”
      “八婆!”
      “有病!”
      “八婆!”
      “港台片看多了啊?有病!”洋洋突然意识到自己骂人的语汇不够丰富。
      “没错,就他妈看多了,八婆,八婆,八婆,下来呀!”
      “我下去干嘛?”
      “向我道歉!”
      这个建议有理,文理楼下面已经开始有人围观。
      “我干嘛向你道歉?”
      “你砸破了我的头还不要向我道歉吗?”
      “我什么时候砸破你的头了?”
      “这就是证据,人赃并获,八婆你想抵赖吗?”
      洋洋忍无可忍,“有种你上来!”
      “我上去干嘛,明明是你不对!”
      “那块表我不要了,你拿去吧!”
      “八婆我要你破表干什么?我要你道歉!”
      “你嘴干净点!”
      “好,我嘴干净点,这位同学,我在门口等你,告诉你,文理楼就一个出口,我们不见不散!”
      洋洋完全没想到,自己气头上把表随手一扔,竟然会有这样的连带后果。
      等到楼里最后一批人走散,老校工叮叮当当地拿着钥匙再回到她眼前时,脸上恍然大悟的表情,“我说呢,年轻人,都火大,算了,算了,算了,下去吧,小伙子眼巴巴等着呢,我也得睡觉呢,”然后摇摇头,“干了什么对不起的事啊,把你气成这样。”
      洋洋不得不从布告栏前往楼门走去,心里叫苦,那人果然没走,正坐在楼外自行车栏寥寥可数几辆自行车其中一辆的后座上,晃荡着两条长腿,斜眼看着她,一副不三不四的德性。
      事到如今,洋洋不想理他,但又不得不理他,因为,他屁股下面坐的,正是她的自行车。
      那男生看见洋洋,把她上下打量一番,脸上浮起一个“老子终于堵着你了”的笑,“下来了?”
      洋洋离他还有好几步,已经闻到一股刺鼻的酒气,她停下脚步,皱起眉头,用手指轻轻扇了扇眼前的空气。
      “这块表是你的?”那男生问。那男生五官端正,浓眉大眼,却满脸玩世不恭的表情。
      “是。”洋洋坦然回答。
      “看这儿,”男生骤然抬高声音,指自己的头。的确,头顶偏右的头皮上,有一大块淤青,“看--这--儿,看见没?”
      “看见了。”
      “我没胡说吧?知道这是哪儿吗?”
      “哪儿?”
      “小脑!你眼神可真准啊,一砸就砸到我小脑上,小脑知道吗?那可是控制运动神经的,受伤了,我这辈子就报废了!”
      “同学,小脑应该在靠左边吧?”
      “是吗?那这……就是大脑,管思维,更重要!看这上面,天灵盖,下面,太阳穴,砸到哪一个都是致命的,你知道吗?”
      “我不是故意的。”洋洋不愿跟他多纠缠。
      “一句‘我不是故意的’就完了?”
      “那你想怎么样?”
      “道歉,诚心诚意向我道歉!”
      “我本来是想道歉,可你刚才那一大堆污七八糟的脏话,不是白骂的吧?”洋洋淡定地反问。
      “还想狡辩是吧?” 男生火冒三丈,“老子今天已经够倒霉的了,吃饭饭卡丢了,上课自行车被偷了,我喜欢的人呢不喜欢我,还偏偏喜欢一个不如我的,我倒霉吧?”
      洋洋想“活该”,“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被你这么当头一砸,弄不好一年的运气都没了!你知道吗,男人的头不能随便被女人砸的,那叫霉运,霉运!”
      到这里,洋洋又好气又好笑,心想哪里的流氓跑来撒野,“你让开,让我拿车。”她轻声而严厉地说。
      “手表不要了?”
      “你要不嫌弃的话就送给你,算赔偿,你拿到外面去找个正经的店卖了,估计立刻就能让你心情好不少,然后你重新办好饭卡,再去买辆山地车,也许还能剩一点。至于你喜欢谁人家不喜欢你,还喜欢一个不如你的……”她嘲讽地一笑,“还有人会连你都不如吗?”
      “你这个人怎么说话呢?!”男生被她最后一句话刺激得暴跳起来,“这是你的车?”
