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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男倌】之《紫陌》 ...

  •   柏远突然病了。
      他开始没日没夜的咳嗽,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拼命地翻滚挣扎,直至筋疲力尽,奄奄喘息。
      大夫唉声叹气地说,这是肺症,若不急时救冶,恐有性命之忧。
      紫陌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大夫,你救救我大哥吧,我求求你,求求你!”他不懂什么是肺症,可大夫的话无疑是晴天霹雳,他只能磕头祈求,一下又一下,满屋子都是那扎实的咚咚声,仿佛这样子就能为柏远减轻一些病痛。
      大夫扶住他说道:“孩子,你快起来,这病来得虽急,可也并非无药可医,来来来,我给你写张方子。”
      他一边说着,一边寻来纸笔,细细写下药方:“你就照这方子到镇上的药铺抓药,每日午后煎熬二个时辰后服用,若调理得当,数日后便可好转。”
      紫陌如获至宝般将药方捧在手里,连声道谢:“多谢大夫,多谢大夫!”
      望着他跑远的身影,大夫无奈地摇头叹气。
      想他们方家原先虽算不上大富大贵,但至少衣食无忧,这几年也不知遭了什么劫,天灾人祸不断,落得现在家破人亡,就剩他们兄弟相依为命,靠着方柏远卖力气勉强过活,哪里出得起药钱呀。

      做药铺营生的,虽大都打着济世救人的招牌,可往俗了说去,也不过是场买卖,你给银子我给货,你没银子就滚蛋,就这么简单。
      济世堂是镇上唯一的一间药铺,门面不大,伙计的谱却摆得很大。
      他看着跪在自己跟前苦苦哀求的紫陌,一边剔牙一边说道:“我这儿可不是慈善堂,你想赊帐门也没有。”
      紫陌不断磕头岂求:“我大哥病得很重,就等着药救命呢,你行行好吧,我明天就把钱送来,真的,真的!”
      伙计翘着腿冷笑:“明天?我看明年你也送不来,这方圆十里谁不知道你们方家穷得就剩四面墙了。”
      紫陌抓住他裤脚,泪流满面:“我给你做工抵债,你让我干什么都可以,求你了,我求你了。”
      伙计上下打量他一眼,猥琐地笑起来:“瞧你哭成这模样,真招人心疼,只可惜你不是女人,要不然我还可以发发慈悲做件好事。”
      紫陌神情一怔,虽不全懂他话中含义,可也隐约猜到了些,低头咬牙不语。伙计见他还赖在地上,不耐烦地说道:“你还跪着干嘛,想救你哥就快去找钱,滚滚滚,别妨碍我做生意。”
      人便是这样,一人眼中重若千金的东西,在另一人眼中连路边草芥都不值。
      说什么铁石心肠,还不是世人骨子里的通病。
      紫陌不怪他,真的。
      他只怪自己无能,只怪自己无用。
      人来人往的大街,有小贩的叫卖声,有孩童的嬉笑声,有茶客的交谈声,沿街摆着各式各样的糕点小饼,那香气就像长了腿似的,只往他鼻子里钻。
      他已经一天没有吃过东西了,家里最后剩下的一点米只够给大哥煮粥。
      ——不饿不饿,我一点也不饿。
      他勒了勒腰带,在心里笑着对自己说。
      一笼热气腾腾的包子被端到案台上,他的眼晴就像被胶水粘住似的,再也移不开,那店家似乎注意到了他,嫌恶地瞟了一眼,大声吆喝起来。
      紫陌吞吞口水,默默转身,一道人影却不偏不倚挡在面前。
      他连忙说了声对不起,低头掠过他。
      那声音却在他两人错身而过的时候传来:“你想挣钱吗?”
      紫陌的脚步停住。
      那人把硕大的身体挪到他跟前,伸出手摸摸他的脸,又捏捏他的手,嘿嘿笑了,露出一口大白牙:“小兄弟,你缺钱吧,我有个挣钱的法子,很容易的。”
      紫陌眼前顿亮,期盼地看着他:“什么法子,什么法子?”
      那人仍旧笑,笑得满脸肥肉直颤:“这法子啊容易着呢,一会工夫就能挣十两银子。”
      紫陌生怕自己听错了:“十两?真的有十两这么多?”
      那人上下打量过他,笑得愈发深了:“当然,当然,如果你表现的好,我再给你加五两。”
      紫陌点头如捣蒜:“我愿意我愿意,我什么活都愿意干!”
      那人抹了把嘴,牵起他的手走向一条小弄堂。
      “来,你跟我来……”

