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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六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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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
听到那声久违的“姐”,扶芳忽然有些鼻子发酸。
记忆中染墨肯开口唤她一声姐,不外乎两种可能,一是有求于她,一是那死小子自知做错了事。
扶芳是知道染墨的年纪绝不可能比她小的。
在见到七钥以前,他们曾一起磕磕绊绊生活了十二年。自扶芳二十岁那年被染墨赎出青楼开始。
那时候的染墨整天活蹦乱跳到处惹是生非,今天得罪了一方富甲带了个小丫头回来,明天把全身所带家当送了人还得扶芳找人把他带回来。那时的他看上去很健康,堪称丰神俊朗,唯一的可惜就是眼神阴狠了一些,做事随性了一些。
可是慢慢的,染墨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人也越来越削瘦。伴着扶芳眼角的一道道纹路悄无声息地出现。
扶芳没有问染墨原因。
不是她不愿,而是她不能。在染墨带她离开那个烟花之地之初,染墨就跟她口头有过约定。
“看不懂的,别看;想不明白的;别想。我带你走,是因为我需要这样一个人。不要让我觉得有你反而是累赘。”
那时的染墨,眼底漆黑得慑人。
所以扶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染墨去做那些形形色色的怪事,也只能在染墨对她说要尾随七钥一起离开时道一声珍重。
原本,她真的以为,有生之年,见不到这个死小子了。
“你居然还知道要回来!”嘴角依旧带着笑,扶芳却听得到自己声音里的哽咽。
尤其是当视线落在染墨那已经瘦得不成样子的身板上。
先前染墨几乎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七钥身上,此时此刻他简直是被七钥丢出去的。
刚好扑进扶芳怀里。
虽然染墨比扶芳高出好多,只是已然骨瘦如柴的他实在也没剩多少重量,扶芳居然没被他压倒。
鼻尖弥漫的香味是记忆中深埋已久的味道,染墨微微阖了眼。当年他选上扶芳正是由于她身上所用的熏香,不浓也算不得淡,却能给他安宁的感觉,就像当年千冥山上的那个被繁花围绕的湖泊,终年漫着一股淡淡的花草气息。
“我说过,如果有那一天,我一定会回到你身边。”
很轻的声音,在扶芳耳际划过,却在下一刻散入风里,就像染墨不曾开口一般。
扶芳却在一瞬瞪大了眼睛。
她记得染墨确实说过这句话,在某天她看着他倚在窗台低咳却依旧不舍得把木窗合上的时候。她当时说的是:“你这样不珍惜身体,哪天死在外面,休想让我来给你收尸!”
这话虽然说得重,可毕竟只是玩笑,谁想听得人居然听了进去。
“你——”扶芳忍不住扶着染墨的肩膀稍稍退开了些,以求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却是越看越心惊。
“嘘——”染墨却是朝她眨眨眼,下一刻,依旧笑得没心没肺,“扶芳,这次我还带回来一个人,你还记得他么?”说完微微侧身。
扶芳一愣,抬头,刚好看到自马车上跳下的韩潇:“是他!”
“我都忘了这管笛子,你居然记得。”染墨说着,指了指插在腰间的紫竹笛。这些天这笛子时常自衣带里掉出来,掉在素华家里,掉在马车上,掉在客栈里。却是每一次都被韩潇捡起,也不说什么,直接揽过染墨重新替他插好。
扶芳却是突然斜了染墨一眼:“……是不是如果我不托他送来这管笛子,你压根想不起我来?”
“……”所谓多说多错,染墨深有体会。
扶芳阁三楼的西面有一间房,这些年一直空关着,却在此时重见天日。
“咳咳,扶芳,我知道你怨我让你独守空闺,可你也犯不着拿我的房间出气。”打开门的一瞬间,漫天灰尘伴着一股霉湿气息铺面而来。
染墨忍不住咳了起来。
这间几乎一直不见阳光的房间染墨一呆就是足足十二年。他不喜欢暴露在太阳底下,一直不喜欢,于是当年他就选了这间房,窗外是好大一片梅林。
只是此刻在染墨的眼里,这房间显然是被人打劫一番并且不曾恢复不曾打扫的模样。
“我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本来还想着也许要到我外孙女继承下这家店铺的时候你才回来,那我现在打扫了也是白搭。”扶芳凉凉地堵了句。
“夫人,这里是不是发生过什么?”韩潇忍不住问了句,却在下一刻被染墨一脚踹闷掉。
“你看不出来么?这里有人摸进来过。”扶芳白了那两人一眼。
“真的有人来这里行窃?我还以为是扶芳你想我想得疯了,于是把房间给砸了。”染墨一句话砸下,本来没疯的女人彻底疯魔了,“啊痛!痛痛痛!扶芳你放手!”