      “是。”
      “太好了,”他从书包里掏出一把瑞士军刀,飞快地在洋洋的自行车轮胎上划动着,划完了,得意地看着她,“你的车,拿吧。”
      “你这个流氓!”她低声地骂。
      “八婆!”
      “流氓!”
      “八婆!”
      洋洋决定不再同他纠缠,转身准备离开。
      “你等等。”男生酒意正浓,几步赶上来,从背后伸手搭住洋洋的肩膀。
      之后的事情,让文理楼大厅里玻璃门后面旁观的老校工看得目瞪口呆-----那男生的手刚一碰到洋洋的肩膀,她猛然一侧身,用上臂狠狠压住他的胳膊,形成杠杆,再用另一只手臂的肘关节向他毫不留情地击去,顷刻之间,男生倒在了地上,右手捂着左手的指关节。
      “你……”他神情痛苦,“你……”用力皱起眉头,嘴唇咬得紧紧的。
      “外语系96经贸,方越洋。”洋洋留下这一句话,干脆地转身离开。
      洋洋从文理楼走回宿舍,已经临近熄灯时间,推开门,展现在她面前的是百年一遇的千古奇观。
      晓曦和翠萍已经早早洗完脚换好睡衣裤,躺在被窝里,一人一本“上错花轿嫁对郎”,边看边笑得花枝乱颤。
      “我总结出来了,席绢小说里关于接吻的片段,都是一边啃着鸭脖子一边写出来的,所以连一点点美感都没有,男主角总是把女主角当鸭脖子啃,啃啊啃,啃啊啃,第二天,满脖子的吻痕,”梁晓曦笑嘻嘻地说,“恶心死了!”
      翠萍也咯咯地笑。
      而按例应该四仰八叉躺在床上看席绢的正主,黄容同学,此刻正端坐在宿舍中央的写字桌前,一本正经抓住熄灯前最后的时刻挑灯夜战,孜孜不倦地看着什么。
      “我走错宿舍了吗?”洋洋把书包扔到自己床上。
      翠萍说,“我刚才用了你水瓶里一点开水,明天打了水还你。”
      “没关系,你用吧。”
      “你怎么这么晚回来?”晓曦问。
      “跟人打了一架。”
      如此惊世骇俗的回答也没有引起容儿的兴趣,她拿下耳塞,“拜托你们轻点好不好,我要在关灯前把这个看完。”
      “我不是帮你检查过一遍了吗?”晓曦说。
      “我还要再检查一遍,欧阳锋那个老变态,谁知道他会不会把i当成l再逼我重抄!”
      “真的快关灯了,你还没洗屁股呢,” 晓曦提醒容儿,“快洗屁股吧。”
      “我等关了灯再洗。”容儿又埋头苦干了。
      “你说你跟人打架了?”翠萍问洋洋。
      “碰到一个流氓。”
      “在哪儿?” 翠萍和晓曦同时问。
      “文理楼,喝醉了酒发酒疯。”洋洋拿起桌上的茶杯倒点水,咕咚咕咚地喝着。
      “天哪,文理楼,”翠萍说,“时大军跟我说过,那一带很偏僻,有时候会有不三不四的人,晚上最好不要去自习。”
      “结果呢?”晓曦问。
      “我用防身术把他打翻在地,就回来了。”
      “天哪!” 晓曦的崇拜之情难以言表,“你练过武功?”
      “一点皮毛。小时候,我妈在少年宫教英语,我就在那儿免费上武术班,学了五年,还得过区里比赛第二名呢。”
      “第一名呢?”
      “是我师姐,教练的女儿。”
      “看不出你这么厉害,”晓曦说,“黄容叫你女侠,真是有先见之明!”
      “你为什么学武术呢?”翠萍问。
      “喜欢。”洋洋简单地回答,拿着脸盆出去了。
      洋洋当年学武术的真正原因是,小学时常由于没有爸爸被一些同龄男孩子欺负,她发誓要学武把他们都打翻在地,可惜等她真正学会了,又早过了可以随便动手打人的年龄。高中以后,因为放学回家时常要走夜路,改练女子防身术;她喜欢防身术,那些看似简单的招式其实杀伤力极大,以致于教练都要关照“手下留情”,练了多年,今天,还是第一次真正在教练以外的人身上用,果然厉害。
      那个倒霉的流氓,她想。
      洋洋回来的时候,容儿醒过神来,“他们说你会防身术?教教我吧。”
      “你还没洗屁股吗?快洗啊,否则小屁股会发炎的。”洋洋讽刺地说。
      “教教我吧!”容儿央求。
      “好啊,想学什么?”