      天色已经暗了,一种脏兮兮的灰色笼罩着整个城镇,街头巷尾已没了喧杂之声,几个小贩正忙着收拾摊位。
      紫陌的脸色很白,紧抿的嘴唇已失去血色,隐隐泛青。他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出那间房子,他只感觉到痛,每迈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一样,双腿只打哆嗦,连站也站不稳,只能扶着墙一步一步往前移。可即使如此,路人轻微地冲撞还是让他失去平衡,跌到地上怎么也站不起来。
      他哭了,把头埋在臂弯里哭得撕心裂肺,两个银碇子从他掌心滚到地面,泛着锃亮的光泽,像一双充满嘲弄的眼睛。
      有脚步声缓缓向他靠近,温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没事吧?”
      紫陌抬头看了一眼,被泪水浸透的双眸朦胧了眼前人,只看到一个银白的轮廓。他手忙脚乱抹去泪,撑着墙壁吃力站起来,躲过那只伸在眼前的手,踉跄着离去。
      狭长的弄堂中,他摇晃的背影像飘零在风里的落叶。
      沧琰久久凝视,叹息一声。
      侍立在一旁的小僮眨巴着眼睛说道:“老板,他长得真好看,您是不是看中了?”
      沧琰惋惜地说道:“他原本可以填补青芜留下的空缺,只可惜我来晚了一步。”
      小僮一脸不解:“啊?什么意思?”
      沧琰望着灰暗的天空,嘴角浮起一丝浅笑:“因为,越干净的东西,一旦被污染,毁灭的也会越快。”

      服下药的第三天,柏远就恢复了意识。
      虽然仍在抽心抖肺的咳嗽着,可当他睁开眼睛时,紫陌已觉得自己不管做什么都值得。
      屋里光线很暗,大夫说肺症不宜吹风,紫陌便把家里透光的地方全遮上了。柏远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吃力的伸手抚摸上去,却触到一脸的湿润,微微一怔,便笑了:“傻瓜,哭什么呢,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紫陌慌忙抬手擦泪,可越擦流得越多,哽咽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哥哥,你终于……我担心你会……你会醒不过来……”
      柏远揉着他的发,虚弱笑道:“我早就发过誓,会照顾你、保护你一辈子。怎么,不相信哥哥的话吗?”
      紫陌握紧他的手不断摇头:“不是,不是的,我只是担心哥哥会突然离开我,我好怕……好怕哥哥会留下我一个人……”
      柏远把他搂进怀里,心疼地安慰道:“我怎么会离开你,你是我最珍贵的弟弟呀,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护你。”
      紫陌破涕为笑,从他怀里蹦起来:“好啦好啦,我当然相信哥哥不会毁约。对了,睡了这么久你一定饿了吧,昨天张大娘送了条鱼过来,我去山上采点蘑菇给你熬汤补身子。”
      柏远点头笑道:“自己当心点。”
      紫陌开心的应下,转身迅速跑出房间。
      掩上房门的那一刻,他无力地滑坐到地面,抱膝颤抖。
      忘了吧,忘了吧,忘了那日下午的事吧,它只是一场恶梦。
      哥哥他不会知道的,他永远不知道的……

