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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月老与一念 ...

  •   116月老与一念
      上原郡乃北方第一大郡,繁华最盛时堪比都城,纵衰没至今,本也好过边郡阳湖。可茗朏一行入城这日,却只觉街静得凄寂,天蓝得荒凉。冬日的金乌,仿若一只自以绝妙的赝品,全然未仿得半点热烈,徒然耀目,掩护着这座实已摇摇欲坠的大城最后一丝体面。它既没有破败不堪也没有尸横遍野,它整洁得可怕,似乎就连人也被归为了腌臜,出不得门入不得巷。那些自窗角门缝中投出的目光里看得到的是茫然、是哀怨,看不到的又何止胆怯、贪欲、挣扎、期冀……任谁也猜不到那一扇扇紧闭的门扉后弥漫着的是将死的恐惧?是弥留的愿景?还是不甘的怨恨?是尚有余粮的庆幸?是小心谨慎的提防?亦或是头破血流的相争?
      车队一路驶至郡府,最担心的哄抢并没有发生,门口守卫也和善,无需多言便将他们领入府中,很快就见到了郡守。
      郡守得知他们的目的几近涕零,咨其粮数,又陈郡情,言城中诸户大多富庶,尚有可缓,然北面数县受灾最重,已迫在眉睫。虽为他们安排了住所,也说可即刻派人送他们北往。既无意扣粮,又无心拖延,对局势了如指掌,倒是有几分勤谨恭廉模样。
      而茗朏却一直思虑着该如何开口询杨伊之事。
      “那便现在去!”连叙奋然起身,跃跃欲试。
      茗朏本可借旅途不适为由留下并借机甩掉他,可她终究放心不下。且想杨伊既能投奔而来就说明伤已无碍,郡守若感念旧义也总不会置他于死地,询问之事待归时再说也不迟。于是,一念之差,风吹花落,不及蝶相驻。
      然于赈灾之事,连叙远比她以为的更稳重,原来不是只有她自己历经种种在成长,这个大她两岁的表哥虽善享乐却也有为一碗洒落的稀粥而自责的一面。他们在每县停留三日,施粥分粮看诊配药。辗转半月间,天气彻底冷了下来,其间下过几场雪,属返城途中那场最大,风雪中几乎看不清前路景象,车外渺渺茫茫,牛马走走停停,茗朏因连日奔劳时睡时醒,梦中尽是下药是否准妥的担心,找不到偷连叙蒸饼的女孩的恐惧,如若当初勤勉那腰伤农户就不会死的自责……然后突然!杨伊出现了。还是秋日时的模样,牵着他借齐玟烈的手送给她的那匹白马,暖如煦阳朗如风般地笑着,可一开口,却是道别。她猛然惊醒,“哐”的一声,吓了正泛着瞌睡的羽羽一跳!赶车的江原听见响动急忙跳下车绕到车后问安,而这动作恰被前车依稀听见动静的石欣瞧着,亦也下车跟了过去,回来又把情况报给了连叙。连叙此时正与同车的郡丞说起他们购粮入郡前听闻上原一带有山匪之事,说担心了一路,好在是安全入了郡,正想细问传闻真假,就听石欣说茗朏烫伤了脚。他匆匆跑去,见茗朏正在涂药,转头问羽羽:“这车内宽敞,炉上又设有护罩,怎还会烫伤?”
      羽羽本就内疚,被这样一问更觉尽是自己的错,反倒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是我睡迷糊了,”茗朏解释道:“踢掉了护罩,羽羽又不能将我绑起来,如何能有先知?何况有裙袜相隔,不过一点小水疱,留不下疤。”她边说边合了药瓶理好裙摆,从被连叙拉开的门帐处向外瞧着。“倒是这风雪不停,我们何时能到?”
      “看这情况是得在前村住一晚了。”他心中有话想说,便索性上了车。但因没人为他摆脚凳,他又穿得厚实,那爬上车的样子显得十分臃笨,像只熊。冲散了茗朏因梦中离别而萦绕心间的忧郁。“此前我一直没问,”连叙坐稳道:“因为听闻是你亲自去索要的庚帖。”
      茗朏未想他已听闻此事,略显慌乱地调整了坐姿。“是长兄说的?”
      “何须表兄说起。杨都尉卫尉出身,明明是因功升迁却像是被贬到了阳湖,似与同僚不甚友睦。其子容貌嘉铄,我曾不止一次听与明珠相熟的几位女子谈起,此等人物定亲,消息早在闺阁间传开了。”
      “原是如此,” 梦中的场景浮现于心,“想,也确该如此。” 刚刚因连叙而冲散的忧郁又因他而重聚,她不想提起,便岔开道:“我听长兄说你与明珠定亲了,你可知她庶兄乃是我师兄?”
      连叙看出她不愿说,便也顺着她反问:“那你可知你师兄与你姨母定了亲?”
      “我怎不知舅父另有妹妹?”