      “假定…有人攻击你,该怎么还手?”
      “怎么攻击?”
      “比如,我扇你一个耳光,怎么样?”容儿眨眨圆溜溜的大眼睛,“对了,我就是色狼,上来二话不说,狠狠扇你一个耳光,你该怎么制服我?我们演习一下,怎么样?”扇洋洋耳光的场景让她激动得两眼放金光。
      洋洋又好气又好笑,“色狼一般不大会二话不说扇女孩子耳光的吧。”
      “假定有那么一个色狼,假定,我就是那个色狼,”容儿越发激动,看看表,“现在离熄灯还有五分钟,我们演习一下吧!”
      “OK,”洋洋微笑着,看了看四周,“这儿?”
      “对。靠我的床这边。”
      洋洋打量一下,指示晓曦和翠萍把被子堆到容儿床上,“还不够,”她把自己的被子也拿过来,码成一垛,“好,来吧!”
      “那我扇了哦!”容儿说。
      “请。”
      “我真的扇了哦!”
      “扇啊。”
      容儿退后小半步,摆个姿势,然后把右手抡得高高的,速度很快地纵身扑来。她打定决心,借机吃洋洋的豆腐。
      容儿的手还没碰到洋洋的脸便觉得手仿佛被一只钳子牢牢夹住,然后猛个转身,没等她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摔出几尺远,重重倒在床上的被子上。
      洋洋的手依然牢牢抓住她的手,“好啊,真动手啊?!”
      “哎哟---!”容儿被她夹得生疼,“不是跟你切磋,切磋吗?”
      “切磋个屁!”
      “你说话不文明!”
      “叫姐姐。”洋洋的手用力一点。
      “哎哟-----”容儿嘴硬,“你几月生的?”
      “九月。”
      “我六月,比你大!大三个月呢!”
      “叫姐姐!”她再用力一点。
      “哎哟我的妈呀-----”容儿呻吟起来,小意志顿时烟消云散,“姐,姐姐!哎哟----你饶了我吧,我下次不敢了!”
      洋洋这才放开容儿,“我警告你,没事少惹我,小妹妹,”她说得重重的,“管你几月生的,以后这就是咱们的辈份,别犯上作乱。”
      “你……”容儿揉着自己发红的手腕,嘟着嘴,“有必要这么用力吗?这么凶,将来谁敢娶你当老婆啊?”
      “管好你自己吧,”洋洋回答,“明天外媒课的资料抄好了吗?可别连累了你的进哥哥!”
      “你有完没完了?!”容儿着急了。
      必须承认,欧阳锋在外语系的江湖地位不是盖的,徐伟老师的执行能力也是杠杠的。第二天的泛读课上,洪七公把郭进和黄容叫上讲台,低调地宣布,“你们……呼哧呼哧,的辅导员和我谈了一下,表示你们两个,呼哧呼哧,对于一起研究海明威…这个…有点意见,不要紧嘛,不喜欢一起研究,呼哧呼哧,那么你们就,阿嚏!分头研究,啊?”
      结论是,老爷子此生最痛恨学生偷懒,底线是,海明威,总是要搞的;不喜欢一起搞海明威,那就单独搞海明威。于是,郭进成了厄内斯特.海明威三组,而黄容成了厄内斯特.海明威四组。
      “海明威主要写什么的?”容儿终于意识到,无论她愿意与否,都要注定和这个美国老头共行一段了,写了张字条递给坐在她右边的洋洋。
      “老人与海。”洋洋微笑地写。
      “讲什么?”
      “一个老头钓鱼。”
      “然后呢?”
      “鱼不肯让他钓。”
      “结果呢?”
      “鱼钓上来了。”
      “Grandma 的turtle egg!”容儿很是郁闷。
      洋洋写,“好妹妹,既搞之,则安之。”
      真正的郁闷还在后面。外媒选读课上,欧阳锋冷飕飕地一扫教室,“郭进,黄容,上回的资料-----可系数誊抄完毕?”
