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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零夜 ...

  •   大三暑假,我随导师进入山林研究野生菌类,在雨后的树根处,我发现了一朵罕见的鬼伞,刚想捡起仔细查看,突然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接着,我连续不断发烧了整整三天。

      那感觉像睡了一段好长,又不安稳的觉,我的灵魂仿佛脱离了躺在病床的身体,漂浮在病房的上空,眼前的世界像在手机镜头上蒙了几层塑料袋一样雾蒙蒙的,我看见护士给我添药,医生过来查房,还有我爸爸忧心忡忡地陪床的情景。

      三天后,我醒了,医生检查完毕说已无大碍,可以出院。但是爸爸脸上担忧的神色却一点都没消减。这可是件稀奇的事情。

      爸爸是个乐天派,几年前,我妈妈重病晚期在医院,吃不下饭,只能靠输液吊着命的时候,爸爸还能每天精神满满给妈妈擦身,翻身,讲笑话。倒不是我父母之间感情出了问题,相反,我可以保证,爸爸在世界上最爱的人一定是妈妈。他在妈妈病床前的乐观,是为了鼓励她,让她在最后的日子里,即使身体痛苦,至少精神能轻松一点。

      妈妈的葬礼上,爸爸送完吊唁的宾客后,一个人对着遗像,喝了一整晚的酒。这个自诩靠脸吃饭的老帅哥,在妈妈最后的时光里,即便每天都在医院看护病人,他也会仔细的剃须,把自己收拾的干净清爽,据他说是用男色带给妈妈治愈,却在给妈妈守灵的7天,头发凌乱,任由胡子长出来,邋遢的样子,可以说自我出生20年来,第一次见。

      在听到医生说我身体检查毫无问题时,爸爸的脸上露出了接到妈妈病危通知时一样的神情。

      我的病,似乎不是发烧这么简单。

      但爸爸最终什么都没说,安静地来帮我收拾行李,带我出院。

      坐上回家的车时,我没忍住问:“爸爸,你说实话吧,我已经20岁了,我撑得住。”
      爸爸开着车,盯着前方,疑惑道:“什么实话?”

      我以为爸爸要装傻,语气也变得严肃:“医生是不是单独告诉你了什么?就像电视上那样,他是不是说过,病人得了绝症,我们治不了了,最后的日子让她快乐一点地生活吧,这样的话?”

      爸爸失笑,腾出一只手揉了我的头:“你想什么呢,没有的事情,你非常健康,体检报告在包里,你要不要自己看一下啊。”

      我抽出体检报告,果然各项指标正常,内心更疑惑了:“可是为什么听到我出院,你反而不高兴?”

      冬天,天黑的早,不到6点,天色就暗了下来,前方,一辆车打着远光迎面而来,刺目的光线晃花了我的眼睛,我听见一声刺耳的汽笛声,爸爸小声的咒骂:“城里开什么远光啊。”

      车驶上了回家的路,爸爸突然说:“镇理,剩下的假期,你要不要回老家玩玩。”

      “老家?”

      “对,你妈妈长大的地方,那里山清水秀,空气很好哦,还可以上山抓鸡抓兔子,就地烤着吃,你回去锻炼一阵,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容易生病了。”

      “爸,你是不是忘了我的专业,我平时也经常进山的。”
      作为农业大学的植物学学生,我见过山清水秀的地方,绝不比爸爸见过的少。

      爸爸干笑了两声:“每座山都有不同的磁场,说不定老家的磁场,格外适合你的身体健康呢。”

      我冷眼看着爸爸,知道他又开始胡说八道了,我问:“之前怎么从来没听过老家?过年时你们也从来没带我回去过。”

      “那是你外婆家,没回去主要是因为我和你外婆有一点小矛盾。”
      爸爸咧了咧嘴,有手指比划了不到一厘米的长度,示意矛盾很小。

      爸爸于是告诉了我关于这段小矛盾的故事:
      他和妈妈是在大学时候认识的。妈妈叫苏成英,爸爸叫程鹰,在开学第一天点名时,两人同时答到,引起了全班笑声。因为名字相信相像,在各种活动中,两人总被安排到一起,久而久之,就谈上了恋爱。到毕业时,爸爸求婚了,妈妈却面露难色。

      讲到这里,爸爸停了下来,神色深沉,伸手拉开车子的抽屉,摸烟盒,我咳嗽了两声,他看了我一眼,默默把烟盒放了回去。

      “拿来。”我摊开了手。

      爸爸露出求饶的神情:“最后一包……”

      “没门。”

      爸爸不情愿地把烟盒放进了我的手心,我毫不留情地在爸爸心疼的目光中把它捏扁,揣进了兜里,早就让他戒烟了,没想到他还藏了后手。处理完烟盒后,我问:“后来呢,妈妈为什么面露难色?”