      连叙白了她一眼。“是你继母初氏的幺妹!你师兄因不满婚事逃到冰北去了。”
      “师兄体弱,怎能长驻冰北?我记得那初氏女只大我两三岁,门第上虽属高攀,但其本人素来名声极好。”
      “其考暮年得此幺女,对其教养甚严,可惜未见其及笄便已逝,丧满,其妣又去,着缞六载,二十未嫁,其兄好不容易定下这门亲事,对方竟逃婚了!我出门接你前还听闻明家要派人到冰北捉人呢。这也有月余了,不知捉到没有?说不定我们还能赶上场热闹看。”
      说话间车队已拐入村落,找了三户人家才将这些人尽数安置了。茗朏落脚这家是一对年轻夫妻带着一对儿女,姐姐四岁多,弟弟刚会走。两小童瘦小胆怯却也难挡天性的好奇,从一开始躲在父母身后到一点一点靠近站在门口窥望,他们不知道突然进村的这行人是谁?又为什么住在自己家里?但他们带着吃的。
      “来。”茗朏摆着手招呼他们。女孩见被发现转头就跑,身后的小尾巴摇摇晃晃地跟着,拐弯时摔了一下,疼都顾不上生怕跟丢。茗朏想起家中那与自己一向疏离的幼弟,她刚归家时他也才刚会走,对突然出现的姐姐也曾有好奇,可一次次的训导,一点点扼杀了这好奇,让他们明明活在一个宅中,却可以视而不见两不相交。
      入夜前,风雪俱停,天仍阴着,男丁们都出去清路了,羽羽在帮厨,屋中只剩下了茗朏和门口两小童。“来,”这次她将最后几颗被连叙嫌弃不甜的柰脯拿在了手上。“这个给你们。”
      小男孩没有主意全看姐姐,小女孩犹豫了一会儿,壮着胆子走了进来,小心地在茗朏手心里捏走一颗,小小手显得脯肉都大了许多。
      茗朏看着女孩乍一入口时酸得揪成了一团的脸脸,笑着问:“好吃吗?”女孩愣了一下,点了点头。“那都给你。”
      门外传来脚步声,应是羽羽来送饭了。茗朏将桃柰脯重新包好塞进女孩手里,却忽听女孩问:“你也是鬼吗?”
      “鬼?”
      “夜里送粮的是鬼!”随着羽羽进来,他们也跑出去了。
      “还得是有好吃的。”羽羽笑道。
      茗朏却想着女孩的话,隐约间似乎猜到了为何上原受灾严重却未见饿殍的原因。而又因她心有所属,这原因,这“鬼”,瞬间便有了脸。“一定是他。”她深信不疑。羽羽将筷子递给她,她却不及穿长袄就跑了出去,痴儿般在院中呆站了须臾,被彻骨却舒意的冷打透了才忽想起该从哪里开始寻,又在追出的羽羽为自己披上长袄之前转头跑了回去,从站在户门口不知出了何事的主家人中将小女孩拉到一旁,小声问:“那鬼何时来?”女孩摇了摇头,想回到父母身边去,却因被茗朏拉着而走不脱,脸上已见惧意。“你告诉我,我不会害他。姐姐的东西你喜欢什么都给你!全给你!”
      “他走了!不来了!”女孩奋力挣脱着,一边的母亲瞧着既担心又焦心,她想要回孩子又不敢得罪茗朏;她不觉茗朏是坏人,想帮她又不知如何帮。只有被母亲紧抱在怀中的小男孩不停喊着:“啊——!啊——!”
      “去哪了?为何不来了?”
      “他说是鬼都要投胎的!”
      女孩终于回到母亲身边去了,留下茫然的茗朏,才刚因意外获得的希望而狂喜,转身便重归缥缈。却忽略了那希望本就虚妄,全然是由一句童言而生的猜想罢了。
      “天寒食易冷,先用过饭再说?”羽羽一边为她系好长袄一边劝。她心知茗朏为何这般,亦懂她为何这般,可他们一路追至今日,羽羽此刻却有些疑了,这样任由女公子追寻下去真的对吗?若他们真的走着相同的路线,若杨伊不久前也曾来过这里,他真的不知道她在寻他吗?还是他根本不想见她呢?既然缘浅,或许女公子本该放下。
      院门口,因茗朏无人护卫而提前回来的江原,既不知此前发生了什么亦听不见里面说了什么,但单看茗朏的反应,就足以让他猜到触发她这般失常的诱因了。可是他不明白,他们一行已在上原半月有余,若郎君真在此地,为何音信全无?是有何难处身不由己?还是在怨他未能在危难之时护在身旁?相伴八载,他虽好吃懒做又不机灵,杨伊却仍愿意将他留在身边正是因知他绝不会叛主,那为何如今就不能让他确定他还活着呢?
      远闻号子近踏银,马嘶轮重人思寝。溟濛夜色何人邻?素裹枝丫非故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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