      “誊抄完毕。”两人几乎一起回答,把抄好的材料恭恭敬敬送上讲台。
      欧阳锋并非寻常人物,两眼一扫他们誊写的材料,真的只是扫了一眼而已,便从衬衫口袋里抽出钢笔,颇为潇洒地嗖嗖几笔,“一个,两个,三个,粗粗一看,便是三个勘误,三个勘误,便是再誊抄三遍。”
      “啊?”容儿目瞪口呆。这-----怎么可能啊?
      仔细一看,更让她大吃一惊,那三个勘误,居然都华丽丽出现在郭进抄写的那一半中。有个暴长的词,里面出现了五个a和三个e,郭进把一个a抄成了e,要命的是,那个暴长的词在文中出现了三次,郭进就货真价实抄错了三遍。
      “老师,这…这其实是同一个词!”容儿叫起来。
      “是同一个词,但同一个勘误出现三遍,便是三个勘误。一而再,再而三,错加一等,”欧阳锋几乎带着些同情的口吻,“right?”
      “可是-----”容儿还要辩解,欧阳锋已不再理会,“还须细看,有没有别的勘误吗?”
      郭进刚要开口,便觉被人狠狠踩了一脚,容儿意识到和欧阳锋捣浆糊是不会有好下场的,“不须细看,不须细看了,我们重抄三遍!”她笑得比哭都难看。
      重抄三遍,三八二十四页除以二,等于每人又得抄十二页,那密密麻麻的字数啊!
      “去图书馆,二楼的大自习室。”容儿押着郭进往图书馆走。
      “那边人很多。”
      “现在时间还早,应该有座位。”容儿阴沉着脸。
      “其实我回宿舍抄也行。”郭进小心翼翼地说。
      “你们男生宿舍乱七八糟,你能好好抄才怪!跟我去图书馆。”容儿不由分说。
      “好吧,”郭进无奈地跟着她往图书馆走,“其实……我…那个词,我认识,所以……”
      “认识所以就抄错三遍?”容儿立刻反问。
      “我太大意了。对不起!”郭进也很后悔。
      “说对不起太晚了。”
      “让我自己抄,我保证这次不抄错,行不行?”
      “我不相信你,我要你在我眼皮子底下抄,一个字一个字抄,抄完了让我检查,”容儿很坚决,“这回我抄后面你抄前面,你这个人没有责任心,就该多抄点!”
      “我怎么没有责任心了?”郭进哭笑不得。
      “你觉得你有责任心吗?”容儿发作起来,“班长,我求求你,下次那老家伙再为难我,就让我一个人去当烈士生的伟大死的光荣吧,你上回跳出来跟我一起死,不就是想在全班同学面前为自己立标杆树形象吗?现在你的形象伟大了高尚了,可我被你害得要整整多抄一遍还不知道能不能交待过去!”她说着说着眼圈红了,“为了抄这个破玩意,昨天我晚饭没好好吃,借了席绢没好好看,连屁……”她本想说“连屁股都是摸黑洗的”,到底咽了回去,“可你倒好,抄了也不检查一下,你……你觉得自己有责任心吗?!”
      容儿越说越委屈,一边说一边狠狠瞪郭进。可怜郭进堂堂五点四尺男儿,从此在容儿眼里直接折了二十公分,失去了一切被仰视的理由。
      下午四点多的图书馆二楼自习室里,的确人不是很多,容儿和她那位猪一样的队友坐在靠墙的一条长桌前,摊开材料,开始抄写。
      容儿一边抄一边监督郭进,一旦感觉他略有走神的迹象或者抄得不够快,就毫不客气地板着脸用圆珠笔在他面前的桌上“哒哒”用力点几下。
      “郭进?”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两人一起抬头,一个圆脸的女孩笑眯眯地看着郭进,“是你啊,真巧,我正要去找你呢。”
      “啊,你好你好。”郭进下意识地摆出他一贯“如春风般温暖”的微笑,“找我有事吗?”
      “是这样,”那个女孩从自己的书包里取出两张纸,“新生文艺汇演的决赛入选节目名单下来了,每个班一份,我早上去辅办,顺便把你们班的带来了。”
      “啊,谢谢你!”郭进从她手里接过纸,又微笑了一下。
      两人又寒暄几句,这才注意到旁边的容儿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呢。
      “这位是?”那女孩又笑眯眯地问。
      “我是经贸班的副班长。”容儿回答。
      “哦,对啊,你是……”女孩想了想,“黄…黄容?”然后笑起来,“你们倆的名字太巧了!”
