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配》幺十三

2、菩提山庄

　　磅礴的大雨已经停了，燃烬的房屋只剩下了残瓦碎坜，部分乌黑的木料尚还缭绕着青烟，地上半缺的牌匾隐约露出“菩提山庄”的字样。

　　四周死一般的寂静，偶尔有木头燃爆的劈啪声，却衬得这个夜晚更加的阴森可怖。

　　一阵缭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众人在废墟前勒住坐骑，急匆匆的跳下，望着眼前的景象，皆在心中叹息一声。

　　还是来晚了！

　　“公子！这………？”

　　众人齐看向身着黑色长狐裘的年轻骑者。

　　“燃起火把，找！”

　　地上很快堆起了柴草，有人从马背上拿下一个油囊，将油倾倒在上面，点燃，因为雨湿，烟雾尤重，众人撕下里衣的边角，扎在树枝上，再倒上些油，点燃，手持着这些简易火炬，在废墟中开始寻找。

　　一盏茶的功夫，地上已然排列了一具具抬出的尸体，整整七十七具！

　　皆烧的面目全非。

　　众人咬牙握拳，搜找的更加仔细，惟恐遗漏下一丝线索。

　　黑衣公子走到尸体旁，俯身查看。

　　“公子，” 众人陆续围了过来，都是一脸的沮丧。

　　“ 这里有六十三具尸身上只有一道伤痕，其位在喉；另有八具伤痕四处，分别在胸腹；四具为掌击天灵致死；惟有两具，尸身上伤痕最多，却非致命，疑似自戳而亡，恐是庄主夫妇了。” 公子的声音低沉，宛若珠玉击缶。

　　“公子，庄主夫妇素来待人和善，又好施于人，我等皆曾受其关照，今日……今日却遭此劫难，我等刚找寻了下，可惜这里被焚毁，未留下任何痕迹，不知公子能否从这尸体的伤痕处找到一丝端倪？” 其中一人哽咽言罢，目有泪光,众人点头，激愤地皆看向黑衣公子。

　　黑衣公子未语，只轻问身边的人：“ 子鹤,可能看出杀手之招式？”

　　被唤作子鹤的不过一少年,朴素无华,他摇了摇头；“ 尸身上的伤痕杂乱，看似刻意为之，庄主夫妇又是被迫自戳致死，想来这帮杀手早已策划周详。”

　　“不错。”黑衣公子叹了一声，“ 杀手应是分批入庄,先是潜入仆从杂役房处，以一击灭口；这八人应是护庄，从其伤势看与杀手交手不过两个回合即毙命；庄主夫妇虽顽抗，然终被擒，且夫妇二人身上的伤多为刑讯所致; 至于那四名天灵被掌击的，应该是庄主夫妇贴身仆从，想是杀手欲从他们四人口中套问却不得，可惜啊——” 摇摇头，脸上现出惋惜的神色,他一翻话娓娓道来，犹如其人曾亲临其境。

　　众人暗竖大指，不愧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墨玉公子！

　　名叫子鹤的少年忽然拉住墨玉公子的衣袖, 二人互换了个眼色, 墨玉公子摇首.

　　子鹤微微蹙起了眉头,却不再动作.

　　突然, 由远即近传来纷乱的马蹄声,众人一楞, 一起转身看去.

　　不一会儿,约有二十多匹马奔至近前,为首的是名灰衣老者, 长剑斜背在身后,双目精亮.

　　"原来是点苍派陆掌门，失敬！” 墨玉公子文雅的冲老者施礼。

　　陆掌门把马绳递给旁边的弟子，也抱拳回礼。

　　“墨玉公子好快的动作，竟然赶在了老夫之前，佩服啊佩服，老朽看来真的是老了。”

　　“陆掌门过谦了，在下也不过是早出发了片刻，却还是没赶的及，亏对庄主夫妇。”

　　“怎么？庄主夫妇……”陆掌门悲痛的看向地上排列整齐的尸体。

　　“墨玉无能！”

　　“公子可从中发现凶手的线索？”陆掌门疾步走过去，俯视尸体的伤痕。

　　墨玉公子摇了摇头。

　　众人心情沉重。

　　随后又有七个门派掌门率弟子陆续赶到，只是面对地上冰冷且焦黑的尸体，所有人皆默然无语。

　　“啪，啪，啪！”轻微的敲击声在此时显的是那么的突兀。

　　几位掌门不约而同的凝神，细听那声音。

　　“啪，啪，啪……”敲击声有条不紊地持续着。

　　立刻，几个身影纵身跃到瓦砾前。

　　陆掌门一掌拍出，“蓬” 的一声，地上的累积的土木被清扫而空，露出了铺着大块方砖的地面。

　　“啪，啪，啪……”敲击声在略一停顿后，又继续起来。

　　“是这里。”一名弟子趴到地上听了下，冲众人点头。

　　“挖开。”

