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为无限流居民那些年》易子和

1、微笑

　　如果，我是说如果：
　　当你睁开眼睛，忽然感到家里的摆件陌生起来；当仔细在记忆中回想时，却发现过去像是罩上了一层云雾，在庞大而陌生的，空空如也的脑海中显得孤寂而可怜----你会怎么办?

　　这不是基于想象而幻想出的虚假构想，祁无此刻正处在这种尴尬的境地中。
　　无论是雕刻繁复的红木家具，还是古朴破烂的古籍词典。在这种非实用主义风格显著的房间，一眼可以看出属于主人这种大户人家的审美趣味。可是在失去记忆真实感之后，本该正常而习惯的生活方式，隐隐透露出种不寻常来。
　　可惜，那种潜意识的预感太过飘渺，真实的证据堪堪停留在他无法触及的记忆深处。失去常识仅靠经验留下的反射性的分析，只是一种“自娱自乐”般的子我满足。
　　也许是妄想症，也许真的是真实的虚影...无论是哪个，都不会对祁无此刻的生活造成什么影响。生活不会因为缺失一段记忆就把人变成一个完全不同的样子----就像现在，祁无也做不到像记忆里那个笑容标准的少年一样，一睁眼嘴角就勾出一个完美的弧度。
　　黑发红唇，色差明显到比小镇中谣传的那个会吃人的婆婆还要阴沉几分。他垂着眼角，睫毛尾羽翘起，美的不似常人，像是不久于世。

　　祁无坐起身，身下是绒质的床褥，微微下陷。窗户处没有遮蔽物，外面的阳光照的他双眼发疼。
　　------蓝天白云，青砖白墙，是美好的一天。嗯，也许。
　　他面无表情的想。

　　身体下意识的想牵动嘴角做出一个恰当的微笑，刚刚走到那个适宜的弧度，肌肉颤了颤，没能成功，又重重垂下去。
　　真奇怪。
　　他不去想，但是脑海中微笑的念头越发强烈，以至于心中生出一种烦躁来。
　　------闭嘴！
　　有什么东西似乎被惊扰了，连窗外的鸟鸣声都停滞了几秒钟。
　　------噗
　　什么东西被戳破了，祁无脑袋里反复循环的念头，也被“噗”的一下，如同气泡般破碎开来。
　　真奇怪。
　　他还是这么想，脑袋里头这次什么念头都没有了，空空荡荡。
　　奇怪什么？
　　一股阴寒从脚底一路蔓延到了尾椎，然后猛地一下刺入脑海。
　　像蜜蜂一样，他这样想。又什么都没有了。

　　外面还是蓝天白云，太阳缓缓在大地上投下一片光晕。祁无在原地不动弹，外面也像是没有声音了一样，景色似是停滞住的画面一样。
　　“咚咚”似乎是有人在敲门，“咚咚”祁无听到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叫他，猫儿一样大，像轻搔他的耳廓，祁无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今个儿周日，就差你一个了，王叔等你很久了。”

　　“铛~...”
　　一阵古铜钟声打断了那道怯懦的声音，祁无心里却没有消下那些奇异。
　　他随口感叹，“啊，糟糕了。”面色如常。
　　门口的声音骤然尖细起来，惊慌似的叫道“开始了，开始了，已经开----”
　　祁无站起身，“刷”的一下拉开门帘，门外是厅堂，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张大得盯着他----原来不是在敲门，是在敲窗棱。一个小娃娃趴在窗口，笑得很快乐的样子。
　　骤然对上视线，小娃娃一下子僵住了，声音堵在了嗓子眼，连那个标准的微笑也颤了下，轻飘飘的，像纸一样浮动了，但是没有掉下来。
　　“早上好”祁无僵着脸笑了一下，嘴角抽搐，半秒不到，就垂了下来，板板正正，不像小娃娃一样好看。祁无不开心地垂下眼睑，然后补充道“小柯”。
　　小娃娃瞪圆了眼，这次更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手一松，真的像纸一样，“咝溜”一下从窗边滑落下去，没有一点声响，飘远了。
　　一阵哭声紧接响起，祁无耳膜被尖利的声音震得有点发疼----那声音像针一样，往他的头上扎了一下。
　　“呜呜呜，他没笑...呜呜，他不会笑了...”
　　祁无凑到窗口，小娃娃已经跑出老远，正在回头看他。
　　那么远的距离，五官已经不再重要了，祁无只看见一条标准的弧度，正挂在他的脸上，像一条红色的弧线。

　　真好看啊。祁无想。为什么他们笑得这么好看啊。

　　小娃娃走后，钟声再也没有响过，祁无睡了一整天。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整天的睡眠，那蒙着薄纱的记忆清晰了一点，和自生相驳的过去也更加鲜活在他脑海。
　　原来，我以前也能笑得这么好看吗。祁无想。
　　之前睡醒的那种空洞似乎一下子有了缘由，他也不细想，就像是在空荡荡的脑海中，也只不过是少了那标准的微笑一样。

　　也许是这个“理由”完美的解释了那种“奇怪”，祁无这天起的很早，他穿戴整齐，推开了房门。

　　记忆总是会褪色消弭的，推开家门，感受到秋风，看着头顶暖烘烘的太阳，他还是感到一种新奇，眉梢都带着些欢快的意味。
　　明明是青砖白瓦的房子，却像是苗疆的木屋一样，留下一个高高的底座。不是为了蓄养畜类，而是当店铺用的，权当是多了一层楼房。可这一层也不够高，推门进去，之间是个向下的楼梯，弯腰进去，这店铺竟是有半边在地下。
　　几百年间，这房子都是这么建的，没人质疑过。

　　祁无家楼下开的是殡葬店，生意似乎不怎么好。
　　毕竟，这是一个祥和的小镇，居民也是祥和快乐的居民。这么祥和而快乐，怎么会有人过世呢？

　　祁无坐在店里头唯一的椅子上，看着这与楼上截然不同阴沉沉的店铺发呆。

　　大门敞开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喧哗，这个静谧的小镇一下子有了人似的，他听见无数的人从店铺里走出去，他听见镇长说,“有旅客来了”,他走出了门。

　　旅客？

　　他看见人群中窃窃私语的一群外乡人，他们野心勃勃而又惊慌不安。
　　他看见所有的镇民齐齐微笑，乍一眼看上去，只看见无数条红色圆弧，挂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