      “这什么名单啊?”容儿问郭进。
      “新生文艺汇演的决赛入选节目名单,”郭进说,“不错啊,我们班有两个节目入选,张文彬的单口相声和时翠萍的独唱。”
      容儿的眼睛一亮,“时翠萍,太好了!我等下就告诉她。”
      “你们两个,一起……上自习啊?”那个女生突然用一种意味深长的语调问。
      “是啊。”郭进回答,说完了立刻后悔,在1996年的Q大,“一起上自习”大致等同于“开始谈恋爱”。
      “哦,我们是…一个学习小组,有门课,老师规定抄资料,我们两个一个组,一起抄。”容儿也意识到了,立即解释。
      “啊,是这样,那你们慢慢抄哦。”女孩告别走开,口气却依旧意味深长。
      “那是谁?”等她走远,容儿小声问。
      “德语班副班长。”郭进回答。
      “我说呢,”容儿恍然大悟,“就觉得她长得像个女纳粹。”
      “你怎么说话呢?”郭进皱眉。
      “你看她看人的眼神,鬼鬼祟祟,假正经,”容儿没好气,“我打赌她回去以后会说看见我们怎么怎么样了。”
      “黄容,这其实是你不对,既然不希望人看见,那为什么不去找个小教室,偏要拉我到图书馆来呢?”郭进很不爽。
      容儿也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不妥,但为时已晚,眼看着自习室门外进来几个认识的人,有几个看见他们俩,立刻兴奋起来,指指点点。
      “我干嘛非得偷偷摸摸找个小教室?”容儿只好赌着气把笔往桌上一拍,“抄!今天抄不完,明天再抄!”
      当桂花的香气渐渐淡去,一缕缕带着寒意的秋风拂过校园,西校门外烤番薯的摊位前挤满认真挑选外焦里嫩不大不小好吃而吃了不至于大放响屁的番薯来孝敬女神的男生时,乔哲伟递给梁晓曦两个牛皮纸包,“你要的围巾,织好了。”
      一如既往,当梁晓曦打开牛皮纸包的时候,毫无悬念地被乔哲伟的妙手仁心给雷得像大铁皮桶里的烤红薯。
      “肉包子啊肉包子,”她苦笑着说,“你真的…真的,应该做个女生啊!”
      “可惜老天爷要我做个男人。”乔哲伟显然有些得意,但依然有风度有分寸地淡然回答。
      “也好,你做男生,我们眼不见心不烦,否则,你要是做了女生,我们这些女生会被你活活气死的!”
      给容儿老爸织的那条围巾,气派十足的黑色羊毛底端精巧地盘着一条金龙旁边一个“吉”字,喜气洋洋却显得优雅,正符合黄老板身为暴发户却喜欢附庸风雅的个性。
      “我的天,我要叫我同学付你一千块!”
      “不用不用,”乔哲伟立刻说。
      “她家有的是钱。”
      “我又不是为了赚钱,”乔哲伟说,“看看这个。”他指着另一个纸包。
      另一个纸包打开来,里面是一双手套,风格完全不同,粉蓝底上缀着小朵白花,十分精致。
      “这个,你写字的时候,手指露出来,骑自行车的时候,可以把按钮按上,手指就盖上了。”
      “这是……给我的?”晓曦感到不可置信。
      “是啊,我表姐的毛线剩下一点,我顺手织的。”
      “天哪,” 晓曦叫起来,“求求你千万不要说什么‘顺手’之类的话好不好?简直是刺激人!”乔哲伟这样的男生,生来就是要让心不够灵手不够巧的女生认识自身差距而羡慕嫉妒恨的。
      “试试吧。”乔哲伟微笑着说。
      晓曦把手套戴上,略大一点,细细的羊毛温顺暖手。
      “我用我表姐的手试的。” 乔哲伟略有歉意。
      “没关系,手套大点不要紧,” 晓曦笑着说,“我笑纳了。”
      那天,乔哲伟问她,“你们系在扫舞盲吗?”
      “扫!” 晓曦立刻点头,“我们辅导员说要在三个星期内把所有的舞盲扫进垃圾桶!”
