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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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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了不知道有多久,我想我爬到顶了。
高塔的顶部是一个圆形平台。
我刚把一只手搭上去,就听到一个声音在喊。
“一只手?哦不!这太可怕了!”
在前两次经历之后,我对这个声音非常好奇。但凡事总有个先后顺序,就像走路时必须先抬起脚一样。于是,我把另一只手也搭上去了。
“两只手?嗯.…… 勉强可以接受了。”
我用手用力一撑,向上探出一个头来。
然后我就见到了一幅极具对称美的图景:圆台中央有一棵巨大的玻璃树。它拥有着非常粗的树干、树干上有深浅不一的裂缝——从我的视角来看,这些裂缝无疑不是对称的。树干向上伸出无数根枝丫——从我的视角来看,这些枝丫也无疑不是对称的。枝丫上没有叶子,但结出了大大小小的圆球 ,这应该是它的果实。它们无一例外,都是对称的。
要知道,玻璃的裂痕走向是不完全可控的。因此,我更愿意相信眼前的玻璃树是通过某种反射技术,例如镜子所形成的,而不愿去相信它是雕刻的产物。
“你好,陌生的异乡客。”
是之前那个声音。
我抬头一看,一只白鸽舒展着双翼,从玻璃树顶端开始向下俯冲。最后来到我的面前。
它收回翅膀,双脚落地,却因为惯性而向前缓缓倒下。“啪”它的嘴巴直直贴上了地面,可它的双脚却如同被钉住了似的纹丝不动。
老实说,这场景足以使乔特·温尔斯大笑三天三夜。可是,我没有。
因为我没有看见风行玫瑰。
在这座冰雕似的透明王国中,我没有找到那一抹仅存的艳色——如果换成一片花团锦簇,我相信我同样能作出准确的判断。因为当一个人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时,在通往目标的那条路上,他就是无可匹敌的。
“你好。”我对白鸽说。然后,我右脚一蹬,就这样翻了上来。
“哦,天哪!”白鸽突然惊恐地大叫。
我立马站起身来,拍了拍手掌。这时,它已经从地上起来了。
“这可一点儿也不好玩,先生。”它舒了口气。“在这里,你得时刻保持对称才行。”
随后它张开了翅膀,悬在空中——如它所言,确实很对称。
然而我对它说:“一个对称的东西在哪里都会保持对称。”这是实话,因为对于那个东西来说对称是它本身固有属性,不会随着所处位置的改变而改变。
它扇了两下翅膀(当然是两只一起),然后说:“这还不够,先生。在这里——波多尼亚中心塔的塔尖,无论什么事物都要保持相互对称。只有这样才能使这整体具有无比的美感。我懂了。也就是说,如果我和白鸽想要保持相互对称,那就必须以同时面对面或背对背或一面对一背的姿式保持在同一直线上(因为我们并不是相同的个体)。以此类推,我们和那棵玻璃树也要保持在同一条直线上。在未来,如果还有别的异乡客来到波多尼亚中心塔的塔尖,那么他也一定要保持他自己与周围一切相互对称。
这个任务可能会使他脱下那在空中肆意飘扬的白色长袍;可能会使他摘下那幅他引以为豪的单边眼镜;可能会使他丢掉那双缺少了一颗宝石的名贵靴子……哦,这种事想想就让人心痛。
但我现在不能光顾着心痛,因为风行玫瑰还下落不明。
于是我说:“好的。我会注意的。”
白鸽敛了翅膀,用一双灰色的眼睛注视着我。片刻后,它说:“那就好。”
“欢迎来到波多尼亚。这里是波多尼亚中心塔的塔尖。”它接着说。
“请问您有见到过风行玫瑰吗?”我问。
“风行玫瑰?多么奇怪的名字。”它答。
当专有名词无法被理解时,就得更换成描述性的文字。
于是我补充道:“那是一朵会飞的玫瑰。”
“啊哈!”它说,“那我见过它了。”
“不过,它早就飞走了。”它又说。
那一刻,我突然感到无比的迷茫和无助,像追逐着的灯光突然就熄灭了一般。我感觉数日的疲惫漫上心,手脚无力得就快要倒下去。
我抬头望着玻璃树的顶端,就像看着风行玫瑰正向上飞去。
“你是一名旅行家?”这时白鸽问道。
我想现在我的脸上写满了忧伤。但没有人应该对一个忧伤的人负责,而一个真正忧伤的人也不需要别人负责。
我点点头。我已经没有力气再说话了。我知道它指的是我胸前别着的一个旅行家徽章。它是一个异类,而我已经答应过白鸽要时刻保持相互对称。于是,我向它示意,要把徽章摘下来。
可是我的手指不听使唤,花了很工夫才完成工作。我把徽章放在手中一看:这个硬币大小的物件上带有几道简洁有力的曲线,像是风的形状。很好看,不过我还是把它收起来了。因为它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对称。
我在原地静站了一会儿。回想起白鸽的话语。我突然道:“不是只有对称的事物才会具有美感.
白鸽冷冷地看着我。
我没再说下去。
“对称的事物具有逻辑.。”它说。
“不是只有对称的事物才具有逻辑。”我说。
我知道数学上的逻辑是函数,是数形结合;语文上的逻辑是文字,是内在联系;英语上的逻辑是单词,是直译意译;化学上的逻辑是元素,是守恒定则;生物上的逻辑是细胞,是生命活动;物理上的逻辑是物质,是宇宙常数,……而我要告诉它的是有美术中的逻辑才是对称,同时美术也告诉你,“缺憾”也是一种美。它们并行不悖。
白鸽陷入沉默。而我昂起头,像个孤高的胜利者。
过了很久,“可是,”它说,“我喜欢对称。”
喜欢?喜欢也算理由吗?我在内心嗤笑,随即打算开口反驳.。但话到临头,我却没说出口。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或许我一直就是这样,只是平时没有显露出来;又或许我本来不是这样,只是我长成了这样。
小孩子的喜欢是最重要的东西,而大人的喜欢却是最无关紧要的。只有小孩子才会喜欢仰头往上看,而大人只关注周围,关心现实。小孩子会把别人的喜欢放在心里,当做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而大人往往人用三言两语就可以否定他的一切。
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一位合格的大人,我也不确定我是不是一位合格的小孩。但我想,所有人都有仰望繁星的权利,就算今晚没有繁星,仰望夜空也是可以的。
于是我向它道歉,为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伤害。
“再给我一点时间吧”,它说,“我现在还不能接受。”
好吧,我可以等待的。
中心塔上的沉默没有持续很久。
原因在于白鸽突然向我喊道:“看看你身后吧!”
我转过去。阳光清浅,白云浮动。很美的风景。
“怎么了?”我问到。
“你给波多尼亚可惹了不少麻烦,稻草人正满大街地寻找踩坏了他麦田的坏蛋呢。”白鸽仿佛看穿了一切,“去吧!坏蛋。”
“他需要你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