      爸爸神色陡然一变,继续深沉道:“你妈说,她们家情况特殊,只能接受入赘,但你爸这么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怎么可能入赘。你妈妈也是为了我,带着我去见你外婆,想好好商量。但是,你外婆听到你妈妈说想嫁给我,留在城里时,大发雷霆,抽出竹条就要打你妈,为了保护你妈,我就和你外婆起了一点小矛盾。”

      爸爸讲话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我冷冷地说:“你不会和我外婆打起来了吧?”

      “没有,我哪能对一个老人家动手呢,我只是撰着你外婆的手,不让她打你妈,结果,你外婆却说要和你妈断绝关系。”

      “啊?”

      “而且你妈当时已经怀了一个孩子,不是你。你外婆提出了条件,你妈妈可以留在外面,但是她这个孩子必须留下。”

      我惊愕:“这你也答应了?”

      “因为情况特殊啊,你外婆本来有4个女儿,但是前三个都去世了,你妈等于是外婆的独女,你妈妈当时也很倔强,主要还是你爸有魅力,我俩的爱情比金坚,你妈生下你姐姐后,就毅然离开了家庭。”

      “所以……”突如其来的庞大信息量,让我大脑一片空白,我艰难地组织词汇总结道,“我不但有一个老家,还有一个姐姐?”

      “对,而且,你姐姐就在这几天要结婚了,你这次回老家,也是代替你妈妈,去看看你姐姐的婚礼。”

      就这样,我和爸爸坐上了去老家的火车。
      等到了离老家最近的火车站,爸爸把我送下车,说:“女儿啦,以后的路你要自己走咯,那是你爸无法送你去的地方,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爸爸给你找了个朋友,会带着你,你有什么需求都可以和他说。”

      我有点无语:“知道了,不过,不要把外婆不欢迎你说成好像是什么一去不回头的地方一样。”

      爸爸哈哈笑了一声,招了招手:“宇文,这里,好久不见,你都长这么大啦!”

      眼前,一个一米八左右,穿着件飞行员外套的男生,三步并做两步,跑跳着站到了我的面前,他咧嘴一笑,露出一颗虎牙,满脸青春的气息,晃得我有点睁不开眼。

      “程叔叔好!”他很有元气地对我爸打了招呼,看到我时却卡了壳,似乎有点难以开口。
      爸爸嘴角一歪,促狭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这是苏镇理,叫人呐。”

      男生表情有些纠结,像认命似的叹了口气:“镇理姨妈好,我是宇文洲暮。”

      我的表情也变得纠结了,这男生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竟然叫我姨妈,我也是个青春洋溢的女大学生啊。
      爸爸在后面说:“他是你的远房外甥,放心使唤。你在家里辈分蛮高的,肯定吃不了亏。”

      就这样,告别了我不靠谱的爸爸,站台上只剩下我和比我还高半个头的外甥。宇文洲暮主动来给我提行李:“姨妈,我来。”
      我连忙摆手:“别叫我姨妈,我才20岁。”

      宇文洲暮耷拉下肩膀:“我也才19岁啊。”

      “那你就叫我名字吧。”

      “可以吗?”他刚才有些丧气的脸,顿时又焕发了神气,“不过在苏婆婆,就是你外婆面前,还是得叫姨妈,她很看重这个。”

      “行吧。”

      离开车站,宇文洲暮带我上了一辆小面包车,他一边开车,一边向我介绍了我老家的情况。
      我外婆姓苏,全名苏云琴,苏家有个习俗,如果生下来的是儿子,就要送走,生下来的是女儿,就留下来,抚养长大。苏外婆一生有4个女儿,但前三个在很年轻时就去世了,只剩下我妈妈苏成英,为了不让苏家绝后,苏外婆留下了妈妈生的第一个女儿,苏莲心,也就是我的亲姐姐。

      “这次莲心姨妈的婚礼,这次好多人都回来了啊,这是之前从来没有过的事情,看来事态很严重了。”

      “为什么说事态严重?”

      “这场婚礼是给莲心姨妈冲喜的。”

      我曾在一些恐怖小说里看到过冲喜,一般是把女生嫁给快病死的男子,通过结婚的喜庆,冲淡生病的阴霾,据说可以靠这样,让病人好转。恐怖小说里,也有冲喜不久后,直接结了阴亲的。

      我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我姐姐,需要冲喜?那她?”