      是这样的,随着Q大挤进211工程兼五十周年校庆,校长欣然下令,要各级校领导“极大程度丰富学生的课余生活。”可惜凡当领导的,想象力大多有限,等精神一级级传达下来,各系领导十有八九立刻想到的就是“交谊舞”。
      外语系作为接受西方文化的前沿阵地,对此那是相当的重视。徐伟老师的宏大计划是“三周零舞盲”,“三周之内,把外语系所有的舞盲扫进垃圾桶!”,“先扫清本系的舞盲,然后把我们的女同学,提供给男生多的系科,扫清他们的舞盲!”
      在这个精神的主导下,外语系开始了轰轰烈烈的“扫舞盲”运动。徐伟老师认为,“要树立男生的主导地位”,因此,具体做法是,先组织男生跟高年级女生学习,然后再让他们中跳得比较好的,给一年级女生做舞伴,带领她们一同扫盲。
      “这五位男同学,本来今天下午是要去练球的,可是他们自愿放弃练球,陪你们扫舞盲,这是一种什么精神?”徐伟老师教诲,“所以,女同学们,我希望你们把感激付诸行动,好好学习,争取一次成功!每一位男同学要陪…..五位女同学跳舞,所以呢,请大家体谅他们,不要让他们太辛苦!”
      五位男生,二十五个女生,那意味着梁晓曦要在板凳上等四十分钟,才能换来和俄语班胖子李国泰同学翩翩起舞十分钟。
      到这里还ok,偏偏那胖子特喜欢边跳边唠叨,“梁晓曦,你知道你的问题在哪儿吗?你的脚步…不稳,有点儿那个…飘…的感觉,飘…你懂吗?你看我,虽然在走步,但整个人,重心,那是和泰山一样,随时随地都很稳的…”
      晓曦心想,废话,你这个一百八十斤的超级大镇纸,能不稳吗?
      “慢一点,慢一点,要培养乐感,不是为了跳舞而跳舞,而是让整个身体,随着音乐的感觉…不要强求,慢慢来……啊,对不起,我已经和你多跳了两分钟,孙丽该等急了,我们下一轮吧,回宿舍好好练,培养感觉,好吧?”
      三周过去,所有的女生都自动消失了,成全那几个“舞男”去踢足球。外语系如期实现了“零舞盲”,但晓曦还是不会跳舞。
      “我们系也在扫舞盲,这个周末有空的话,一起去跳舞,你教教我吧!”乔哲伟诚恳地说,“我们辅导员说所有人都必须学会三步和四步,可我每次跟陌生人跳总是很紧张。”Q大的室内体育馆每到周末就有免费的舞会。
      “我教你?”梁晓曦笑起来,“我也根本不会跳啊!”
      “你谦虚了,”乔哲伟并不相信,“我们一起去,就当结伴练习吧。”
      “肉包子你要有心理准备,”晓曦看看他的脚,“穿双硬一点的皮鞋,我总是踩对方的脚,我们系教我跳舞的一个大胖子说他的脚都被我踩肿了!”
      事实证明,晓曦的警告完全正确,那个周末,在体育馆的舞场上,她和乔哲伟磕磕碰碰地,一会儿三步,一会儿四步,一会儿索性就是走路,乔哲伟认定女生都擅长舞蹈,在晓曦这里显然被颠覆了观念-----乔哲伟虽然跳得不怎么样,多少能找到节奏,而晓曦压根就是丝毫的感觉都没有,顺便狠狠踩了乔哲伟好几脚。
      九点半,两人从体育馆走出来时都筋疲力尽,乔哲伟几乎就是一瘸一拐了。
      “肉包子,你没事吧?”晓曦关心地问。
      “没事,”乔哲伟说着忍不住一咧嘴,“哎哟,不过明天的足球估计是踢不了了。”
      “对不起,” 晓曦感到歉意,“我不是故意踩你的。不是叫你穿一双硬一点的皮鞋吗?最好是靴子那种。”
      “怎么办呢?” 晓曦愁眉苦脸,“我们辅导员还老说我们的舞盲已经扫干净了,要我们去帮助其他系扫舞盲呢。我这个人大概就是天生学不会跳舞。”
      “那我也建议你下次……去帮人家扫盲,穿一双软底的布鞋。”乔哲伟苦笑。
      “区区三步还要人教?”黄容得知晓曦的困境感到不可思议,吃喝玩乐的本领写在她的基因里,“六岁我就开始跟我妈学跳华尔兹了,来来来,我教你,包学包会,不会不给钱。”她慷慨地说。
      半个小时后,容儿揉着脚倒在床上,“你是真不会跳舞还是装不会找借口踩我?每一脚都往死里踩啊!”她皱着眉头,“不教了,不教了,方越洋你来吧,你练过功夫,脚趾头应该硬一点!”