　　众弟子立刻上前，动手。

　　那地上的砖被撬起，露出了一个洞口。

　　众人大喜，探头看去。

　　一个小小的身影孤零零地坐在洞中，乌黑的长发披散着，低着头，手里拿着一块青玉镇石。
　　“喂！莫怕，把手伸过来。”一名弟子喊道。

　　几位掌门互视一眼，几乎同时向下伸出了手。

　　小小的身影仿若未闻，仍旧低垂着头，却不再敲打。

　　洞口深小，仅容一人通过，但下面的小人却不肯移动，若要下去，除非踩着小人的头顶或肩膀。

　　“拿绳索来套住他（她）。”陆掌门吩咐了声身边的弟子，弟子应了声正要跑去马背上拿绳子。

　　“不必！”墨玉公子出声制止，转身对子鹤说：“子鹤，你下去抱上来，谨慎一些。”

　　子鹤点点头。

　　他年纪最幼，身量也小，即使钻入洞中，仍有游刃之地，倒也是最合适的人选。

　　子鹤跪趴到洞口边，墨玉公子抓住他的脚踝，倒提着放入了洞中。

　　洞中昏暗，子鹤张臂将小人抱入怀中，只觉温软柔弱的仿佛抱了一只小动物，鼻间一股淡淡的馨香，与他在其他人身上闻到的皆不同，即便是师傅墨玉公子那名贵的熏香也不及此时他所闻到的一二。

　　贪恋之余，子鹤忍不住把抱住怀中的小人抱的紧了又紧，只想能闻的更多。

　　怀中的小人终于忍无可忍的发出一声嘤咛。

　　子鹤只觉耳朵一痛，竟被人用尖牙咬了一口。他一吓，手臂不禁一松，怀中的小人立时滑出，向下坠去。

　　子鹤大惊，双手齐探，抓住小人的肩膀，此时洞外的墨玉公子用力一拉，两人被拉出洞口，陆掌门手疾眼快一把接过小人，揽入怀中。

　　墨玉公子放开子鹤，却发现自己的徒弟气色不对，平时波澜不惊的小脸上满是怒容，细看之下徒弟的一只耳朵通红似火，心下不禁莞尔。

　　子鹤是他最小的关门弟子，年纪虽小，却已然能处变不惊，从师多年，不论同门的师兄如何招惹，从未见他脸上有过多的表情，再加上入门最晚却是最快得承他武功衣钵的，因此能让他恼怒的事情更是少之又少。然子鹤唯有一个地方动不得，那就是他的耳朵，稍有碰触，便涨红发热，他也立刻变的躁动不安，幸好这事也就只有墨玉公子知晓，如今见他被碰了耳朵，却又发作不得的样子，实在让墨玉公子觉得有趣，脸上不紧透出一丝笑意。

　　子鹤见到师傅脸上的笑容，更觉耳朵热痛加重，忿忿间握住了拳，狠狠地看向那个被人抱走的小人。
　　小人被抱在陆掌门怀中仍是动也不动，低着头，只把手上的镇石握的紧紧的。

　　众人围过来，见小人不过三四岁的稚龄，一身丝绸锦白的内衣，脚上未着鞋袜，白玉般的一双小脚纤尘未染，头始终低垂着，黑发披散一身，看不清面容。

　　陆掌门放轻声音：“娃娃，你可是菩提山庄的人？”

　　小人置若未闻。

　　众人心想，这么小的娃娃能知道什么？岂不是白问？

　　陆掌门仍不死心，踌躇片刻，继续问着：“娃娃，你可知菩提山庄的宝物？”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立即看向小人，然心里又对陆掌门感到不齿，心道这陆掌门年纪大把，却如此贪心，人家菩提山庄刚遭灭门，你不问凶手，却问宝物，只怕早就忘了当年庄主夫妇救你全家性命的恩情了。

　　小人仍是不语，却抬起手将镇石敲在陆掌门身上，发出闷闷地声响。

　　陆掌门耐心似乎用尽，手上一抓，将镇石抢了过来，看了一眼便往远处一扔，接着将小人放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手握其双肩，声音听起来又大又凶：“你可知菩提山庄的宝物在何处？若是不说，你的小命可就保不住了。”

　　墨玉公子见到，脸色一沉，随着身形晃动，人飘了出去。

　　陆掌门忽觉微风拂面，手上已空，再抬头看时，只见小人已被墨玉公子抱在怀中，站在了离自己五丈外的地方。

　　“这是何意？”陆掌门怒视着说，却见墨玉公子身边的人都面带怒容地盯着自己，其他门派的人更是鄙夷地看着自己。

　　“陆掌门少安毋躁！”墨玉公子轻拍怀中的小人，将那双裸露在外的小脚丫揣入自己温热的怀中，脱下身上的狐裘披风包裹住小人，方才抬头对着陆掌门温和的一笑。

　　“我观这小儿似有痴症在身，应是送到菩提山庄医治的病患，陆掌门莫要太过惊吓他。”

　　“不是我心急，庄主夫妇之所以遭难，都是那该死的宝物所致，如今山庄尽毁，无人生还，好容易发现这个小娃娃，若不问出详情，只怕他今后也难享安生。庄主之仇老夫痛彻心肺，但凶手未找到，宝物必是后患。”陆掌门沉痛的慷慨陈词，眼睛直盯着墨玉怀中的小人。

　　子鹤冷冷地看着陆掌门，心里暗啐。

　　一缕馨香忽又飘入鼻中，心一动，看向师傅怀中。

　　不知何时，那小人已抬起了头，正轻眨着双眸看着他。

　　子鹤顿时楞住，眼前只有一双璀璨的皎月，灼灼其华，震慑了他的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