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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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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门帘的后面是很普通的江南庭院。
蜿蜒曲折的回廊,长长的石凳,精致的雕花凭栏。回廊尽头有一座小桥,底下的水却很轻浅,伴着淙淙流水声。
很宁静平和的气氛,看不见一点古怪的地方……除了没有人。
没有人,没有人声。
鞋子和水泥地摩擦的声音,单调重复。
七钥很快就把周围的房间都看了一遍,一个人都没有。时翎就像是凭空消失的。
果然还是大意了。
潜伏在市井里的妖不是没有,只是一般和平民生活了那么久,不会轻易害人。
鼻子尖端依旧是那股似有似无的淡香,似是无意又似是某种指引。
七钥停了一下,举步朝香味传来的地方走去。
一间很普通的房间,只有简单的方桌床铺。桌子很干净,桌上的茶壶触碰之下还有微热的触感。墙角摆着一张古琴,七钥看不懂,只是看上去年代久远的样子。
直觉很值钱。
香味是从紧闭的窗子的缝隙里传出来的。
老旧的木质窗框早已老化开裂,微微有些倾斜,有风自细微的缝隙里钻出来,带出那股说不清的香味。离得近了稍显重了些,却不觉得粘腻,依旧闻着很舒服,舒服得有些昏昏欲睡。
窗台上放着一盆不知名的花,打着翠绿色的花苞,看不出有绽放的趋势。
七钥走近窗子,轻轻地推,没有上锁。
“吱呀……”
香味瞬间浓郁,铺天盖地,被淹没的错觉。
七钥不自觉的睁大眼睛。
满目的苍翠,一大片一大片,只是点缀其中的不是五彩斑斓,而是浓重的黑。
一朵朵墨黑的花联结成一片一片,在翠绿中蔓延铺陈。
花海的对面依旧是一条长廊,只是看不到尽头,七钥也看不出它是从哪里开始的。进房间的时候,旁边并没有走道。
那里坐着一个人,背对着,看不到脸。
七钥却有呼吸一窒的错觉。
那个人很随意地靠着栏杆,墨黑的长发松松地扎成一束,有几丝被风吹得有些散乱,划过他的脸颊。他却没有在意,只是专心致志的拨弄着手里的东西。
距离太远,七钥看不清他手里的是什么。
只看到他稍稍侧过的侧脸,还有微微勾起的嘴角。
依旧是熟悉的弧度,让人熟悉的暖意。
下意识地抓紧窗台,七钥忽然觉得腿有些发软。
“很漂亮的花,不是么?”一个声音忽然自背后响起,漫不经心的口吻,却带着淡淡的嘲讽。
那个声音七钥并不熟悉,只是那种说话的口气……
回头,床铺上不知何时斜斜地歪了一个人。墨黑的长衫,墨黑的鞋袜,墨黑的长发,如果不是他的脸够白,七钥怀疑这个人在没有月亮的晚上可以为所欲为——黑得没人看得见他。
七钥不想理他,回头看向窗外,却已经没有了时砚的影子。
“本来以为能见到一个假仁假义的狐狸已算难得,谁晓得,这只狐狸还很痴情。”啧啧叹了两声,那个人依旧维持这两眼放空的状态,一点没把七钥可以冻得死人的视线放在眼里。
“时翎在哪里?”七钥握紧双拳,省得一个控制不住把眼前人刺成个刺猬。
“哟……你不想着你心心念念的旧情人居然想着那个小鬼?”
“废话少说。”此时七钥才觉得掌心微微有些疼。
老旧的窗框上开裂了不少地方,自然到处都是木刺。
“放心,我没兴趣杀人……也没兴趣杀狐狸,尤其是一个傻狐狸。”他一个翻身稳稳落地,轻轻走到七钥身旁,抬手。
“那你把我们隔开想干什么?”七钥想也没有,一巴掌对面人的手掌打开。
眼前一花,对方的手指已经触碰到了七钥的脸颊:“可惜了那么漂亮的脸蛋。狐狸不都是很擅长勾引的么,那么冷冷冰冰的勾得住谁?”