      宇文洲暮那张稚气的脸,突然蒙上了一层不符合他青春感的老成:“对,她病得很严重,时日无多了。”

      原来苏莲心一出生就体弱多病,活了22年,吃了22年的药,最后这一年,几乎完全是在病床上躺着度过的。

      我问:“医院怎么说?”
      宇文洲暮顿了顿,说:“去医院没用,莲心姨妈的病,他们治不好。”
      一瞬间,他脸上的神情和爸爸听见我身体无恙,可以出院时的表情重合了。
      这种异常,让我心脏一沉,本能地感觉到,我的命运和这位素未谋面的姐姐,在某种意义上有了重合。这种感觉沉重地压在我身上,让我不知如何开口。

      一路无话。几十分钟后,面包车缓缓停在了一坐古色古香的院落外。
      “到了,这就是苏家。”

      外婆家比我想象中要气派,高大屋檐,覆盖着岁月痕迹很重的瓦片。漆木的柱子,上面是精致的雕花格子,院落里,小楼林立,以回廊相连接。

      我惊讶地睁大了眼,外婆家竟然像古代电视剧里的豪门大院,和我想象中的农村院子差别太大了。我突然能理解爸爸说,外婆为什么只接受入赘,搞不好我是个隐藏的富三代呢。我暗自想。

      宇文洲暮带我放了行李,说:“我带你去看看莲心姨妈吧。”

      我们穿过迷宫似的回廊,进了一间古色古香的房子,一进屋,我就被一股浓厚的药香裹挟住,在那股药味里,我还闻到了一丝奇特又复杂的气味,像是檀香,庙里的香火,和一点点血腥气的混合产物。

      宇文洲暮指了指面前照着层层红幔的雕花木床:“去吧,莲心姨妈就在那里。”

      我挑开红幔,看见了躺在床上的我姐姐,苏莲心。

      她瘦得皮包骨头,皱着眉,神色痛苦,仿佛正在忍受病痛的折磨。
      在她凹陷的脸上,依稀能看出妈妈的影子,她的模样,和妈妈最后的样子有了重合,脸上有一层灰败的气息,那是死亡的颜色。

      但她身上却盖着大红的被褥,床上的装饰都是鲜红的新婚饰物。
      这副场景显得讽刺,一边是死亡的深渊,一边却是热闹的婚姻。

      从出生就与我分开的血肉相连的姐姐,在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就知道她命不久矣。我们并不熟悉,但在靠近时,我便感到了亲人之间的联系。我不由得凑近了一点,在沉睡着的姐姐脸上,看出了我的影子。

      因为她与我的相似,我甚至有一瞬间,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人,是我。

      我吓得后退了一步。
      但这一下,却让我看到了苏莲心身上,不同寻常的地方。
      我觉得她有一瞬间,脸颊突然变得饱满红润,连苍白的嘴唇也艳得惊人,就像突然蒙上了一层浓妆的画皮一样。
      可是待我眨了眨眼后,那副艳丽,而风情万种的画皮,又像雾一样散掉了,就像从来没出现过,只是我眼花而已。

      我的姐姐,或许不是生病了?
      一瞬间,我的脑子里冒出了这个想法。

      看过姐姐后,宇文洲暮问我:“吃晚饭之前,要不要去看看新娘子?”

      “冲喜的是女的?”
      来老家,我已经见过太多不合常理的事情,就算见到一个女的姐夫,我也感觉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是。”宇文洲暮干脆地否定了我的想法,“我们这边的习俗,把入赘的男生叫做新娘而已,这是乡神的主意。”

      “乡神是什么?”

      宇文洲暮神色复杂地看了我一眼:“你会知道的。”

      随后,他推开了一扇门,我第一次见到所谓的新娘子。

      那是一间空屋,构成空屋的色彩是地板的木色,墙壁的苍白,和刷了黑漆的房梁形成鲜明对比。房屋中间的那抹艳红,宛如在视网膜上刺了一刀,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华丽的,缀满珠翠的头饰,刺绣精致的长袍,在身后的地板上铺开。
      凤冠霞帔。
      那人缓缓转过了头,高挺的鼻梁,线条明晰的下巴,齐眉的短发,眼尾用粉彩画了一笔上挑的艳红。
      是新娘子。
      男的“新娘子”。

      我被眼前奇异的景象镇住了,一时不知如何行动。

      听见宇文洲暮在耳边一字一句地说:“乡神重欲,爱好美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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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零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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