虽然染墨的手臂上没几两肉,但被硬掐的时候依旧会痛。
白白的胳膊上一个血红的月牙。
“居然敢说老娘疯了?你以为你皮厚得刀枪不入了?”
“那我们现在——”原本看染墨被扶芳折腾应该是一件挺快的事,可惜,那个被折腾的人此时此刻依旧压在七钥身上。
于是真正被折腾的是小狐狸。
“我隔壁有两间房是空的,你们可以住两个人。其他的人住二楼去。”
“这里真的被——”所有人几乎是第一时间往扶芳所指的方向移动,只有染墨,扶着他的七钥一时扯不动。
“三年前这里一带闹过虫灾,地里颗粒无收。有些人活不下去自然只能令谋出路,不少人家因此受难。你没发现这一路的店铺变了不少么?原先的好几家都开不下去关了。”
所谓令谋出路可以有很多种,不走正路的也不在少数。
“……对不起,我该早点回来的。”
扶芳背对着染墨却依旧听到了他的话。
有些沉闷的声音,在有些阴暗的走廊里回荡。
“算了吧,你回来又能干什么?说不定早把店铺给卖了去接济别人了。”
房间里似乎有熏过香,开门的一瞬就能闻到一股暗香弥漫。
也许有人会觉得沁人心脾,可惜,七钥不喜欢,很不喜欢。
“阿嚏!阿嚏!”连着两个喷嚏,这已经是七钥进门以来打得第七第八个喷嚏。忍不住开窗,把脑袋伸到窗外,瞬间淋了一头的雨。
“怎么了?着凉了?”染墨自是躺在床上闭目歇息,听到动静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你有听说过狐狸着凉的么?”
“我刚想说你这狐狸很特别。”
“……染墨,你不觉得这房间的香味很刺鼻?”七钥揉了揉鼻尖,吸气,把想继续喷嚏的冲动压下,“扶芳身上的香味我闻着不怎么讨厌,可这房里的熏香实在太厉害。”
“……我没留心。”染墨却是愣了一下,半晌,冒出一句漫不经心的话。
“啪!”忽然响起瓷器与桌面相击的声音,响得有些让人心惊。
七钥刚想说什么,却被惊得忘了话头。回头,看到素华捏着不小心砸到桌面上的青瓷杯盖一脸愧疚:“我手滑了一下。”
“……没事。”七钥微笑以示安抚。
小狐狸一直自认没有什么安慰人的本事,尤其是安慰女人的本事,于是只得不停地咧嘴笑。
比起时砚来差远了。
“素华姑娘,你先回房间歇着吧。这些天麻烦你了。”染墨却突然插了进来,一开口就是明里暗里地赶人。
“呃?墨少爷——”素华的视线在七钥和染墨身上转了又转,却是欲言又止。
“我和扶芳说了让你留在这里,过会她忙完了就会去你房里找你。”
“……哦,好。”素华终是应了,慢慢走出房间,伸手关上房门。
李素华的房间在二楼,和韩潇并排。
染墨说他就喜欢原来的那间,于是扶芳不过丢了他一白眼,立刻着手让人打扫。只是在打扫完毕之前,染墨却说什么都要赖在七钥的房间里。而时砚的房间,本就在七钥旁边。
于是和扶芳一起同住三楼的成了染墨,七钥和时砚。
七钥觉得有些怪。
他一点都不奇怪时砚听到如此安排时一下黑了脸,可怪就怪在韩潇居然一脸漠然地答应了,二话不说去了二楼。
“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看着那个素衣女子缓缓自视线里离开,七钥回头看向染墨。
床上的染墨依旧一身黑衣,异常削瘦,似乎和他与时砚离开时并无不同。可七钥却觉得眼前的这个染墨,一点都不像他所熟悉的染墨。
人前也许并无不同,可人后……
尤其是扶芳离开之后,染墨似乎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啊?我有什么话要跟你说?”染墨的反应又是慢了半拍,却是遮掩似的笑了一下,“小七,你以后别站那么远讲话,我以为你在和别人说话。”
“别人?”七钥打量了一下空空荡荡的房间,“哪有别人?”
“对了,时砚哪去了?”染墨却是顾左右而言他。
“他早被千烬拉出去了。”确切的说,时砚根本就没有跟着他们几个上楼。
“……千烬?”染墨忽然睁大了眼睛,满脸诧异,“他怎么会在?”
“你扑到扶芳身上的时候,他就站在旁边。”七钥忽然冷了脸,一步一步走到床边,弯下腰,死死盯着染墨的眼睛,“你没看见?”
原本漆黑深邃得似要将人吞没的眸子不知何时变得有些黯淡,床上人的视线忽然有些游离。
“我的注意力都在扶芳身上。”染墨继续笑,一脸无辜。
“你还想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