      “叫姐姐了吗?”
      “让她叫!”
      事实证明,洋洋的脚趾头也是肉做的,她只是身手比较矫健,比容儿躲避得快一点而已。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软肋,”洋洋对晓曦素来比较友好,宽容地说,“你这个人在这个领域也许就是天生欠缺一点,不能强求。”
      “那怎么办呢?”晓曦愁眉苦脸。
      “快点,今天要抄完的,还有两页呢,抄完了还要检查,时间很紧张的!”这是容儿和郭进结伴抄材料的第三天,她到底抗不住图书馆里的眼光,找了一个小教室,只有她和郭进两个人。
      “你干嘛去?”郭进起身往外走,容儿斜着眼问。
      “我去…上厕所。”
      “哦,去吧。”容儿说。
      两人接着抄,直到太阳下山,晚饭时间到了,郭进说,“要不我去买盒饭吧?”他已经意识到容儿一旦认真起来是绝对不含糊的。
      “嗯。你出西校门,那不是一排小吃店吗路左边第三家注意不是招牌上面有条龙的那家那家的特别难吃是旁边店面小一点门框上有个灯笼的那家他们的三素一荤套餐三块钱那种还送一份汤,我要大排番茄炒鸡蛋芹菜香干什锦蔬菜汤要酸辣汤告诉他们番茄炒鸡蛋里千万不要放葱要加一点点糖芹菜香干里要一点点松子一点点香菇丝酸辣汤里多几块豆腐拿把勺子再多拿点纸巾。”容儿一连串发号施令,连个磕巴都没打。
      “你要我把汤也从西校门端回来?”郭进感到不可思议。
      “当然啦,”容儿不可置疑,“没汤怎么吃饭?”
      郭进愣了一会儿,说了一声“OK”。
      半个小时后,郭进拎着放着两个盒饭的塑料袋,手里端着个保温杯出现在门口。
      “怎么这么久啊?”郭进满头大汗,容儿第一句话却是抱怨,“我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郭进尽可能地保持心平气和,“我在排队嘛。你说的那家店,人特别多,一直从门口排到路口。再说了,”他忍不住加上一句,“你的前胸要贴到后背,没那么容易吧。”
      “你这是说我胖吗?”容儿立刻问,不等郭进回答,她自己补上,“别以为你能打击我,其实我最喜欢人说我胖了,胖人心地好。我进学校以后已经瘦了好几斤,正想方设法要补回来呢。”
      严格意义上说,容儿其实算不上胖,只是骨格比较小,整个人便随处透着肉嘟嘟的婴儿肥,衬着她圆溜溜亮晶晶的大眼睛和白润的皮肤,显得很可爱。每次周末从家里回来看到晓曦,她都会毫不吝啬地扑上来给一个大大的熊抱,“亲爱的两天没见想死我了”,那个时候,晓曦总会想起一句话“软玉温香抱满怀”。
      当然,此刻的郭进被容儿差遣得团团转,自然没有丝毫心情去欣赏她的可爱。
      “那李国泰呢?照你的理论,他心地应该够好吧,你怎么又看不上他?”郭进不由讽刺地问。
      “胖也有各种各样的,我的胖是胖在心地,是高档次的胖,李国泰的胖,是胖在肚肠下水,属于低档次的胖。”容儿毫不含糊地回答。
      郭进心想,大小姐你就随便乱扯吧。
      “这是你的,这是我的。”两个盒饭打开,容儿的是大排,郭进的是五香卤鸡腿,看着十分诱人。
      “你是要大排吧?”他问她。
      她看看两个盒饭,迟疑一下,点点头。
      “那我就拿鸡腿的。”郭进把鸡腿盒饭放在自己面前。
      “这保温杯哪儿来的?”
      “学校小超市买的。”
      “你为了这个汤专门去买了个保温杯?”
      “是啊,”郭进没好气地说,“不然怎么把汤给你端过来?”