一瞬间白光一闪,原本干净的木桌上滴落点点血珠。
“我不想杀你,但是如果你再不放手,我可就说不准了。”七钥的声音冷得挤得出冰渣子。
“吓死我了。”对面的人捂住脖子,露出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只是眼底依旧是一片黑暗沉寂,不带半点波澜。
他一直是这个眼神,即使是之前调戏七钥的时候。
七钥不是因为生气才出手的,只是忽然直觉危险,被那种眼神压得喘不过气。
“带我去见时翎。”冷冷地盯着对方捂着脖子的手,指缝间微微有血丝蔓延。
那一刺虽然不致命,但也够血流成河的了。
“呵,你想见他,未必他想见你。”
“什么意思?”七钥眯着眼睛,很有把对面的人渣彻底从世界上铲除的冲动。
“那小子可是乐不思蜀呢……”
时翎一冲出门就后悔了。
毕竟这次是他有求与七钥,七钥才会跟着他来到这种阴气重重的地方的。
虽然这座宅子到处都是一片花红柳绿,鸟语花香的和谐景色,可时翎就是觉得很不舒服。
他的直觉一向很准,准得吓人。
在他还没步上他哥的后尘开始跟符咒打交道之前,就已经可以轻而易举地感觉到附近哪里有妖,哪里会有鬼出没。
虽然分不清哪个是妖,哪个是鬼。
他只知道很不舒服就对了。
这次也是,那盆花,那盆五年来都打着绿色的骨朵愣就不开花的黑色鸢尾,让他非常非常得不舒服。
空气中隐隐约约传来琴声。
很轻很浅,时断时续,如果不是因为太安静,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
时翎皱眉。这里是乐器坊,有人在弹琴自然是再正常不过的。只是他从进门那会就没见到过人,而且自从钻出了那个门帘就再也找不到七钥,也找不到他来时的那个大厅。
不过,有琴声意味着有人,有人一切就都好办了。
时翎打定主意就跟着琴声一路左拐右拐,也不知道这小小的宅子怎么有那么大的面积,他都怀疑是不是在原地打转。
琴声忽然变得近了,不仅是琴声,还有水声,伴着琴声叮咚作响。
转过下一个拐角,视线忽然开朗。
眼前是一条蜿蜒曲折的小溪,尽头湮没在满满的苍翠中。大片大片的扶芳藤,小小的叶片经络分明。虽然本身并不漂亮,但时翎不得不承认,这一大片一大片地覆盖着,还是相当有美感的。
溪流的对岸架着一架琴,琴音泛着淡淡的清冽。不是那种跌宕起伏的,却随着溪水缓慢流淌。
时翎愣了好一会才想着去打量弹琴的人,却只来得及看上一眼,琴声忽然就断了。
时翎一吓,还以为是因为他的唐突打扰了对方的雅兴。却听琴声顿了没多久,忽然传来悠扬的笛音。
委婉曲折的笛音带着淡淡的忧伤,淡淡的清冷,似乎在述说这一个黯然神伤的故事,又似乎不是。
时翎说不清,他只是忽然觉得有些痛心,没来由的。
吹笛子的是个男人。
时翎只看得到背影,很高却很清瘦。他不免怀疑这些整天沉迷于乐音的人是不是因为太过伤感了一个个瘦地跟竹竿似的,一看就是身体不好的主。
那个人一袭黑衣,乌漆吗黑的一片,几乎分不清哪里是头,哪里是身体,哪里是脚。
笛音忽然也断了。
那个弹琴的女子似乎对那个男人说了什么,然后唤来两个丫鬟把琴搬走,只留下那个男人,似乎在对着高墙发呆。
从时翎的角度看过去,可以很清晰的看到男人的视线的方向,那里就是一堵高墙,墙外面的东西,什么都看不见。
时翎知道墙外面有什么。
他来之前早把扶芳阁外围转了好几十圈,连外面一共有几个小摊贩,哪几个是卖玉器的,哪几个是卖糖葫芦的,哪几个是卖鸡鸭狗猪的一清二楚。
虽然被转晕大半,他还是可以确定,墙外只有另一道墙。
因为那是另一个宅子的外墙。
“咯嚓!”出神间,时翎一脚踩到一根枯枝。
“谁?”男人回头,尖锐的视线一瞬间射向时翎藏身的地方。
时翎一点逃的机会也没有。
“我,我不是故意偷窥的。呃,我不是故意硬闯的。”时翎急得想撞墙,想他平时虽不见得伶牙俐齿但也从没在嘴皮子底下吃过亏,无论是七钥还是韩幽都被他臭过好几次,到这会怎么连句正常的话都说不清了。
“出去。”男人把视线重又落到墙上。
“啊?”
“怎么来的怎么出去。”
“我——”时翎有苦说不出,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出去。
男人没有再说话,完全忽略了旁边还有时翎这个人。
直到……
“我叫你出去你怎么——”
“我不认得路。”时翎摆出彷徨无措的样子。
他自以为他这样能博取对方的同情心。只是,同情心是同情心,不过完全是对方对于小宠物的同情心。
他在男人眼里的样子就跟一条迷路的小狗。
“摸着摸着自然会出去的。”对方依旧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啥?”时翎差点跳了起来。
什么叫摸着摸着就能出去了,难道跟人打架打不过人家,打着打着就能天下无敌了?
虽然好像确实就是这么回事。
男人眼角看着时翎色彩斑斓的脸肚子里闷笑。
“这墙有什么好看的?”时翎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只能从其他的地方转移他的注意力。
“很好看。”
“啊?”
“也许墙外面有两个漂亮的姑娘正在研究刚刚从店铺里买回来的布料,也许是一个小孩子好不容易存够了钱买了串糖葫芦在那里啃得香,也许是一只脏兮兮的迷了路的小狗,正在里面胡乱转悠。”他的眼角瞥了时翎一眼。
可惜时翎没看到。
他的心正被满满的同情所包围。这个清瘦的男人搞不好常年卧床,好不容易能下床走走,却被嘱咐怎么都不能踏出扶芳阁的大门。于是只能整日整日幻想墙外的美景,为了能让自己有继续活下去的动力。
时翎在踌躇是不是该告诉他墙外只有一堵墙。
“可万一,墙外面没有,怎么办?”好半晌,时翎憋出了这么几个字。
“没有?怎么可能没有,走近了都可以听到墙外孩子的嬉闹声。”
“怎么可能?”
“过来。”男人朝时翎招了招手。
时翎说不出反驳的话,于是乖乖地跟过去,把头靠在墙壁上,屏住呼吸。
真的有孩子说话的声音,虽然听不真切。
还有一个女人的声音,也许是来逮自家的小鬼回家,在骂什么,小鬼似乎在哭。
“真的有——”时翎的眼睛本就又大又亮,这会更像发光似的。
“不骗你吧。”男人轻轻地凑了过来。
时翎不自觉的往旁边挪了一点。
“你每天都这么过?”
“也不是。这里还有很多客人,虽然我很少跟他们有接触,但会听到很多故事,很有趣。”
“什么故事?”
“有机会以后再告诉你吧,天色不早了。”
时翎抬头,才发现不知何事,天色已然昏暗。
“呀,糟了,还没找到小七!”
“小七是谁?”
“我朋友。我,我们一起来的,可一进来就走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