      后山的草木茂密,一些阴湿的地方总会长出许多菌菇,特别现在正值雨水丰足的春季,紫陌不消多时便采了小半篮子,衣裤被露水打透,粘在身上冰凉冰凉的,极不舒服。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日头被树萌遮着瞧不真切,不过算算时间应当快正午了,他看着篮子里那水灵欲滴的菌菇,开心地笑起来。
      哥哥平常最爱喝鱼汤,再加上这些,一定叫他赞不绝口,得快些回家去,再晚哥哥便要急了。
      他低头看看自己这一身树叶草屑,放下篮子拍了拍,一只手却突然从旁边伸出,将那篮子提起。紫陌吓了一大跳,险些惊叫出声,抬头见着来人才舒了口气,原来是张大娘的儿子六顺,
      这六顺说来可惜,少年时顽皮摔伤了脸,至今还留下一道长疤,虽说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可都三十好几了,愣是讨不到老婆,日子一久,他便愈发自卑起来,平日除了种地挑水,几乎不出家门。
      紫陌在心里对他总有几分同情之意,每次见他都会笑着打招呼,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张大哥,原来是你啊,你也来采山菇吗?”
      六顺目不转晴地盯着他的身体,湿漉漉的衣服紧贴在皮肤上,勾勒出单薄清瘦的轮廓,阳光透过枝桠点点洒在他身上,有种迷乱的感觉。
      紫陌被他看得心里发寒,不自觉后退一步:“张大哥,你……你怎么了?”
      六顺吞吞口水,眼里发出奇异的光芒。
      紫陌不会忘记这种眼神。
      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不留点滴的眼神,由那一天下午开始,便成了他记忆里永远的烙印。
      他惊恐得后退着,一步一步,猛得转身飞奔离去。
      可是已经晚了。
      身后这个男人像一匹饥饿了很久的狼,将他扑到地面上,疯狂撕扯着他的衣服,一块碎布塞进他口里,将所有的嘶叫都堵在里面。
      紫陌睁大眼睛看着天空,一动不动。
      他想起了很多事。
      比如小时候哥哥带他上山摘李子,比如哥哥在打雷的时候冲回家里陪他,比如哥哥总会把最好的东西留下来给他,比如爹娘死的时候哥哥在坟前发誓会照顾他一辈子。
      哥哥真的对他很好很好啊。
      紫陌轻轻地笑了。
      他真想快点回家,给哥哥煮一锅鲜美的鱼汤。
      哥哥一定会很喜欢的吧……

      紫陌的尸体是在第二天早上被人发现的。
      他在树上系了个结,把头套进去,就这样活活吊死了。
      柏远来的时候,他已经被人解下来,碎烂的衣服已无法蔽体,浑身上下鲜血淋漓,腿间滴着凝固的乳白色痕迹,一大群村民围着他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柏远一句话也没说,甚至没有一点表情。
      他脱下衣服裹住紫陌,将他背回家里,烧好热水,细细清洗每一寸肌肤,给他换上整洁的新衣服,梳理好头发用银簪束起。
      他的弟弟再过两个月就到束发的年龄了,前两天特地到镇上给他买了这根簪子,当时他还开心的不得了呢。
      瞧,现在多漂亮啊。
      柏远温柔地抱起他放到床上,扳开他的左手,从掌心里取出那件不起眼的饰物,翻来覆去看了片刻,眼中渐渐浮起骇人的寒光。
      他低头凑近紫陌耳边,轻声说道:“紫陌,你别害怕,哥哥会保护你的。”
      那天下午,村民在紫陌吊死的地方发现了六顺的尸体。
      或者,那已经称不上尸体。
      因为他的手脚和头颅全跟身体分了家,五脏六腑被掏出来扔到地上,空空的躯干悬挂在树端,柏远就坐在它下面,坐在满地内脏中间,呵呵笑着。
      官差们来了,将他五花大绑捆回衙门,一番过堂审问后,被送上断头台。
      可就在处斩前的晚上,守牢的官差听见他在牢里自言自语,等走过去查看的时候,发现他已经撞死在墙上。
      “那他都说了什么?”有人问。
      ——他说,紫陌,你来接我吗?好,我们现在就走,我们回家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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