      “你傻啊,到盒饭店旁边卖饮料的店里买个大号带盖子的饮料杯不就行了吗?学校小超市的东西都是骗学生的,好看,便宜,质量特别差,不经用,我没猜错的话,这个汤应该已经不热了。”
      她打开保温杯,用勺子舀了一口汤尝尝,“你看,不热了吧!”
      郭进将信将疑,也用勺子尝了一口汤,“还好,温的。”
      “温你个头,酸辣汤就是要讲究热的时候喝的!”
      郭进几乎想把勺子往桌上一拍说一声“我不侍候了”然后扬长而去,但理智究竟占了上风;毕竟他和黄容是一根绳子上的两个蚂蚱,外媒课的欧阳锋随便动动指头就能把他们掐死,此刻,他们必须同心协力把革命进行到底,努力争取解开拴住他们俩的那根绳子。
      意识到这点,他在心里默念三遍“忍”字,然后对容儿微笑一下,“吃吧。不然,汤更凉了。”
      不得不承认,那家不起眼的小店卖的盒饭的确美味,而且分量很足,两个人都吃得津津有味。
      “你怎么知道这家店的?”郭进夹起一筷子醋溜青椒土豆丝,忍不住问,“那条街都是饭店,你比较过吗?”
      “很明显啦,那条街上都是饭店,这家店最靠里,市口最差,店面只有一开间,里面只有八张桌子,就算每餐饭都全部坐满也无法盈利,如果不努力经营建立好口碑,早就关门了。而且那家店老板早就过世了,是老板娘和儿子开的,能够维持下去,说明比别的店更加拼命努力,有一次我点春卷,正好卖完,下一次我再去,老板娘竟然还记得,专门给我补上,这就是服务态度,”容儿不假思索地说,“盒饭店都是大锅炒,而他们会另外提供花色配料,比如香菇丝,花生米,松子什么的,这样大锅菜也给人感觉像是小炒,别的店,有这个心思吗?再看我们学校里的食堂,在位置上占尽优势,菜做得有这么好吃吗?有这些心思吗?有这些服务精神吗?我听说学校食堂里的肉圆都是工人穿着套鞋踩出来的,还有好多苍蝇……”
      “我在吃饭。”郭进抗议。
      “实话实说啊,”容儿来劲了,顺便把欧阳锋和食堂工人就鸡屁股当众吵架的事告诉了郭进,“老毒物下了课和课堂上完全不一样,硬逼着人家给他把鸡屁股换个鸡腿!”
      “真的啊?”郭进忍不住笑起来。
      “是啊!对了,我那个关于改善学校食堂伙食的提案已经写得差不多了,过两天就拿给你看,”容儿擦擦嘴,“很简单,向小饭店看齐,把打菜改成套餐制,一个套餐里必须有至少一个大荤,一个小荤,两个蔬菜,二两米饭,米饭可以外加,至于菜单,我爸厂里食堂的菜单都是请营养师看过的,保证卡路里,否则那些干体力活的工人怎么吃得饱?小饭店的店面都要付租金,他们这么做还能经营下去,就说明能够盈利,那么学校自己的食堂就没有理由做不到,现在食堂经营得那么差劲,一定是有人在中间环节做手脚,你说呢?这一点其实大家心知肚明,但又不能放到台面上说,要想有所成效,就只能质疑结果,不能质疑办事的人。”
      郭进听着,点点头,不由有些惊讶,“这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容儿咬一口大排,“一半是我想出来的,一半是我爸教的,”她说,“你们大概觉得我们家这样做生意的把钱不当钱,其实恰恰相反,我爸开服装厂,一颗扣子一条蕾丝边的成本他都清清楚楚,厂里的餐厅就是我妈管,买葱买蒜的账目她都要看,该花的钱不能少花,不该花的钱一分也不花。”
      郭进不由有些佩服,转念一想,“这样你当初为什么不选择学财经,要学外语呢?”
      容儿叹气,“我自己其实什么也不想学,都是我爸逼的,他希望我不要像他那样一天到晚就想着钱,要学点高雅的,所以就把我送这儿来陪着你们一起高雅了。对了,明天泛读课,洪七公要我们写的海明威简介,你写完了吗?”
      “写完了。”
      “我才写了一半呢!”容儿可怜巴巴地哀叹着,“还都是乱七八糟的。”
      “等下我替你看看吧。”郭进的心软了。
      “好啊,”容儿雀跃,“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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